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夜空上翱翔,李虎丘肩頭靠着窗戶歪頭正跟對面座位上的小孩做鬼臉。蕭落雁坐在他對面捧着一本書,美麗恬靜如同一幅潑墨炫彩。
已經夜半時分。對面座位的小孩終於困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敗下陣來。李虎丘大獲全勝,忽然想起小燕子來,小丫頭做鬼臉可比這個小鬼厲害多了。小燕子終於有了穩定舒適的生活,燕子姐你在天上可曾看到?
蕭落雁合上書本面露微笑看着他。
“想小燕子了?”她輕輕問道。李虎丘點點頭,目光看向別處。心在逃避時總會先從眼神開始。蕭落雁垂下眼瞼,輕咬下脣,猶豫了一下,終於沒有問出那句是不是也想她了?這個她當然是燕子姐。她是面前男人心中隱藏的最深切的悲痛,那個讓他學會愛同時又喚醒他狼性的苦命女子。他永遠不會忘記她的,蕭落雁有些落寞的想到。哪怕他曾在那場壽誕上爲我斬妖除魔又與天下仁人志士爲敵,也是因爲那個女子教會了他如何去愛。
女人可以跟女人爭,但絕不能跟男人心中已死去的女神爭。燕子姐是他的守護神。這一點即便是自己現在就死去,也替代不了那個位置。她晃晃頭,不願再去想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怎麼想起答應跟楚二哥合作了?”
“爲什麼你也叫他二哥?這人跟我天生犯相,處處刁難我,反而跟你們四個挺好的。”李虎丘的目光落到前邊經濟艙的門上。想着那裡那人,有點鬱悶。
蕭落雁格格一笑,道:“他其實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止我這麼說喲,暖暖,撫雲,問魚都跟他這麼說過,小的時候他是大院裡的孩子王,最能打的就是他,男生們都怕他,女生們卻都搶着欺負他。”
熊虎之姿,赤子之心,這個傢伙的確很招人喜歡。李虎丘忽然想起一句話,惡趣的:“女人宣佈一個男人沒戲的時候好像都會說,哥,你是個好人。”蕭落雁抿嘴兒道:“我可沒這個資格跟他說這句話,暖暖倒是跟他說過好幾次。”
經濟艙的門從裡邊被推開,楚烈高大的身子出現在那裡,先是跟蕭落雁招招手,然後一指李虎丘,示意他過來一下。李虎丘本想讓這廝過來,被蕭落雁狠狠瞪了一眼,一指那個熟睡的小孩,意思是有屁出去放,別影響人家孩子睡覺。這時候自然不是跟楚烈爭鋒時刻,李虎丘微笑起身,三兩步來到楚烈面前。
“什麼事?”
“換一下位置。”
“爲什麼”
“因爲她要跟你說兩句話。”楚烈回身一指,那邊馬春暖探出半個身子正在向這邊揮手。
“楚烈,我收回一切攻擊你的話,你丫果然是個好人。”李虎丘鄭重其事說道。
楚烈有些丈二和尚,目送李虎丘走到馬春暖身邊的位置坐下,也沒弄明白這廝這句話是何用意。難道是想求和?
經濟艙裡沒人睡覺,因爲這裡除了馬春暖沒有任何人。這年月國內航班還不分什麼艙售票,經濟艙裡的空調出風口少,因此座位足夠的情況下,沒有誰願意坐到那裡去。馬春暖卻愛這裡的僻靜自由。
“你喜歡詩歌嗎?”
馬春暖第一個問題有點怪。儘管李虎丘已經知道這大妞兒的職業病有點嚴重,料到她會問很多問題,卻沒想到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
“詩歌不喜歡我。”
馬春暖也一怔,李虎丘給出的回答同樣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爲什麼?”
“你聽過有誰寫詩讚美小賊的?諷刺的倒是不少,而且我最不喜歡是寫詩的人。”李虎丘笑的很賊,暗自得意自己已經成功掌控了話題。馬春暖果然又問了一句:“這又是爲什麼?”
李虎丘道:“因爲詩人全是倒黴蛋,寫的越好越倒黴,幹我們這行的最忌諱常跟倒黴鬼在一起,所以我如果聽說誰是詩人,一定會躲他(她)遠遠的。”一擡頭看見馬春暖黛眉緊鎖臉色有點難看,便反問道:“難道你是個詩人?”
還真讓李虎丘猜對了,馬春暖的確是個詩人,而且還是後朦朧詩裡傑出的人物,在京城紈絝圈裡向來被稱爲才女。她向來自負的便是我有詩書氣質華,而她那寧靜神秘的氣質也的確不凡。現在有一個傢伙竟敢當着氣質女王的面把詩和詩人都損了一頓,真是豈有此理。馬春暖本來對他充滿了好奇,自從上次見識到這個男人一腳將她心中一個無敵的形象踢翻後,她便總想了解這個男人的故事。不是好姐妹口中說出來那個版本,而是以一名記者的敏銳和犀利問話試探觀察出來的那個更真實的版本。但現在,她已然忘掉了最初的目的,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似在應答李虎丘的問題,又似在表達不滿。
李虎丘沒吱聲,看意思在等她的下文。馬春暖意識到話題有點不受自己掌控,她已經忘記了問李虎丘詩歌的目的是爲了收先聲奪人的作用,讓李虎丘這小文盲對自己肅然起敬。卻哪裡知道旁邊坐着的男人儘管沒上過學卻比大多數讀了很多書的人更懂得書中的道理。輕描淡寫的一招裝瘋賣傻便引開了她的注意力。
馬春暖決定不在繞彎子,直奔主題,問道:“你爲什麼選擇了這一行?”
“哪一行?”李虎丘玩諧的看着她反問道:“古玩行嗎?”
馬春暖暗恨這廝善於裝傻,皺眉道:“當然不是!我看你是想我現在喊小雁兒過來,跟你談談那天你扮我男朋友的事情。”李虎丘其實並不在乎這件事被蕭落雁知曉,他更多是爲了給自己找一個順從美女的臺階下,於是立即舉手投降道:“實在是生活所迫呀,我是受了壞人拐帶才誤入歧途的。”
馬春暖狐疑的看着他,看樣子不像是真話,可馬春暖卻莫名的相信了,也許是這傢伙眼中那玩諧之意裡隱藏着的不堪回首被她捕捉到了。她又問:“我聽說拐帶你走上這條路的那個人被你坑了,已經死了?”
李虎丘看着她,忽然不說話了,半晌無語,直到馬春暖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甚至開始不自信,才收回目光。口氣有些滄桑,道:“你絕對無法想象我有多希望自己從來沒有坑過那個人,多希望從沒跟那個人結下那些仇怨,我五歲就被那人抓進賊幫,之所以現在還是一個身心健全的人,只有兩個原因,一是我夠機靈,二是我遇上了一個好心的姐姐,後來姐姐死了,我的一切憧憬和夢想都終結了???那個人欠我的!我報了仇,可如果上天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我寧願繼續跟在那人身邊爲虎作倀,只要姐姐能活轉就好。”
馬春暖的心動了,惻然淒涼,她本指望問一些勁爆的內容,從蛛絲馬跡中揭露這個男人的本色的。可現在她心中只剩下幾個詞:五歲,賊幫,身心健全,終結,好心的姐姐,和最後那句寧願繼續爲虎作倀。她忽然覺得自己把這個男人誤解了,蕭落雁說他就像一部江湖大百科全書,有情義,有冒險,有欺騙,大情大性,花樣百出。這一瞬間馬春暖卻覺得他更是一個孤獨的男孩兒。他曾是江湖上叱吒風雲的賊王,這賊王的榮耀卻不如某位女孩一個幸福的微笑;他有着顯赫的家世,卻沒有一個完整的家。小雁兒需要他來疼愛,可是誰又能知道他也需要人疼愛呢?馬春暖讓自己不再去想這個古怪的念頭。再問什麼呢?她覺得自己更想了解他了,但卻不在指望從他的口中知道什麼。
李虎丘從內心的孤獨一角中走出來,他也覺得自己剛纔有些反常。他一睜眼就看見馬春暖那雙因思潮涌動忽明忽暗的大眼睛。李虎丘覺得面前的女子一雙眼睛太深沉睿智,彷彿能看到他心裡去。這女人少惹爲妙。他長身而起,說了聲去方便一下,告辭離開。尿遁,江湖廟堂賭場妓院都通用的絕技。馬春暖識破了他的意圖,卻並未阻攔,兩個人心中似有一種默契,這樣的談話不能再繼續了。
不大會兒楚烈回來了,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問:“聊什麼了?他有沒有說出張永寶偷竊博物院的動機?”
馬春暖歪頭看向身邊男人,仔細打量這張熟悉了二十餘年的面孔,只如初見。他還是太簡單了,就像一碗水,一眼便可見底。雖然他是極大極漂亮的一隻碗。那個李虎丘卻是個極小的玲瓏球,七孔八竅,讓人捉摸不透。
“沒有,他太滑頭了,我也問不到什麼,本以爲可以幫到你???”馬春暖輕輕言道。口氣有些飄忽不定。
楚烈不是個善於從細節處觀察把握女孩子內心動向的主兒,沒有感受到馬春暖語氣中的絲絲落寞,似在問又似在自言自語道:“師父說張永寶絕不可能因爲錢犯案,讓我調查的時候多瞭解一些細節背景,也許可以不戰而屈敵之兵,這個李虎丘知道很多內幕,可惜就是問不出來,這小子軟硬不吃,用什麼辦法對付他最有效呢?”
馬春暖忽然想到了一個詞,脫口而出:“美人計。”說完立時後悔。還好楚烈這傢伙神經夠大條,居然點頭贊同,道:“嗯,回頭我就跟小雁兒說說,讓她幫着問問,哎!不是我害怕張永寶厲害,實在是圓滿大宗師的能力太驚人,如果實施強制抓捕,我擔心會有巨大傷亡。”
李虎丘回到蕭落雁身邊,有點心虛,決定先發制人。不等小丫頭髮問,他倒先問道:“跟你的楚二哥說什麼了?”
蕭落雁沒搭理他,小手將他的大手抓過來放在左手心,右手食指調皮的在他的掌心上寫畫着什麼。幽幽道:“你有點欲蓋彌彰的嫌疑,說難聽點就是倒打一耙,轉移注意力,我跟楚二哥認識五年了,要是想有什麼早就有了,而你跟暖暖才認識了不到半個月,怎麼就那麼多話可說?上次揹着我私自約會還不夠,坐飛機的功夫還不忘單獨侃兩句。”
手心被那青蔥似的指頭搔的奇癢,手心癢癢是李虎丘的罩門,非最親密的人不能知曉。李虎丘忍着癢癢,態度依然良好,笑問:“剛纔沒好意思多說,也忘問她跟着楚烈瞎跑什麼。”
“她要回中東,從甬城坐船也很方便,那邊有很多甬商在中東做生意,每天都有船出發,這是撫雲離京之前跟她約好的。”又道:“你別瞎打岔,休想矇混過關,快說,剛纔看了她幾眼,有沒有覺得她的眼睛特別漂亮?”李虎丘自然回答基本不敢對視,所以沒注意她眼睛漂亮與否。蕭落雁也只是小情人兒之間的玩鬧心情,倒也沒詳加細問,聊了幾句,打了個哈欠,往李虎丘懷中一趴便睡了。
李虎丘斜望窗外夜空,手邊忽然多了把木頭雕成的小飛刀,在指尖上轉圈兒最後立在那裡。看着指尖上舞蹈精靈般的小飛刀,喃喃自語:“張永寶,我這把木器飛刀你是否接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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