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庭下月光如同清水淺窪，光華細碎似珊瑚擊斷流散開來。
澹臺青陽只披一件月白薄衣，立於庭下靜看涼夜月影。
雲霰綿綿，晃動月下花木斑影。澹臺青陽此夜無眠，讀書又覺有些煩悶，出門一看卻有絕好夜景。
少年信步走去，不覺間穿過庭院，腳步輕踏生起流風，淡淡打碎月華凝光。
思緒萬千，澹臺青陽想及近日種種，功體受阻、服藥異變以及今日道場上詭譎爆炸，不禁神態遊離，其人已走到道院深處。
昊光道院本身亦是一座上佳園林，前部氣度恢弘、仙風飄渺，建築俱是飛檐翠瓦氣象**。而從個人居所開始向後延伸，整個道院後部都是清淨庭院，草木繁茂景緻清幽。
再過一道園門，澹臺青陽擡頭一看，只見月光更加凜澈如水，周圍蘭草迎風搖擺。
面前有一片湖水，月光下如一塊幽藍寒玉般波光清蕩。
湖水中央遠遠可見一片綠洲，兩面各連一道浮橋，蜿蜒伸去將湖水劃爲兩面，亦是一面八卦之形。
澹臺青陽回過神來，靜看眼前景緻自笑道，“不知不覺走到這裡。”
這算是昊光道院最深處了，此湖乃是昊光道院開闢時立地出現的水源，內含無限清正靈氣，被視爲昊光道院內的天地靈氣之眼。
此處夜風更加清淨，四周花木也沾染靈氣，清芬更是動人。
“算了，已走到此，坐坐再走。”澹臺青陽攏攏衣襟，走至湖邊坐在青石上。不時有游魚暗影劃過水下，吐起圈圈漣漪。
月下亦有水鳥停駐在水心沙洲上，倏爾展翅劃過，隱入水旁花叢。
片片流螢隨着花叢葉擺成羣飛出，混入月光恍然不見。
水風拂面，澹臺青陽輕吸一氣，不由低頭伸手挑起一點水花。
一股清涼滲入手指，幽幽流進經脈深處。果然是凝集天地靈氣的中心所在，輕蘸一點水花都能如此愜意。
澹臺青陽神思更深，正要將近日之事再想一遍，忽見繞過大半周湖水之處有些微閃光。
不似流螢，亦非錯覺，澹臺青陽盯住那處果然又見一點閃亮。
眉頭一緊，澹臺青陽將衣袖輕輕上拉，暗念法訣身形瞬移。
其人倏然不見，只餘水面上淡淡波光劃過，彷彿蜻蜓一閃而去。
化身入風的澹臺青陽舉目細看，果見眼前有一道人影，蹲在水邊不知擺弄何物。
在其手中，點點火光閃起又滅，色似火紅又像金黃。
隱約感到一絲熱氣，澹臺青陽調轉身形劃過那人頭頂，輕輕然落在水旁花叢中。
高過人身的寬大草葉刷刷搖擺，驚得那人迅速擡頭，“什……什麼人？”
“此話應是我問。”澹臺青陽在花叢中重現身形，一襲月白薄衣勾勒清挺線條，使少年看去道風瀟灑又傲氣暗藏。
他撥開草葉走出，借月光看定眼前人面道，“夜深了，你在這裡所爲何事？”
那人連忙站起，後退一步四面看看，似是心憂還有旁人。
見四周安靜，那人才侷促搓手吞吐道，“青……青陽師兄又爲什麼會在這裡？”
澹臺青陽上前一步，心中戒備松下三分，微微一笑道，“是雲清風師弟啊。”
名喚雲清風的少年更顯侷促，彷彿暗中做事忽然見光，一時不敢擡頭，“是……是我。”
雲清風是宗內普通弟子，資質平平，平素卻也勤勉無錯，既無光芒也無灰暗。爲人頗爲內向，尤其不善言辭，多說一句話便要臉紅。
澹臺青陽見他雙手緊背於後，清眉一挑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沒……沒什麼。”雲清風連忙搖頭，越是說得急，越是露出慌亂。
這般平白掩飾，半點藏不住情緒，誰都能一眼看出心中有事。
更不必說澹臺青陽有一雙清澈慧眼，他擺擺手笑道，“瞞得過我嗎？何必緊張，我只是隨口一問。”
雲清風不時輕瞟四周，似要伺機抽身，但不敢有一絲動作。眼前之人可是名滿全宗的奇才澹臺青陽，他雲清風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在師兄面前耍不來一絲花招。
澹臺青陽亦看出雲清風心中糾結，臉上微笑仍是溫和，“你不願說也罷了，我不愛問人隱情。”
雲清風剛要鬆一口氣，澹臺青陽卻一收笑意，眼中散開凌厲寒氣，“但是你身上有微微煙氣味道，是怎麼回事？”
“煙氣？”雲清風又一提心，一口呼吸差點噎了回去，“一定是……是青陽師兄錯覺吧？”
“我從無錯覺。”澹臺青陽冷笑一聲，身形一轉人如閃電般一步上前，將面露驚色的雲清風手腕一把扣住，“你方纔在此擺弄什麼？”
“師兄放手……”雲清風臉色轉白，不敢直視澹臺青陽凜冽雙眸，“我只不過是睡不着，來水邊走走……”
“你要知道這片湖水是宗中靈氣之眼，在這周圍氣息極爲凜潔，一絲異味都無法藏住。”澹臺青陽將雲清風拉個踉蹌，反手扣住他的肩背轉過其身，“張開手來。”
雲清風微吃一痛，負背雙手全在澹臺青陽眼前，只得張開手現出掌中之物。
澹臺青陽捏起那兩枚小管，恍若無重似是中空，但是仔細一掂卻又充實。
他捏起小管迎向月光，只見那不過是兩枚小小紅管，頂上連有一絲細線，夜風一吹送來淡淡煙氣。
果然不是錯覺，煙氣就在此物身上。澹臺青陽將雲清風轉過來，“看這樣子像是炮管一類。”
昊光道院雖然不授極***一類武學，澹臺青陽卻能將接觸過的學識一應牢記，哪怕只是孩童時代粗略淺讀亦不曾忘。
“不是炮管！”雲清風慌了，揚手竟想要從澹臺青陽手中奪回小管，“並不是武器一類！”
澹臺青陽身形一閃，輕鬆令雲清風撲空，“那這是什麼？”
“青陽師兄爲何非要問？”雲清風抵不過澹臺青陽寒威，乾脆梗起脖子形似耍賴，“不是什麼壞東西，請還給我！”
“形似炮管，又帶嗆鼻菸氣，且在無人暗夜獨自擺弄。你該知道今日道場上剛出了一場莫名爆炸，導師們定在暗中調查，你這些形貌說不可疑，恐怕令人難信。”澹臺青陽語如流水，說得雲清風驚睜雙目、無言以對。
“現下是我看見你，若是被導師看到，你這般耍賴解釋恐怕不行吧。”澹臺青陽面露微笑，“我若不是確定此物攜帶煙氣，恐與今日爆炸之物原理共通，便沒有這般閒心似是在此欺負你了。”
“我……”雲清風嘆了口氣，臉生紅霞吞吐道，“說到原理共通，倒也不錯……煙花一類，本也應算在**分類當中。”
“煙花？”澹臺青陽擅長聽人細微話語，暗中找準漏洞。
“這是煙花。”雲清風更露赧色，躲躲閃閃低頭道，“我天資平凡，宗中修煉之事落後衆人，便也無人願與我爲友。平生愛好不過就是擺弄小小火器，此乃小型煙花，又不是什麼危險之物……”
說到後來只覺委屈，雲清風本自比澹臺青陽尚要年輕，胸懷尚未開闊，一點變故便惹得他眼圈發紅。
澹臺青陽看定眼前少年，只覺對方不過是年紀稚嫩仿若自家幼弟之人，這般形貌真如自己在欺負他一般。
“夜已深了，快去睡覺。”澹臺青陽不再多問，將煙花筒放在雲清風手中攏其手指握好，“近來宗中風聲不平，莫要作此怪異舉動惹人心疑。”
雲清風反倒納悶，面露困惑擡頭道，“青陽師兄……相信我嗎？”
“爲何不信？”澹臺青陽自覺好笑，輕嗤一聲攏袖負背。
雲清風不知困惑何事，一時面上沉霜不解，眼中忽起一片漣漪道，“多謝青陽師兄提醒，我會注意的。”
“可用我送你回房？”澹臺青陽一片爲兄風度。
“不敢勞煩師兄……”雲清風低首似在糾結心事，驀然擡頭微笑道，“師兄可想看看這煙花？”
“嗯？”澹臺青陽未及回答，雲清風卻似心上開花般莫名欣喜起來，拉了師兄便跑到水邊。
澹臺青陽只好微彎上身，看雲清風熟練拉開導索，一片紫色流光滋滋然飛入夜空。
明澈月光忽起波紋，只見那片流光半空散開，輕炸一聲化爲無數電花，彷彿憑空花散千朵。
雲清風一臉純明笑意，看去似幼嫩孩童不染世事般，輕拉澹臺青陽衣袖道，“青陽師兄，好不好看？”
“好看。”那確實是個精巧之物，難爲一個年幼少年自行做出。他輕拍雲清風肩膀道，“有此天賦，證明能力不差。靜心修煉亦能成事，莫要自卑。”
“是。”雲清風似懂未懂淡淡點頭，心內卻一陣感慨。如澹臺青陽這般天之驕子似的存在，己身心境他又如何瞭解？
兩人都不再說話，擡頭看定夜空飛煙，月光彷彿也染成輕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