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山打電話讓孟昭歐到他家吃年夜飯, 被孟昭歐拒絕了,一是很多事情還不是說明的時候,方雲山不知道孟昭歐真正的病情, 方家老爺子又是看孟昭歐長大的, 事情穿幫了還是容易生出不安的因素。再者, 方家老太爺未必不會在嘮叨方雲山的時候把他順帶稍上, 就爲這事方雲山已經在他面前唉聲嘆氣了好幾次。現在方雲山在國內發展, 算是被老爺子逮着了,偏偏他又不順着老爺子的意思趕快定下心來結婚生孩子,所以回家就一個頭兩個大, 以前還有孟昭歐給說句話,現在孟昭歐自身難保, 差不多成了方老爺子的反面教材。
年三十照例是提早放了假, 孟昭歐和公司幾個主要領導上午開了一個短會對年前的事情和年後的情況進行了佈置也各自回家。
孟昭歐在辦公室裡收拾了東西正準備關門走, 轉頭卻看見唐秉沉站在門口,“還不走啊?有事?”
“沒什麼, 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您要是沒事兒我們去過三十?”
“哦,你家不在本地,真巧了,我也閒着沒事, 走。”孟昭歐穿了大衣慢慢走過來, 仔細看左腿稍稍不自然。
孟昭歐回過頭看唐秉沉沒動, “走啊。”
唐秉沉微愣, 隨即跟上。
兩人選了一處酒吧, 因是除夕人很少,兩人看着電視裡的春節晚會, 趙本山的小品還是不負衆望地逗笑了衆人,孟昭歐也不禁放聲大笑,唐秉沉轉頭看他一眼,車禍以來好像孟昭歐沒怎麼樂過。
之後的歌舞節目光是奼紫嫣紅也不見新鮮的,兩個人便收了目光喝酒。
“你認識連瀛吧。”孟昭歐低着頭抿一口酒突然問道。他也是猜測,只是在病房的時候有幾次注意到唐秉沉的眼睛追着連瀛的身影。
唐秉沉一口酒嗆在喉間,“總裁……認識。”
“有什麼評價嗎?”孟昭歐不無悵然地笑笑,“你也知道,我都不記得了。”
唐秉沉看着電視裡的節目,不知如何開口,連瀛於他,於孟昭歐都是一個特殊的記憶。
“一個很奇怪的女孩子,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表面看柔弱纖細,實則又有堅韌的內心。說實話,我和她的接觸也不是很多,最早還是一起合作東正和銀行的一次大型聯誼活動認識的。她很有才華,學的是金融,但是文筆功夫絕佳、創意想法一流,審美情趣也是獨具特色的。”唐秉沉喝口茶,略帶赧然地一笑,“我也曾追求過她,不過很遺憾沒有開始就結束了。連瀛一點機會都沒有給我。”
孟昭歐仰靠着,他能看出來唐秉沉有着深深的遺憾,是啊,不能追求到心儀的女孩子應該也是痛苦的吧,那失去了心愛的人又是什麼樣的情感,像他現在,對什麼都是麻木的,連痛苦都品嚐不到的人生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看到連瀛出現在您的病牀前我還真沒有太多的驚訝,連瀛像白色的山茶花,不吸引人是不可能的。有您這個競爭對手,誰都沒戲啊。”
“公司裡還有人知道這事情嗎?”
“我想應該沒人知道。大概宋先生知道吧,他們和連瀛看樣子都挺熟的。”
孟昭歐倒沒想到,因爲宋篤初和方雲山他們都沒有跟他講過連瀛的事情。看來自己和連瀛的事情只能找他們去了解了。
正是零點時分,鞭炮聲已經響徹天際,煙花一個個在空中盛放,幻化出最美麗的瞬間。路口有人在放鞭炮,大約得兩千響吧,噼裡啪啦了好一陣子,孟昭歐駐足觀看,暗夜裡的炸出一閃一閃的亮光。待得炮聲停歇,孟昭歐邁步移身,爲什麼覺得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原來的孟昭歐也是如此孤獨的人嗎?
前面既是小區,信步遊僵地走了這段時間,酒氣散去竟覺得有些冷,孟昭歐稍稍加快了一些步子,由於左腿的障礙高大的身軀微微有點晃。突然一個二踢腳在身邊炸開,孟昭歐收腳不及,被炸得有點懵,勉強蹲在地上。腳下踉蹌牽扯了舊創口稍有點疼,關鍵是頭疼突然發作,他只能維持了現在的姿勢等着這輪折磨過去。
似乎有什麼影像撞擊着大腦的內壁,讓孟昭歐在疼痛之外有了眩暈的感覺,曾經也有一個二踢腳在他身邊炸開,剛纔的情形和突然出現的幻像混在一起,孟昭歐覺得自己正在被撕裂,頭上沁出一層薄汗,孟昭歐捧住自己的頭,有點後悔剛纔拒絕唐秉沉提出送他回家的提議。幾分鐘之後疼痛稍減,孟昭歐撐起身體,放緩腳步。
捱到電梯,開電梯的大嫂見孟昭歐蒼白的臉嚇了一跳,忙站起身扶住他,“孟先生,你沒事兒吧,孟夫人呢,沒和您在一起。生病了可要小心。”
孟昭歐只能點頭微笑,大嫂看着孟昭歐出了電梯,猶自搖着頭,“年輕人,好的時候比蜜還甜,壞的時候死活都不管了,唉,都什麼事情啊。”
把自己摔到沙發裡,孟昭歐一點都不想動,痛苦的不是頭疼,他發現自己居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坦然地面對失憶的生活,在車禍後的一年他開始強烈地希望知道自己的過去,因爲從未出現過的影像不斷地在他腦中閃過,在抓住的一瞬又飄遠,他甚至看到一個虛幻的身影,纖秀的,就在二踢腳炸過的瞬間駐紮他的腦海。
孟昭歐習慣躺到牀的左側,右側牀頭櫃上放了一瓶KENZO的清泉香水,想是連瀛曾在右側。孟昭歐也不知道爲什麼沒有把這瓶香水收起來,潛意識裡他像是怕過去的記憶找不回來似的,房間的所有設置都依照着車禍以前的擺設,像是和以前的孟昭歐的一個密不可宣的秘密。想來以前的孟昭歐在和連瀛分手以後也沒有動過任何東西,所以在他重新進駐這間公寓的時候依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在這裡曾有個心思玲瓏剔透的女孩子待過。
香水用的不多,還有多半瓶,孟昭歐挪動到牀的右側,伸手拿了香水瓶,簡單的瓶子,沒有過多喧譁的裝飾,正如名字一樣,簡單純粹,打開蓋子向空中噴了一下,不出所料,是一種清翠如青草的淡淡芬芳。孟昭歐想到他和連瀛屈指可數的幾次見面,唯一一次近距離接觸是那次連瀛把魚湯遞給他,似乎就是這樣輕輕的香味,在接住魚湯的一剎他的手突然伸長了些,有意剋制了要抓住連瀛的手的念頭,最終手蓋在保溫壺的蓋子上,那時的他還對自己突然的念頭大感疑惑,而如今,孟昭歐知道了,原來這樣的香味一直在,是鼻子遇到熟悉的體香而本能地驅使了雙手去觸摸。大腦中的記憶隱隱復甦,纖細的身影彷彿走近了些,卻依然模糊。可是他知道是誰。
取了手機,是那一款幾乎在車禍裡報銷的舊手機,汽車修理公司在報廢的車裡發現後交還了他。屏幕有點裂了,充了電居然還能開機,手機剛打開,“滴滴”地聲音此起彼伏,一條條短信接踵而來。當最後短信提示音停歇後,孟昭歐居然看到有三十多條未讀短信。
所有的都來自一個名字“小貓”。
孟昭歐擰亮檯燈,鄭重地點開閱讀短信。
第一條,“一定是我害了你,像命中註定一樣,我身邊的美好都會消失。”
第二條,“我捨不得離開你,我要等到你醒了再走。”
第三條,“無賴,醒醒,你從來不睡懶覺的。”
第四條,“這個玩笑開得時間太長了,孟昭歐,這不是你的風格。”
第五條,“我想你了。”
第六條,“我後悔了。”
第七條,“我會陪着你。”
……
……
第三十條,“孟昭歐,我後悔了,收回我的話,我捨不得離開你,你還等不等我。”
第三十一條,“你醒了,我會告訴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三十二條,“別睡了,要睡回家睡。我陪着你。”
孟昭歐覺得一顆水珠掉到手機屏上,擡起手抹抹眼睛,他是哭了嗎,記憶裡他好像沒哭過,雖然只是短暫的一年的記憶。
他能猜想到當自己躺在牀上昏迷的時候,連瀛如何肝腸寸斷,傷心無助,她從自責到埋怨到懇求,原來她是想和好的。那車禍後的孟昭歐的漠然一定傷透了她已經脆弱不堪的心。她用絕望的眼神看他,她用僵直的背影掩飾心的枯萎。他看到了,卻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