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守望

綿長的親吻和擁抱解釋着思念和痛楚。

孟昭歐俯在連瀛的肩膀上, 聞着混合了連瀛的清香的毛衣,雙臂箍得緊。連瀛的身體也漸漸放鬆,柔軟地靠在孟昭歐的身上, 雙手猶自環了孟昭歐的腰。誰都沒有說話, 都怕某一句不合適的話破壞了苦心而來的靜謚與和諧。

孟昭歐一手攬了連瀛, 一手開了車回到公寓。連瀛進了臥室換衣服卻不由得呆坐在梳妝檯前。剛纔她就是這個樣子出現在孟昭歐的面前, 這與不穿衣服有什麼區別。雙手捧了臉, 連瀛陷入矛盾。這與她的決定是背道而馳的。只有分離後的重逢,她才知道自己有多麼愛他,多麼不捨得不愛他, 所受的苦又算什麼。可是,只有更愛他, 纔會更要離開他。她的宿命是這樣, 便不打算賠上愛情。與其讓愛情在糾結中死亡, 不如在繾綣中回味。

簡單衝了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回到客廳, 孟昭歐正低頭看了本雜誌,聽見動靜,擡頭笑着看向連瀛。笑容裡透了歡欣和寵溺。“讓你大發善心,自己倒成了落湯雞。”

連瀛從箱底翻出孟昭歐的衣服給了他示意他去換,孟昭歐接了衣服倒也不躲, 直接脫掉衣服光了上身, 連瀛有點不好意思轉了頭收拾桌上的東西。身體被輕輕地抱住, 火熱的氣息噴在連瀛的耳邊和頸後, 幾乎讓她紊亂了思想。

“阿瀛, 我們和好好不好,不再鬧了。”孟昭歐像是夢遊一般發出輕柔而幽幻的聲音。

“伯父把什麼都告訴我了。你爲什麼那麼傻, 有事都不和我說。我們不是說好了不互相隱瞞嗎?”

孟昭歐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再飄忽,遊離出淡淡的苦澀和疼惜,“我說過不讓你受苦,可還是讓你擔了不該擔的委屈,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有那麼寬的肩膀嗎,有苦不說,要身邊的男人還做什麼。”

突然孟昭歐把連瀛的身體扳過來,面對了他,一手托起連瀛的下巴,“都怪我不好,沒把我的計劃告訴你。丫頭,以後不用苦了,我和盧淑儷已經離婚了。”

連瀛一下子愣住,心裡淌過欣喜、悲傷,自己沒有看錯,孟昭歐是愛自己的,可是這樣一個自己愛也愛自己的人,她究竟是不能擁有了。混雜的情緒蔓延至全身,眼淚隨之紛紛落下,又急又兇。

孟昭歐在連瀛的眼裡讀到悲傷,心裡沒來由地抽了一下,伸手擦着連瀛眼中不斷滾落的眼淚,只是眼淚這樣多,擦了又落,幹了又溼,孟昭歐心疼地要命,只道連瀛委屈,索性不再擦,把連瀛的頭輕摁在自己的肩上,“知道你委屈,以後丫頭就真有人接管了。”

連瀛哭得抽抽噎噎,“我不委屈,當時只是覺得無望,只想把美好多留着。我一直知道你的心。”

孟昭歐不能再說什麼,只能緊緊地抱了他的女孩兒。

“可是,昭歐,我們還是分開吧。”

連瀛甚少這樣叫孟昭歐,兩人在一起要麼直呼大名,要麼就叫他無賴,偶爾心血來潮又會給他起一堆亂七八糟的名字,洗完澡給他擦頭髮的時候,連瀛會叫寶寶,孟昭歐反應慢的時候,連瀛會叫他蟲蟲,孟昭歐聽得惡寒,好在連瀛只是偶爾犯混亂起名字。

孟昭歐失而復得的心怦然墜落,彷彿聽錯了,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看着連瀛依然淚流滿面的臉。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壓着煩躁孟昭歐沉聲而問。

“我愛你,沒有和你分開,我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麼愛你。這幾個月裡我覺得自己像沒有靈魂一樣活着,我以爲麻木就是最疼了,可昨天見到你,我才覺得從失去麻木後的心絞痛得我寧願死掉。”

“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不愛你,只是我們分開好嗎?”

孟昭歐震撼於連瀛對自己的傾訴,又惱怒於連瀛的理論,“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彼此相愛,兩個自由獨立的個體爲什麼就不能在一起。阿瀛,你知道我想什麼嗎,我想我們在一起,結婚,擁有我們的孩子,我還想和你一起攙扶到老。我不是隨便會愛上誰的人!你到底要我怎樣?”

連瀛雙手撫上孟昭歐的臉,像昨天想得那樣真實地摸到皮膚的肌理,像夢囈,“從小我喜歡的東西都留不長時間,其實兩歲的記憶我還有一點點,模糊記得爸爸是疼我的,所以他後來的出走讓我十幾年無法原諒他。媽媽是愛我的,可是爸爸回來的時候,我還是覺得賴以溫暖的母愛流失了一部分,直到去年徹底的失去。還有布娃娃,媽媽手縫的,小時候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就只抱了那個布娃娃坐在板凳上等媽媽,可是有一天上幼兒園被一個取笑我沒有爸爸的小男孩扔到抽水溝裡,我想揀回來,老師說髒硬拉了我回去,等下課我偷偷跑回去,那個娃娃已經沒有了。我想我珍愛的東西可能永遠留不在身邊。”

“我只有固守了自己,纔不會被傷害,也不會失去。”

連瀛的褐色的瞳仁流動着不可思議的神秘的光澤,痛苦的,執迷的。孟昭歐有一瞬不敢直視。受了什麼樣的傷害她纔會有這樣固執悲傷的念頭。

“阿瀛,我就在你身邊,乾乾淨淨的,就可以在這裡永遠陪你。”

“是宿命,媽媽說遇到爸爸是他的命,我也是這樣的命。”連瀛痛苦地搖着頭。

“阿瀛,沒有命,誰都是自己的,只有爭取才是命。”孟昭歐還想勸服連瀛,“阿瀛,你是學心理學的,怎麼不知道這是心理問題?”

“就是擺脫不了這樣的心理,我不敢再試。我們做普通朋友好不好?”連瀛突然擡頭在悲哀中生出熱切,望着孟昭歐,“我以爲我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你永遠不會理我。”

“你以爲分了手還能做朋友嗎?你以爲我面對了你還能泰然處之嗎?你高估了我。我要的不是這些!”孟昭歐頭皮發炸,不知連瀛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孟昭歐,我不敢試,□□這一出讓我想起出走的爸爸,去了的媽媽,還有小時候的布娃娃,我不敢試了。”連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蹲到地上捂着臉,哭聲從指縫中溢出。

孟昭歐居高臨下地看着連瀛,他從來沒有試圖去了解連瀛,欣賞她的倔強,欣賞她的才華,欣賞她獨立塵世的瀟灑,欣賞她漫不經心間的憂鬱氣質,從來沒有去想心底裡埋了多少傷和苦纔會有這樣的疏離和出塵。就像是欣賞一朵花的姿態,卻從不曾關心她盛開的努力。他只以爲連瀛是特別的,卻不曾探究她的特別源自童年無望的愛,他以爲連瀛和其他女人一樣,給了她豐滿的愛就可以,卻不曾安慰過她敏感的心。他享受了她的青春和愛,卻沒有回報她妥帖的人生。

孟昭歐慢慢在連瀛的面前蹲下,“阿瀛,我不想只做朋友,可我也不再逼你,但你要明白我永遠都等你。你有事可以找我,以前我想當然地要給你我以爲你要的,現在我明白自己差了好多。希望你給我機會等。”

連瀛的睫毛沾了淚花盯着孟昭歐胸前的衣釦,她不敢擡頭看他,怕自己忍不住抱住他不讓走,“給我時間。”

孟昭歐的心重新回到原來的頻率,扶着連瀛的肩膀兩人一塊兒站起來,“好好保重身體,不許再這麼瘦下去了。”拍拍連瀛的頭回首開門出去。

孟昭歐開着車在雨霧裡穿行,像剛纔露出的一小會兒晴天,快樂如此短暫。雨依然在滴滴答答地下着,他不介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