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一名白馬銀盔,手持長刀的將領拍馬衝到近前,大喊道:“來者可是同州的張佰仟張將軍?在下紅巾軍唐萬年,奉首領、軍師之命特來迎接衆位兄弟。”
“廢物!廢物!簡直是一羣廢物!”董太宰氣憤地將桌案上的東西全推在了地上,額頭青筋暴起。他揹着手來回疾行數步,又忍不住罵道:“設了幾道關卡,都攔不住幾萬同州叛軍?老夫就不信了,那叛軍戰力果然如此強悍?!怎麼我大齊軍隊平日裡都像病秧子,一旦反叛就生龍活虎?分明是有人放水!”。
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兵部尚書捧起了手中的幾份奏摺,小心說道:“叛軍途經之地的幾位守將皆上表請罪,太宰大人您看該如何處置?”。
董太宰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咬牙切齒道:“按我以往的行事就該將他們全部斬首!”
兵部尚書擦了一下額角的冷汗,站起身來低聲道:“下官這就去辦。”
正轉身欲走,猛聽太宰喝道:“回來!”。
尚書大人疑惑地轉過身來,忽然發現太宰大人貌似瞬間蒼老了許多,頹喪地倚着桌案,好像自言自語地說道:“不能再殺了!本來就沒幾個人辦差了,再殺一批就真得你我親自上陣了----全部降職兩級,以觀後效吧。還有,嚴密封鎖消息,此事萬萬不可讓聖上知道,否則你我人頭不保!”。
尚書大人喏喏連聲。好似大病初癒的董太宰重新直起腰來,目光也不再散亂,繼續說道:“那幫黑旗軍的蠢貨也不爭氣,只知道舔着臉要糧要餉,只要不撕破臉皮,能拖他們多久就拖多久。有兩件事你抓緊去辦,一是親自督審兵勇招募及統帥人選,到最後誰也靠不住,只能靠我們自己!二是精心挑選,再派出一個欽差使團遊說紅巾匪寇,勸其招安歸降。這次不妨把餅畫的更大一些!如若奏效,叛軍問題也即迎刃而解,你我再不用食無味寢難安了!”
兵部尚書喜道:“大人高明呀!下官這就去辦!”。
數日之後,由新任禮部尚書袁大人親自帶隊,以絲毫不低於數月前遊說黑旗軍規格的豪華欽差團自京城大都出發,直奔紅巾軍所在地平州府。
領隊袁大人不僅懷揣聖旨,還有太宰大人的親筆手諭,另備美酒二十壇,錦緞絲綢、布匹銀兩若干,歌舞美姬數十名。出京之前,太宰大人千叮嚀萬囑咐,對袁大人此行給予厚望。袁大人感激涕零,拍着胸脯保證一定竭盡全力,哪怕赴湯蹈火也不負聖上及太宰大人之重託。
使團出發前,先期已派快馬通報了紅巾軍,免得使團未至平州城下便集體被沒收了腦袋。收到消息後,劉謙召集了幾位弟兄商議此事。
“有什麼好商量的?東西留下,人全宰了!”翟龍彪不耐煩地說道。
劉謙沉着臉說:“四弟又說渾話!伸手不打笑臉人,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今後我等行事也要講個體統。”
唐萬年插嘴道:“要不,和上次一樣,好吃好喝好招待,禮物照單全收,等他們走了就來個外甥打燈籠--照舊(照舅)。”
阮武撓頭道:“總得找個理由,否則這些人賴着不走就麻煩了。”
翟龍彪一瞪牛眼,喊道:“不走還不好說,把他們全都殺---”看着其餘幾位兄弟注視自己的眼神,他生生嚥下了後半句,不情願地閉上了嘴巴。
石軍師手捋長髯笑道:“上一次連哄帶騙纔打發走他們,沒想到朝廷如此看得起我們弟兄,大不了故伎重演就是了。”
一直沒說話的關羽笑了:“造反還需要理由嗎?如果非得要個理由,從他們身上找就是了。”
大齊勸降招安欽差使團於黃昏時分浩浩蕩蕩的開到了平州城下。城門大開,劉謙、石天弓客氣地出城相迎。領隊袁大人下車之前就憋足了一口氣,下車之後挺胸擡頭,昂首闊步,下定決心絲毫不能丟了大齊的臉面。由於下巴擡的過高,完全不看腳下,哪知平州的路面遠沒有京城大都平坦,厚厚的官靴被什麼絆了一下,險些跌了個狗啃屎,幸好緊跟的幾位欽差大人及時伸出援手,才終於沒有在匪寇面前失了體統。
爲了歡迎欽差使團,紅巾軍舉行了盛大的晚宴。袁大人把帶來的美酒分發給大家,表達了朝廷對造反者誠摯的慰問。席間數十名歌舞美姬載歌載舞,氣氛相當融洽,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多年不見之老友重逢的錯覺。望着這些平日裡凶神惡煞,殺人不眨眼的匪寇們醉醺醺、單純可愛的面孔,始終保持清醒的袁大人覺得也許招安勸降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困難重重。他甚至在內心發出了充滿哲理的感慨:人生未必總是腥風血雨,也有雨後美麗迷人的彩虹!
次日清晨,欽差使團早早起牀收拾整理,袁大人換上了一套心愛的嶄新朝服,三四個小廝圍着幫他一絲不苟地整理好衣冠。旭日東昇,袁大人率領使團成員邁着堅定地步伐踏上了先前是平州府衙,如今是紅巾軍議事大廳那高高的臺階。
劉謙率衆將謙恭地施禮相迎。袁大人捧出了聖旨,用洪亮的嗓音當衆宣讀了招安之後給各位將領的封賞,劉謙被封爲義國候,只要大齊還在,爵位可世襲罔替,代代相傳。其餘將領分別按職位高低也各有封賞。同時賜予衆人錦緞絲綢、布匹銀兩若干以昭示皇恩浩蕩,歌舞美姬數十名以彰顯朝廷愛民如子。
劉謙上前替衆將謝恩之後,袁大人又從懷中掏出太宰大人的親筆手諭交給他。儀式結束,分賓主落座,欽差團端起茶碗,一邊慢慢品茶,一邊等着紅巾匪寇袒露一下感恩的忠心和招安的決心,順便發表一下獲獎感言。
劉謙面帶微笑地拆開了太宰的親筆手諭,看着看着漸漸眉頭緊皺,繼而臉色發青。他懷疑的看了一眼神態自若的袁大人,問道:“袁大人,這確實是太宰親筆所書?”。
袁大人淡定地笑道:“千真萬確,太宰手諭雖然本官未曾看過,不過臨行前太宰大人叮囑在下要親手交給劉首領,此物我從未離身,如假包換。”
“哼!”劉謙面色鐵青,拂袖而起,轉臉對石天弓說:“軍師,你不妨當衆宣讀下太宰大人的手諭。”
石軍師緩緩起身,拿過了案上那封信函,高聲念道:“紅巾亂匪聽真---”
只此一句,堂上衆人一片大譁。
劉謙揮手止住衆人喧譁,對石軍師說:“接着念!”
石軍師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念道:“紅巾亂匪聽真,爾等命懸危崖!速速投降歸順,否則腦袋搬家。今日所贈之物,他日百倍收納。大齊百萬王師,匪巢頃刻踐踏。封官許願是假,欺爾刁民愚傻。若能跪地求饒,自成千古佳話。”
石軍師唸完之後,奇怪地環顧四周,這次沒有一個人喧譁,諾大的廳堂出奇地寧靜。
火山爆發之前的寧靜總是短暫的。
翟龍彪第一個跳了起來,咬牙切齒地衝上前去,一把揪住袁大人的衣領,罵道:“奶奶的!我先殺了你這個狗官,就算你跪地求饒也沒用了!”
袁大人抖成一團,朝服下襬溼了一大片,渾身散發出一股騷臭味。他忽然好像悟到了什麼,拼命地大喊:“有賊!有賊!”
翟龍彪更加火大,罵道:“王八羔子!我紅巾軍好漢在你眼裡不是匪就是賊?!”揮手一拳,袁大人的左眼永久性失明瞭。
紅巾軍衆將羣情激憤,亂哄哄地大喊:“殺了他!”、“剁了他!”、“撕了他!”。
劉謙怒道:“一刀殺了他太便宜了!來人,在門前架口大鍋,煮了這狗官!”
在一片混亂不堪的嘈雜喧鬧聲中,石天弓手捋長髯,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了人羣后的關羽一眼。
袁大人誠實守信,終於實現了他出京前的誓言----赴湯蹈火。
欽差團其餘成員被亂棍打出平州城,終結了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的招安勸降工作。這些欽差團成員歷盡千辛萬苦,最後回到京城大都,向太宰大人哭訴了紅巾匪寇的兇惡殘暴、冥頑不化。太宰大人長嘆一聲,從此徹底打消了招安紅巾匪寇的念頭。
“姑娘,不是我說你,你這屋裡能典當的都典當沒了,就這些東西,根本就換不回仨核桃倆棗。想救你孃親的命,那是勢比登天呀!”。
白衣少女擦乾了眼角的淚痕,跪倒在地,咬牙說道:“婆婆,求您老給月兒指條明路,只要能救我孃親性命,賣身爲奴月兒也願意!”。
被稱作婆婆的老婦沉沉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可憐的閨女,虧着你父親還曾是當朝的重臣。你們孤兒寡母怎就落得這般田地?路倒是有一條,不過婆婆擔心你這曾經的大家閨秀、千金小姐放不下那個身段。”
沉吟片刻,白衣少女幾乎將下脣咬出血來,毅然決然地說道:“婆婆但講無妨,月兒什麼都願意做!”
“那你可不許噘我!俗話說:笑貧不笑娼,你們娘倆已經到了山窮水盡這步田地,唯有你俊俏的臉蛋和身材還算值些銀兩,你自幼也學過詞兒曲兒什麼的。大都東郊有條煙柳河,河上有許多畫舫,好多年輕的姑娘掛了牌子,陪富家公子哥兒飲酒作樂,撫琴唱曲什麼的,一年下來倒有不少利市,怎麼着也強過活活餓死!保不齊就賺夠了銀兩,治好了你孃親的病呢!”
白衣少女“騰”的站了起來,蒼白的小臉臊的通紅,低頭不語。
婆婆笑道:“你看你看,我說你放不下身段吧?這不就急了?畫舫有兩種營生,一種是賺快錢,操的是皮肉生意。另一種是清水席,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只不過後一種要色藝俱佳,有了名聲纔好有客人打賞。如果既無姿色也無才藝,也只能餓着肚子。---”
“婆婆你別說了!我願意做,我願意做個清倌人。”白衣少女眼中含淚卻目光堅定。
煙柳河上,青霧渺渺,沒有人注意到何時又多了一個小巧的畫舫,簾外孤零零地掛了一塊小木牌,上面鐫刻着三個清秀的紅字:柳如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