湛藍的天空之上,幾朵蓬鬆柔軟的白雲悠閒地四處飄蕩。
煦暖的陽光從高處一瀉而下,將青州府寬厚的城牆塗抹上了一層金黃色。
玄武將軍張佰仟挺胸擡首,步履匆匆。他的身後緊跟着兩名護衛。其中一人懷抱着滿滿一罈酒,另一個手提一個大號的竹製食盒,裡面擺滿了幾層還冒着熱氣的菜餚。
行至冠西王府門前,張佰仟擡頭望了望頭頂的日頭,好似喃喃自語道:“就算是新婚燕爾,到了這個時辰也該起牀下地了吧?”。
他轉身將護衛手中那壇酒夾在腋下,又伸手接過那個裝的滿滿的食盒,努努嘴示意兩位隨從自行先回軍營,自己則擡腿邁上了王府門前的臺階。
門前守衛的士卒見到張將軍連忙施禮,張佰仟隨口問道:“你們王爺與夫人起來了吧?灑家可是專程帶了酒菜來給他們道喜的。”
那幾位士卒眉開眼笑道:“難怪隔着八丈遠我等便能聞到酒菜的香味,我家王爺有口福了!剛纔出來換崗之時也未曾見到他們露面,將軍可自去內院尋找。我家王爺曾交代過:張將軍到訪,用不着通報,更不得阻攔。”
張佰仟微微一笑,邁大步朝王府的內院走去。
還沒邁入內宅大門,院中傳來的“噼啪”拳腳之聲就把張佰仟唬了一跳。他心內不由得嘀咕道:完了完了,這纔剛成親,就動起手來了,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啊?
加快腳步進入院中,但見翟龍彪與其新婚夫人皆是一身緊趁利落的短打扮,二人還同時高挽着袖口,正拳來腳往,閃轉騰挪,纏鬥在一起,一時難分仲伯。
見此情形,張佰仟只覺得自己頭大如鬥,卻又不敢太過靠近。
一則自己拎着酒菜行動不便,二則看他二人奮力相搏,拳腳帶動的呼呼風響,生怕突然闖入,二人收勢不住,平白誤傷了自己。
他只得扯着嗓子高叫道:“王爺且慢動手,夫人您也消消氣,能否給在下幾分薄面,先坐下來吃些酒菜再做理論?”。
他的呼喊聲將場中原本聚精會神埋頭酣斗的二人都嚇了一跳,連忙同時收住拳腳,齊齊地扭頭朝他站立之處望了過來。
待看清是張佰仟,翟龍彪即刻眉開眼笑,邁步迎了上來。又看到他手中提的酒菜,立馬兩眼放光,搓着大手笑道:“佰仟兄真乃雪中送炭之人,我與夫人酣鬥了半日難分高下,此時正好飢腸轆轆。”
那位體態豐盈的牛姑娘,新婚燕爾的翟夫人也款款走了過來,淺笑着衝張佰仟微微一禮。
張佰仟又被嚇的幾乎要跳將起來,連忙將東西放在地上,躬身還禮道:“使不得,使不得,您現已尊爲王府夫人,見面末將該向你施禮纔對。”
翟龍彪大咧咧地揮手道:“唉……此處又沒有外人,我尊你爲兄長,你又算是我倆的大媒,就受了弟妹一禮又當如何?”。他隨即轉臉壓低嗓門溫柔地說道:“夫人,喚幾個丫鬟婆子進來,將佰仟兄帶來的酒菜搬到涼亭中去,你我陪佰仟兄小酌幾杯可好?”
此院西南角靠牆處,建有一個圓頂木質涼亭,內有石桌石凳,周遭還種了些毛竹、花草,倒顯出幾分難得的儒雅書卷之氣。
三人於亭中落座之後,翟夫人先是用身後一位侍女端着的銅盆中的清水淨了淨手,又十分體貼地將毛巾擰成半乾,轉身遞給自己的夫君。
張佰仟見他二人剛纔還拳來腳往,互不相讓,一副咬牙切齒想生吞活剝了對方的樣子,突然之間卻變成十分恩愛的模樣,頓時長大的嘴有些合不攏了。
翟龍彪察覺到他的異樣,忍不住咧嘴笑道:“佰仟兄莫要見怪,昨夜我便與夫人約好了今日切磋一下拳腳功夫,一決高下。誰知勝負未分,就又被你給攪和了!”。
玄武將軍晃了晃腦袋,無語地點了點頭,微笑着抱拳拱手道:“佰仟此來唐突,一是給王爺與夫人道喜,恭喜二位終成眷屬。今後當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聞言翟夫人倏地臉色一紅,略顯嬌羞地低下頭去,脣邊兩個深坑似的酒窩顯得分外迷人。
張佰仟接着說道:“其二,今晨剛剛收到聖上寫給翟王爺的親筆信,怕有何緊急軍務,耽誤不得,故而冒昧帶了來,煩請王爺費神一閱。”
翟龍彪接過那封信,微微皺了皺眉頭,轉臉問夫人道:“夫人,老翟我胸無點墨,你來幫我看看皇兄信上都說了些什麼?”。
翟夫人爲難地輕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能認識的字也不算多。
翟王爺轉身理直氣壯地“啪”的一聲將信函拍在張佰仟面前的石桌上,開口道:“老規矩,你來看,轉述給本王聽。”
張佰仟哭笑不得,只好重新將那封信函拿在手中,認真讀了一會兒,疊起來重又交還給面前這位冠西王爺。
隨即開口道:“聖上已獲悉王爺新婚大喜,特備了份賀禮送來,目前正在途中,估計抵達青州尚需些時日。另外,我軍前線捷報頻傳:大齊護國軍已灰飛煙滅,其主帥被陣斬。聖上也已調兵遣將,直撲大齊京城大都,推翻大齊當立馬可待了!”。
聞言翟龍彪興奮地站起身來,搓着大手來回踱了幾步。忽然又愁眉苦臉地憤憤道:“如此大的陣仗竟然沒有俺老翟的份兒,如何不令人着惱!”。
張佰仟連忙勸慰道:“王爺稍安勿躁,末將聽聞關外那個什麼草原大汗已消滅了異己,整合了草原各部族,此刻正磨刀霍霍。相信不久之後即會大舉來犯,攻擊我大楚飛虹關。到時少不了一場大的惡戰,王爺您還愁無仗可打嗎?”。
冠西王聞言,低頭沉思了片刻,這才眉開眼笑、心滿意足地重新一屁股坐了下來,端起酒碗可勁與張佰仟碰起酒來。
此時與青州府遠隔千里的泰州府城牆下,卻是另一番悲慘景象。
厚重的城牆看上去千瘡百孔,搖搖欲墜,負責主攻的大楚平南王屬下人馬屍橫遍野,卻屢屢無功而返。
拖着一身疲憊回到營帳的平南王唐萬年怒不可遏,摘下頭盔重重地砸在地上,一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身後鬚髮皆白的範軍師擡起厚重的眼皮,不動聲色地瞄了他兩眼,揮了揮手,令帳中閒雜人等都退了下去。
待衆人都退下後,范進上前兩步,躬身施禮道:“王爺休得煩惱,俗話說氣大傷身,當保重貴體要緊。攻克泰州只是早晚的事,萬事借不會一帆風順,何必因此而動怒呢?!”。
唐萬年默默轉身看了範軍師兩眼,輕輕嘆了口氣道:“合我兩路大軍之勇,一個小小的彈丸之地竟然久攻不下,還連累的我方損兵折將,怎不令本王懊惱?!拖得越久,將士們士氣低落不說,恐怕皇兄也會責怪下來,暗罵我等無能”。
範軍師微微一笑,直起身來淡淡說道:“王爺您多慮了,石太宰身在馬家軍中親自督戰,對目前敵我狀況心知肚明,自會暗中奏報聖上。王爺與聖上情同手足,我軍又十分盡力。況且當下朝廷正是倚重王爺開疆拓土,建功立業之時,又怎會橫加指責?”。
聞聽此言,唐萬年感覺胸中不再那麼憋悶,舒服了很多。
他漸漸恢復了常態,蹙眉問道:“這泰州守軍人馬數量有限,戰力應該要遠遠遜色於護國軍。卻怎會變得如此難啃?不知軍師可有何良策,可助我軍早日踏平泰州,以解我心頭只恨?”。
范進揚起了脖子,擡手捋着自己頜下雪白的鬍鬚,沉吟片刻之後答道:“以屬下的觀察,面對我大軍連日來的輪番猛攻,算起來守城的軍卒早該死傷殆盡,至少也該筋疲力盡,分崩離析了。城中應該還藏有一支隊伍,一直在暗中補充守城兵力。”
唐萬年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范進接着說道:“不知王爺您注意到沒有,每當我軍停止攻擊,暫時退卻之時,城頭上便人頭攢動,冒出大量的民夫一刻不停地去修補損毀的城牆。可見有人在其背後安排調度,纔會如此井然有序。兵法有云:攻城爲下,攻心爲上,若想減少我軍的傷亡,必須讓城中的守軍也好,百姓也罷,徹底斷了念想,死了心,便會不戰自潰!”。
唐萬年充滿期待地問道:“哦,軍師可有何錦囊妙計?不妨直言”。
範軍師卻突然閉上了嘴巴,擡手慢慢梳理着頜下雪白的鬍鬚,故意賣起了關子,笑而不語。
唐萬年沉不住氣了,催促道:“軍師爲何不肯直言,莫非想急死本王不成?”。
見狀範軍師連忙躬身拱手作揖道:“屬下只是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不如我等現在去往馬家軍大營,找馬大帥與石太宰一起當面商議,再行定奪。”
唐萬年雖是滿腹狐疑,滿心不悅,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依了他。二人匆匆出了軍帳,翻身上馬,揚鞭打馬向馬家軍的大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