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正視着他，頓了頓，開口問道：“你這就要走了麼？”
隨風一愣，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心中暗暗有些驚奇，難道她是在挽留我？可是他在此待了這麼多天，也有些無聊了。那道境之中如此廣大，他就只去過那麼幾個地方，不禁還有些遺憾，還想好好到處走上一番，見一見其中與凡間不同的風貌。
可是如果說就此離開，他心底卻還有些許不捨之感。畢竟這是第一個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也不知爲何，待在她身旁的感覺，總有些微妙的美好。聽她這麼一說，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隨風斟酌了一番，剛準備開口說想要再呆上幾日好好鞏固一番突破之後的境界。
卻聽雲裳道：“這裡位處道境和凡間之間，是一條前輩以仙法開闢出的一條虛空通道。連接中千世界與大千世界，不論你朝着哪一個方向都能走出去，倒也不會迷失。”
她這麼一說，隨風卻也不好再開口要求留下，有些黯淡地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在下這便告辭了。日後若有機會，定還會與仙子再次見面的。”隨風說罷，徑直轉過身，頭也不回就向着門外走去。
“哎，等等！”
隨風剛剛走到門口，準備開門出去，雲裳突然又一聲叫住了他。
隨風心頭一跳，像是有人重重敲擊了一番一樣，腦中轟然一聲嗡響。頓時變得一片空白。有些顫顫地又重新轉過了身來，向着雲裳看了過去。不知爲何，原本應該冰清玉潔不食人間煙火的雲裳，此刻的臉頰之上卻又出現了那一抹熟悉的紅暈。
這抹紅暈隨風記得只有她在和自己共同催動玄女素心功，陰陽和合之時出現過，其餘時刻盡是一副冰清玉潔的樣子。
隨風看着她臉上的紅暈，頓時便怔住了，只剩下了心頭一個微不可查的聲音在低吟着，她這是……
雲裳見隨風看了過來，臉上的紅暈更盛了一分。頭也微微低下。聲音卻還是婉轉柔和，隱隱地，似乎還帶着幾分迷離，“公子。你難道就沒什麼想說的麼？”
我。想說的……隨風又是一怔。看向她的目光之中也變得迷離了幾分。
自從出了揚州城之後，伴隨着他的，幾乎是永恆的孤單。樑偷兒、碧涵、慕容希等人幾乎都成了他生命之中的過客。只不過匆匆出現，便又立即消失。只是他身負着振興家族的重擔，後來更是成了天山一派的掌教，身上的責任和重擔逼迫着他不能有所鬆懈。
是以，心頭纏繞的孤單之感幾乎便成了他永恆的秘密。即便是對於月夕和慕容希，他也從未開口說起過這些。
直至此次雲裳的出現，她的柔情，她的羞澀，就如同冬日裡暖人的陽光，陡然間照進了他冰寒的心頭深處。他第一次知道，和一個女子在一起是這樣的令人心跳。
他想要說些什麼，可是卻又想起了他們兩人的身份。一個只不過是不知名的小人物，而另一個卻是高高在上的百合仙子。兩人之間像是天生便隔着一道鴻溝一般，難以逾越。
“我又能說些什麼呢？”隨風直直看着面前滿臉期待的女子，許久，才憋出了一分笑意，“仙子好好保重，若是我們有緣，日後定然還會再見的。”
“有緣是麼？”雲裳的眼中閃過了幾分黯淡，她的眼眸像是純粹的黑寶石雕成一般，極是純粹美麗。可是正因爲這一道黯淡的色彩，看起來就像是寶石上佈滿了裂紋一般，是那樣的令人心疼。
隨風看着，心裡也是一陣惋惜與痛苦。這已經是他第二次有這種渺小的感覺了，之前他看着碧涵站在慕容玄風邊上的時候，心裡洋溢的也是這麼一種感覺。
曾經，他以爲他此生都不會是慕容玄風的對手，可是後來他還是當着慕容玄風的面，報了家仇。每每想起當時的那一種渺小感都讓隨風心頭冒火，全身肌肉緊繃，也不知從哪裡涌來一股勇氣，直視着雲裳的雙眸，一字一句道：“雲裳，你和我走吧。我們一同回凡間去，從此再也不理會三山無量了。”
“你……”雲裳也向着隨風看了過去，眼眶之中突然涌出了兩道淚水，順着臉頰便流淌了下來，可是即便如此，她的臉上卻還是笑着的，緩緩搖了搖頭，“不行，三山無量一旦加入，便無法……”
雲裳話說一半，也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頓時添了幾分沉寂之色，再也說不下去了。
“三山無量到底是什麼？你有什麼好怕的？”隨風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雲裳輕嘆一聲，依舊連連搖頭，“你不要問了，你問了我也不會說的。你以後總會知道的……”
隨風見她這幅樣子，比之之前明顯憔悴了許多，心中暗歎一聲，也不好再問。只好道：“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保重，日後我定會去看你的。”
說罷，隨風心頭一橫，轉過身便走。
“等等……”
“什麼？”又一次被雲裳叫住，這一回隨風卻是徹底清楚了，是她有話想要對自己說。
“你有什麼想說的？”隨風沒有轉身，瞥過了頭，以剛剛雲裳同樣的口吻又問了一遍。
“你是不是覺得我將你當做了曾經那個人的替代品？”雲裳的話語輕柔，可是聽在隨風耳中，卻如同山川崩塌一般，身軀一振，一陣沉默，沒能說得出話來。
雲裳見他沉默，繼續又道：“你問我，你是不是他的轉世，其實我也不知道。仙人之中確實是有轉世的，只是你繼承了另一個人的記憶，你就真的和他是同一個人了麼？那一個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對他只有尊敬。他在我心裡固然誰也無法替代，可是我卻是知道，他是真的死了。在這一點上，人和仙又有什麼分別，人死如燈滅。便是強如紫微大帝，又哪裡真能跳脫出這一切來？”
隨風只覺得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他到了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傳說之中的仙人真的也是會隕落的。而所謂的轉世，便是繼承曾經的記憶。只是擁有相同的記憶，便真的代表是同一個人了麼？
沒有記憶人活着如同死了，可是有了記憶，便相當於延長了生命嗎？
雲裳的聲音沒有停頓，繼續娓娓道來。
“我原本是可以呆在仙界的，仙界之中什麼都好，靈氣也遠不是道境所能比的。可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所以我才寧可降到三山無量去。我把插着他生前所佩劍鞘的巨石也搬了過去，日日夜夜地等着那一個能夠將其拔出來的人。只是我心裡很清楚，即便那個人出現了，也絕不是曾經的他了。”
隨風喃喃地道：“所以那個人便是我麼……”
雲裳點了點頭，“是啊，那個人就是你啊。只是，你並不是主動找來的。若是你繼承了他的記憶，一定能夠自己到得了三山無量的。也許這些都是上天的安排，那日見你受了重傷，心中不忍將你救了回去。帶你去試那柄劍鞘，也只不過是我心血**，在你之前我救過無數的人，都帶他們去試過。只是沒有一個能夠拔得出來，當你拔出來的那一刻，我覺得我自己都像是不存在了。堅持了這麼久的等候，也許不知不覺中，不管是不是轉世，那個拔出劍鞘的人都已經成了我生命的全部意義。”
末了，雲裳又加了一句，“你還記得我們在月下的相擁嗎？之前在那般漫長的歲月裡，他都不曾抱過我，可你偏偏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