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皇帝李弘基盤膝坐在龍榻之上,雙目癡癡地直視着前方。
“小順子,着你派人打探宮外情形如何了?”。
大內總管洪公公邁着小碎步緊走了幾步,匍匐在地垂首答道:“回稟主子:自從懷遠總兵程將軍帶着人馬駐守城外,這京城的百姓比前些日子踏實多了。各色商鋪都在照常經營,就連前些日子冷清下來的煙柳河也重新熱鬧了起來。聖上請放寬心,人心惶惶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李弘基略顯疲憊地微微點了點頭。即使在京城內人心最爲動盪的時期,他也堅持每日按時上朝,耐心處理軍政要務。之所以如此,他是要身體力行,篤定地暗示滿朝文武:大齊數百年基業穩如磐石,有他這個真龍天子坐鎮,大齊王朝永不會亡!
“城外軍營中將士們士氣如何啊?”李弘基接着問道。
“據安插在軍營中的密探傳回的可靠消息,將士們士氣高昂,每日裡刻苦操練,殺聲震天。依奴才看,聖上目光如炬,識人之能舉世無雙,這個懷遠總兵程宏卓還是很可靠的!”。小順子……大內總管洪公公微微擡起頭來,伸出右手豎起大拇指,臉上堆滿諂媚的笑容。
李弘基淡淡一笑,心裡覺得寬鬆了幾分。
他喃喃自語道:“但願程總兵能成爲第二個嚴老將軍!”。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不滿地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想當年嚴老將軍臨危受命,不負衆望,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可惜晚節不保,最終兵敗身死,辜負了寡人對他的一片信任!
朕應當說:希望程總兵超越嚴老將軍,不但保衛大都,擊潰來犯之敵,且能乘勝追擊,徹底剿滅賊寇纔對!
此時被李弘基寄予厚望的懷遠總兵程宏卓,正在城外駐軍自己的營帳中低頭喝着悶酒。他內心的焦灼程度比起大齊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近來他的頭髮掉了不少,晚上還老做噩夢:總夢見自己是一隻被剝了皮的烤乳豬,四腳綁縛着架在一堆大火上翻來覆去地烘烤!
他所要面對的兩方,都讓他內心充滿了極度恐懼:一面是喜怒不形於色,永遠也猜不透其真實想法的真龍天子;一面是青面獠牙,隨時都會真刀真槍殺將進來,一刀取了他項上人頭的大楚匪寇。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更清楚手底下這些將士兵勇的成色。現在他最大的期盼,就是希望阻擋賊寇的各個州府奮發圖強,最好再涌現出百十個不畏*,奮起反抗的民族英雄。即使不能一舉擊潰大楚賊寇,好歹也拖他們個一年半載。
那樣他只要現在拼命加緊練兵,即使大楚匪寇攻到大都城下,也必然疲憊不堪,士氣低落,成了強弩之末。說不定他就能撿個漏,從而一戰成名,成了挽救大齊帝國的救世主!既落了個忠心護主,精忠報國的名聲,又可以光宗耀祖,升官發財。
不對,只想着升官發財未免太小家子氣了!真到了那一天,當今聖上也要讓他三分。只要他高興,甚至可以將那個年輕的皇帝趕下臺,自己躺到龍椅上玩幾天。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得意地咧嘴偷偷笑了,“滋溜”一口,擡手將杯盞中的小酒乾了個底朝天。
一陣微涼的夜風吹來,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疑惑地擡起微醉的雙眼,這才發現帳簾被人挑開了,一個身着鎧甲的兵士匆匆走了進來,跪倒施禮道:“啓稟總兵大人,剛剛前方密探傳回的消息:大楚賊寇一路過關斬將,來勢甚爲兇猛。如今其先頭部隊已經直撲大都而來,據此最多兩日的腳程。望大人早做打算!”。
“噹啷”一聲,程總兵手中的杯盞跌落在地上,瞬時摔得粉碎。
那位跪在地上的兵士略感驚訝地擡起頭來,只見程將軍臉色煞白,毫無人色,身體僵硬,一動不動,彷彿早已經停止了呼吸。
旌旗漫卷,萬馬奔騰,馬蹄揚起的塵煙遮天蔽日。
“籲”一馬當先,率先衝上一座小山崗的關羽輕輕勒住了馬繮。
站在這裡,已經能夠隱隱約約看到京城大都那青灰色的厚重城牆。近處,是一大片連營,營門口的旗杆之上,大齊的旗幟有氣無力地低垂着,彷彿懼怕高懸在上空的火辣辣的太陽。
關羽扭頭問緊隨其後的杜仲年道:“仲年兄,你曾久在大齊軍營,可聽說過懷遠總兵程宏卓其人?也不知他屬下將士戰力如何?”。
杜仲年想了想,搖頭道:“此人名不見經傳,也未曾聽說他立過什麼卓越戰功。他手下的人馬再厲害,比起嚴老將軍的護國軍也差遠了吧?”
關羽哈哈笑道:“也對,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軍稍作歇息,便可長驅直入,告訴弟兄們,一鼓作氣幹掉了對面的敵軍,下頓酒老子請大夥兒在京城裡喝個痛快!”。
這邊大楚人馬安營紮寨,那邊從齊軍的軍營裡,衝出來了十幾匹戰馬,風風火火地直奔大楚軍營而來。
負責瞭望的哨位即刻將這個消息傳遞給了定北王關羽。
關羽的帥帳剛剛搭好,他的屁股還沒坐熱,便得到了這個消息,禁不住微微一愣:趁亂襲營?但這人馬數量也太少了點吧?他冷冷一笑,吩咐前方負責巡防的哨位注意觀察就是,不必理他。
沒過多大一會兒,門外侍衛來報:大齊使者帳外求見大楚軍營最高長官。
關羽又是一愣,內心暗道:看來這個懷遠總兵程宏卓不容小覷啊!趁我軍立足未穩,他就派人來下戰表,先從心理上給我們來個下馬威,繞亂我軍心士氣。嗯,不錯不錯,可惜遇到了本將軍,任何雕蟲小技都休想逃過灑家的法眼!
想到這裡,關羽故意慵懶地將身體斜靠在座椅之上,擡起雙腿平伸着將兩隻大腳重疊着放在面前的帥案之上,一邊搖晃着一邊隨意吩咐道:“傳大齊使者入內覲見。”
片刻之後,帳簾一挑,一位衣冠整齊的大齊使者在三五個隨從的陪同下低頭小步走了進來。
使者擡頭看到帥案上晃盪着的兩隻大腳,不由微微一愣。
很快他就恢復了平靜,上前幾步躬身施禮,眼前的那雙大腳視而不見,臉上掛着笑容說道:“上將軍一路奔波,辛苦了。在下代表懷遠總兵程宏卓程大人前來拜訪將軍,貴軍勞師遠征,想必十分睏乏。
我軍不願乘人之危,主動發起進攻。因此,程將軍派在下前來希望與將軍您達成默契,雙方五日之後再兵戎相見,在此之前就來個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無事。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關羽愕然了,他萬萬沒想到敵將會提此要求。
他從帥案之上挪下雙腿,坐直了身子正色道:“程將軍的心意關某感激不盡,只是我軍歇息一日足矣。後日開戰如何?”。
那使者搖頭道:“貴軍一路跋涉,人困馬乏,我家將軍從來都是愛兵如子,不如多歇息數日,還是五日後開戰吧?”。
關羽站起身來,勃然變色道:“來人,將這些使者給我亂棍轟出去!回去轉告那位程將軍,他若畏敵怯戰,趁早交來降書順表,本將軍也許能網開一面。否則,讓他洗乾淨脖子等着挨刀吧!”。
使者灰溜溜地回到了大齊軍營,向程將軍彙報了大楚賊寇如何粗暴蠻橫,完全不可理喻。
程將軍重重嘆了口氣,揮了揮手令使者下去歇息。
當晚,程將軍召集了幾位追隨他多年的心腹愛將,秘密商議對策。
其中一人說道:“那些臨時拉來湊數的兵卒訓練是倉促了些,戰鬥力不強。但事到如今,硬着頭皮也要和他們拼了!否則如何對得起當今聖上與我大齊萬千子民?”。
另一位身材粗壯的將領抱拳道:“言之有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末將願率領手下兵馬,作爲先鋒營與大楚匪寇決一死戰。”
終於有位將軍搖頭低語,說出了實話:“二位將軍切莫衝動!不切實際逞匹夫之勇,無法挽救京城不說,只能講我等送上奈何橋!賊軍兇悍異常,硬碰硬我軍無異於以卵擊石!況且賊軍人馬數量遠遠超出了我們,末將覺得:好死不如賴活着,還是聽程將軍的意見吧!”。
衆人又將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程將軍。
程將軍輕咳了兩聲,緩緩說道:“諸位在座的都是多年來隨我一起摸爬滾打,出生入死的兄弟。這裡又沒有外人,就別來那些虛頭巴腦,逞一時口舌之快了。賊寇人馬數量衆多,生性嗜殺殘暴,我軍戰力有個幾斤幾兩,大家都心知肚明。”
說到這裡,他擡頭掃視了衆人一圈,有些人在他目光注視之下,紅着臉緩緩低下了頭。
“本帥已經派人試探過了,那賊人表現特別兇橫,完全不可理喻!再則,賊寇兵強馬壯,一路殺來大都,氣焰正十分地囂張,避其鋒芒,方爲上策。弟兄們都是拖家帶口的人了,我們當爲其妻兒老小多想想不是?”。
他手下的一位將領終於不耐煩了,大聲道:“將軍用不着兜圈子了,您拍板拿個準主意,我等弟兄唯你馬首是瞻便是了!”。
程將軍深感肩上責任重大,再次環視衆人道:“既然弟兄們對本將如此信任,那恕我直言了:爲避免大夥遭受無謂的傷害,我看我們還是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