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景象,正是白雪初霽、薄霧未散的模樣。
仍有細細流雪隨風流轉,遙天一線輕霞,鋪展開蘭色雲光。
澹臺青陽立於一片碎雪之上,雪遮青石路面、微露幾絲薄光。風聲細細,拂過兩旁梅花繁枝,沙沙聲響如淺潮衝岸。
梅香越發幽寒沁人,澹臺青陽不由深吸一氣,甫才大動真氣破陣之景竟已模糊,唯有細賞美景之妙感流轉於心。
青石路旁梅花盛綻,雖是繁茂卻不顯喧譁,雪落滿枝更有孤傲之意。
前行幾步,澹臺青陽凝神感應風中每寸氣勁吹拂,向無人之處恭敬頷首道,“打擾了。”
“長久以來,想入我「踏雪尋梅」之人不下千名,真正進入的卻是剛過舞勺的少年。”男聲悠悠傳來,在一片飛雪中空靈迴響,“你不差。”
“多謝主人誇獎。”澹臺青陽擡起頭來,雪袖一擺顯出道門身姿,“在下既已進來,多少算是此地之客,不知主人可否賞面現身,一盡地主之誼?”
“哦?”男聲嗤然一笑,“口舌倒是厲害。”
風聲一轉,吹動兩面梅花片片飛舞,一時揚起漫天落英,霜雪、梅瓣一應圍繞澹臺青陽飛來。
花沾衣袖,澹臺青陽瞬間感到絲絲精純真氣拂過衣衫,那每片梅瓣中亦有沉厚精氣,飛花纏身間已是氣勁暗沉。
微眯雙眸,澹臺青陽負背手指輕捏法形,一片冰藍清光縈繞指尖。
數片梅瓣輕掃而來,掠過少年指尖便倏然旋入高空。
“你此刻指上所凝氣勁,與方纔破陣時所用真氣並不相同。”男聲轉入冷肅道。
澹臺青陽淡淡挑眉,望了一眼漫天花雨。那輕柔梅瓣果然被此地主人牢牢操控,用以探察功體、感應氣勁,竟在一掃之間看穿狀況。
“方纔破陣之氣那般邪熱,我還以爲你是修邪之人。”男聲嘖然輕嘆,“觀你形貌,卻是風骨清奇的修道者。莫非是兩種氣勁,同時在你體內融合?”
“閣下眼力非凡。”澹臺青陽大方笑道,“邪熱之氣、清洌之息,俱在我一人體內。”
“一人功體如何能容兩番相斥之力?”男聲冷然道。
“自因在下天生異數,與衆不同。”澹臺青陽亦是淡然。
男聲頓了一頓,忽發清狂笑意,“哈,果然不是凡俗之人。”
風聲驟然加速,彷彿風源出現,澹臺青陽凝眸看去,只見正對面一座青石高臺上凌空降下華光,清芒流轉彷彿霞光成流。
碎雪飛舞、梅香盪漾,一片碎紅飛雪間,一道清挺身影足踏華光降入澹臺青陽眼前。
衣襟紛飛如雪,長髮正似裂帛,人影未及全現,一道清朗聲音已然劃破雪空。
“狂歌臥酒數月明,白雪爲榻梅爲衾。一生不愛風月色,只待抱劍醉長亭。”
澹臺青陽臨風而立,黑髮飛揚間亮出清明目光,淡看那道人影旋身落入青石高臺,獵獵衣飛之聲更勝飛雪。
揮袖拂散雪霧,一名面容清俊、年近而立的男子現出全貌,頭上玄色玉冠雕琢甚精,卻不如他一雙明眸耀眼。
眉頭總似輕皺,彷彿盡見不平,一股不怒自威的冷肅流轉周身,氣度甚是不凡。
澹臺青陽身着雪袍,那男子則是一襲黑衣暗繡梅花,一黑一白恰似八卦雙面,又如雙色棋子落盤開局。
眼見對面少年氣度不動,雖是年輕逼人但卻風骨不輸,那男子輕撫髮絲微微一笑道,“我便是「踏雪尋梅」之主,‘慣看紅塵’·落雪痕。”
“在下澹臺青陽,見過前輩。”澹臺青陽禮數恭敬。
“澹臺青陽?”落雪痕輕輕挑眉道,“我雖是不問世事,但你的名字太惹注目。”
“哦?”澹臺青陽微微一笑,“晚輩何德何能,能將我名傳入前輩耳中?”
“人界動盪、風雲四起,日前我一位故友亦要邀我出山,其間便提起你名。”落雪痕輕甩黑髮道,“自然,我不涉江湖已久,並不會因幾句話再破規矩。”
“前輩所言故友,可是「般若殿」的明無鏡大師?”澹臺青陽輕探腰間,暗觸一寸玉質。
“他非是什麼大師,只是個怪和尚罷了。”落雪痕毫不留面地笑道。
“好,只聽此言,若非是故友如何能這般說話?”澹臺青陽卻是心中洞明,捻出腰間一枚玉玦道,“聽聞前輩性情孤高,不肯輕易與人交涉。我便帶來此物,前輩請看。”
落雪痕眸光微閃,長袖一掃便涌出一片雪風,倏然將那枚玉玦捲入掌中。
澹臺青陽亦悠然收手,看定落雪痕反應。
“嗯?”似是觸動某樣心事,落雪痕眉鋒微微一皺,細看手中玉玦道,“哈,老友情誼卻足,還替我保存此物。”
澹臺青陽頷首不語。
“「踏雪尋梅」的規矩,破陣才能進山,只是其一。”落雪痕並不擡頭,只管打量玉玦冷然道,“即使進來,若我一眼看之不上,也要趕出。如你這般留到此時,便是我格外開例,想要進一步試你實力。”
“前輩高看,青陽惶恐。”澹臺青陽聽得仔細,心中暗思道,“此人果然性情清高。”
“明無鏡令你持此物前來,是說我會見此物多給顏面吧?”落雪痕終於擡眼,目光清寒自威。
“青陽心中所想,不妨將此舉認成替兩名故友傳遞舊物,互通心意更好。”澹臺青陽眼中黠光一閃。
落雪痕輕愣,旋即笑道,“油嘴滑舌。”
“青陽何處失禮?”澹臺青陽頷首道。
“倒是個慧黠的小子。”落雪痕輕點澹臺青陽一指,手掌一轉輕握玉玦道,“好,看在此物面上,我便另以他法試你實力。”
澹臺青陽並未急動,“前輩尚未問我何故來此。”
“無非想學我劍法。”落雪痕聲色冷然。
“卻又是因何想學前輩劍法?”澹臺青陽反成發問一方。
“求得至高劍法,以求更強修爲。除此之外,還能因何?”落雪痕忽覺有趣,不由淡淡笑開。
“此爲緣由之一。再有緣由,便因青陽不敢辜負神器。”澹臺青陽輕側身形,亮出背上半面斜負劍鋒。
看定那面八卦劍穗,落雪痕淡淡揚眉道,“這把劍……莫非是「朝陽谷」神劍?”
“正是。”澹臺青陽點頭道。
“我察知劍氣靈感超絕,爲何未察你背上負有神劍?”落雪痕目光驟轉凌厲。
“青陽方纔破陣所發邪熱,將神劍烈氣亦遮住些許。再加劍術未成精純,未能激發神劍真正氣息,方纔令前輩有此錯覺。”澹臺青陽甚是坦誠。
“……”微微一頓,落雪痕淡淡打量澹臺青陽周身道,“你體內所含邪熱氣勁,究竟是何?”
“青陽如若瞭解,定會全然告知前輩。”澹臺青陽輕輕苦笑。
“嗯……”落雪痕一聲沉吟,心中暗思道,“與我看他身負神劍,其意在證明他更有不同。哈,雖然是少年傲氣略顯輕狂,倒確實令我更爲刮目。”
暗存心念,落雪痕說道,“但是我觀你背上神劍,又覺何處不同。”
澹臺青陽輕瞟背後,“何處不同?”
“氣息遊離,似有某物從中分離,如今只是一部分。”落雪痕眯起星目淡淡道。
澹臺青陽不語,心內卻是暗歎,“莫非他在一眼之間,看出此劍只是日之神劍雙生一面?”
“好在這並非神劍瑕疵,若是瑕疵,我便要治你護劍不周之罪。”落雪痕言語毫不容情,直似教訓晚輩般看定澹臺青陽道,“手握神劍,卻令其受損,此爲不赦之責。”
“前輩觀劍,真是目光如炬。”澹臺青陽收回身形,言語間終是將落雪痕性格把握七八,可以進一步探尋其人,“前輩方纔所言試我實力,不知是如何試煉?”
“若要習我劍法,便要以劍證明。”落雪痕手臂一舉,雪風吹動長袖淡淡滑落,露出肌理清健的肌膚來。
手指一轉,落雪痕輕捏奇異指形,一指眼前飛雪流風。忽聽一聲風嘯逆轉,整片景象忽然變化開來。
澹臺青陽暗壓身形,只見雪花梅瓣全部旋成一片,形成數道雪色花影紛飛眼前。
而兩旁梅樹、足下青石都彷彿化爲霧影,飄渺遙遠而去。
落雪痕玄色身影亦是若隱若現,似近如遠,聲音空靈迴環入耳,“你若能將飛雪、梅瓣兩面分開,落雪痕立刻破除不收門下的規矩,將我劍法傳授於你。”
凝望糾纏不清的飛雪花影,澹臺青陽淡淡道,“一言爲定。”
緩緩側身,澹臺青陽握住神劍劍柄,龍頭雕刻恍吐一聲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