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先生聞聽此言,心下對方軸大大失望,眼下國家氣運大事不理,卻藉此機會顯露自身。
只見方軸趾高氣揚,三步並作兩步,到中央一張大桌旁立住,不停打量,大有上桌子之勢頭,顯是考慮到自己身材短小,上桌多有不便,才猶豫着停了下來。
諸位大儒也是反應不一,好幾位剛纔閉目養神的似乎突然來了精神,一個個湊了上來,也有若無其事的避開,似乎生怕吐沫橫飛;有人遠遠站着,嘴邊微笑,似乎已經知道方軸子要講什麼。
耿先生心中長嘆一聲,尋了個椅子在牆角坐定,不理不問了。
方軸見湊來好幾個大儒,滿心歡喜,隨即又繃出一張臭臉道:“諸位聽真,韓子那個韓冬十歲的時候寫的三門集,其實是韓仁代筆!”
此話一出,像沸油遇水,各處議論之聲響徹整個大廳,比剛纔討論大辯之事聲音大多了,此時韓冬笑嘻嘻的飄然入廳,一身白衣,長帶飄飄,手裡搖着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扇子,一副富家子弟模樣。韓冬聽的衆人議論,也不多言,只當在聊他人,尋了中間一張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
方軸見韓冬絲毫不理會,又從懷中掏出本書來:“諸位!諸位!請靜一靜,如今正主也來了,我這裡有一本當年的三門集,我已經通讀,而且也把其中的疑點評在邊上,諸位請看!”有湊熱鬧的接過去一看,只見從頭到尾,每一頁上面都是圈圈點點,有的評“寫法存疑”,有的評“肯定代筆”,看來方軸也做了苦工的。看着看着大儒們的眼光都慢慢轉向韓冬,小聲議論着。
韓冬自顧搖了搖扇子,也不顧已經是初秋時分,看諸人都在看他,嘴邊透出譏笑來,拍的合上扇子,在旁邊的桌子上敲了兩下。諸大儒正在疑惑敲桌子是什麼意思,但見廳下過來兩個幫閒的,擡了口不大的木箱。韓冬點頭示意,其中一人從懷中取鑰匙開了鎖,把木箱打開。有識貨的認得是檀香木的,可以驅蟲,韓冬輕輕一笑,道:“諸位世叔世兄,韓冬不才,小時候一時興起,寫下三門集,老父視如珍寶,特意把手稿一一保留,如今特意攜帶來京,也算平息些風波。”
當下有大儒上前撿看,確實是三門集的書稿,衆人傳閱一番,一時不知如何是從。方軸也上來看了兩頁,只是冷笑道:“手稿?手稿昨天晚上寫的也算?能證明什麼?”
韓冬嘩的又把扇子打開,輕搖兩下,道:“如果手稿也不能證明,那麼當場誰能證明自己出版過的東西每個字都是自己寫的?有兩字正好用在你身上:刁儒。你可知道我父不但在家養病,而且昨日已經去官衙上了狀紙,告你誹謗!我家不爲贏官司,只爲正名!”
方軸一張方臉興奮的通紅:“我只是質疑,人人都有質疑的權利!我不怕打官司!只怕到時你們韓家父子都是身敗名裂!”
旁邊的耿先生都快睡着了,此時聽到官司二字,忍不住站起身來,奮力扒開人羣,力排上前,厲聲道:“方軸!韓冬!你們二人棄國家大事不顧,反而在此爭辯代筆,也好意思。國家危難在即人人有責,你們放着責任不擔,反而譁衆取寵,如何對得起大儒身份!給我出去!且看你二人在大辯之時有何話講!”
方軸臉色一下子由紅轉白:“修訂文字一事,自然是大事,如果天下人人寫書都是代筆,那要文字何用?”
韓冬也不答話,衝耿先生略躬了一躬,轉身走了。
耿先生看方軸還是糾纏不清,長嘆一聲:“過幾日就是大辯,我看你如何發言。”說完衝大家一躬身,也自行離開了。
方軸哼了一聲:“一根筋的,難怪搬去了白雲城那種偏僻小城。”說完又興沖沖的和人討論韓冬代筆之事。
話說耿先生離了太學,一路低頭回到招賢館,心灰意冷,竟緊閉房門,吩咐小吏概不會客,每日三餐送了過來也時常不用,只等天下大辯。
純陽子本來四路防範佛宗鬧事,伏殺大儒,這日盤算第二日就是大辯之日,驅雲來到京城上空,見不少大儒都將自己溫養的胸中浩然之氣放出,一股股的,有高有低,有顏色純正,潔白無瑕,也有的白氣稀疏,各種文章化作的金子沉沉浮浮,不一而等。正在觀看時,只見城東有一股沖霄白氣放出,浩浩然,凝聚不散,純陽子看定方位,正是招賢館方向,略略推算,已知是耿先生,便想前去敘話。突見白氣中突然有一絲灰色氣體,漸漸整個浩然正氣,慢慢轉成淡淡的灰色。
純陽子精通望氣之術,看此情形不由吃驚不小,心中暗道爲何浩然正氣中混雜了一股死氣,當即按下雲頭,也不降落在招賢館門口廣場,而是看好方位,直接降落到了耿先生門口。純陽子不好擅入,便輕釦房門,扣了兩三下,只聽裡面耿先生道:“不是剛送來午飯麼,又來作甚。”純陽子聽耿先生中氣十足,不像是疾病纏身,只道:“純陽子見過耿先生,耿先生近日可好?”
耿先生哦了一聲:“原來是純陽子道長,不知有何要事?我爲了大辯之事,已經閉門數日不出,養精蓄銳,不便見客,還望純陽子道長見諒。”
純陽子聞言心中驚訝,道:“耿先生無恙罷,既然不便,那麼等明日大辯之後再來敘話。”
耿先生嘆了一聲,不再說話。
純陽子在門口立了一會,靜悄悄的依舊駕雲而去。耿先生聽見風聲,知道純陽子已經駕雲遠去,自言自語道:“等明日大辯,恐怕只能來世與道長相見了。”說完在屋內深深躬了三躬,當是謝過救命之恩。
純陽子心中狐疑,又不好明問,待到了半空天風一吹,自家想了想,竟往九仙山桃源洞尋廣成子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