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寒鬆的奧迪車在前,蘇制吉普車拉着虎丘和古青鸞居中,姜半城乘一輛黑色凱迪拉克商務車帶着幾名打手殿後。出城往西駛向內蒙的烏蘭察。古青鸞坐在後座上略有不安,“我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勁?”李虎丘看着前面奧迪車,“張寒鬆很聰明並且十分謹慎,等會兒到地方之後你不要下車,真有什麼危險的你就自己先走。”古青鸞吃了一驚,問:“你是說張寒鬆已瞧出破綻?”
李虎丘意態從容說:“要不是我說了一句錢在車上,剛纔在酒店時他便已向咱們發難。”東陽兇狠的:“那樣正好,一巴掌拍死他,找葛民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好歹我也在總參直屬部隊服役過。”李虎丘笑道:“你的關係硬的過楚烈?兵貴神速,咱們得趁楚烈他們找上葛民之前先一步宰了他。”東陽問:“葛家昨晚的事情會不會已經傳進葛民耳朵裡?”李虎丘分析道:“葛民作爲一師之長回家奔喪前必定要交接一下工作,他全家橫死,肯定會想着報仇,所以回家時一定會帶上心腹人馬,辦這些事都需要時間,所以他一定還在部隊。”
春日西斜時,蒼茫雄偉的大西山輪廓漸漸清晰。奧迪車拐彎駛入一條軍事專用公路,一行人緊隨其後。在一處崗哨路障前,張寒鬆的司機與崗亭裡的哨兵交涉後,路障被移開,三輛車魚貫駛入,車入山中行了大約五公里,羣山懷抱中眼前閃出一片開闊地,接着是一排排營房映入眼簾。李虎丘坐在車裡認真觀察地勢路線,指着偏南方向一條山間小徑對燕東陽說:“進來的路一旦被堵死,辦完事兒可以走這條路,咱們的銀色犀牛能行不?”東陽看了一眼,點點頭說:“嗯,大概有四十度,從這走應該沒問題!”李虎丘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有時候只是領導讓怎麼幹就怎麼幹了,甚至根本沒有想過是非對錯,更談不上有意爲虎作倀,操蛋的是下命令的人,所以等一會兒動起手來記得不要濫殺。”東陽不假思索說:“明白。”
營房的方向傳來嘹亮的口令聲,透過鐵柵欄編成的營房大門可以看到是新兵們正在出操,喊口令的都是老兵班長。東陽的神情有些恍惚。再堅強的男人,身上都有一處柔軟之地。東陽這輩子最難釋懷一事便是老班長陸長鵬之死。看着眼前熟悉的情景,聽到熟悉的口令聲,燕東陽不免有些觸景生情。李虎丘察覺到他的神態變化,又說:“更不能猶豫。”東陽轉臉衝虎哥一笑,說道:“怎麼會?”
張寒鬆從奧迪車上下來,向李虎丘招手。東陽把車停到奧迪車旁邊,李虎丘下車問道:“這就到了?”張寒鬆點點頭,一指營房大院說:“這裡頭是軍事禁區,沒有特殊情況不允許地方車輛隨便進入,我剛纔打電話聯繫過老葛,他很快會出來,一會兒咱們開車找個方便的地方談事兒。”
沒人的地方好下手嗎?老子偏要在人前宰了你。李虎丘心中已有定計,笑眯眯看着他說:“那太好了!”
張寒鬆不喜歡李虎丘這個表情,這年輕人的笑容和目光給他的感覺怪怪的,用簡單的笑面虎和笑裡藏刀形容都不確切,他在心裡盤算出個準確的叫法:笑裡藏道深不可測!張寒鬆心中打的主意是黑吃黑越吃越肥。這就像是在賭骰子,他現在是大莊家,明着大半點,暗裡更有無數作弊手段和雄厚賭本。他的對手本該是忐忑的,激動的,甚至是盲目的,任其擺佈。但現在,李虎丘顯然沒有給他這種感覺。
賭博,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開盤前,人人大呼小叫,連連加註,都自以爲勝券在握,開盤後,贏者興高采烈,輸的垂頭喪氣。李虎丘不是賭徒,但他喜歡開局前那短暫的沉寂,當你傾盡所有押上時,你不知道等着你的是大魚大肉,還是喝西北風。他的目的是殺人,但是隻把想殺的人殺了並不代表他贏了,他還得全身而退,還不能留下手尾,至少不能讓楚烈拿到有力的證據。就好像賭徒入場贏了錢,但只有把錢揣回家纔是真正贏了。
營門裡走出三個人,居中爲首的大校軍官面帶愁容,兩眼通紅,闊步過來拉住張寒鬆的手便說:“家中突然遭遇一場變故,兄弟正準備回懷縣,但不知大哥到此什麼事?”張寒鬆說:“我來是想給你引薦個朋友。”詫異的反問:“你家裡出什麼事了?”
“葛師長家昨晚被人放了一把火,闔家老少三十多口盡數被燒死。”李虎丘漫步來到二人中間,笑眯眯問:“這位就是葛師長?”葛民面露驚疑憤怒之色瞪着李虎丘,點點頭,正要問你是誰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的?張寒鬆驚詫的看着賊王,下意識問道:“你怎麼知道老葛他們家出事兒了?”李虎丘語出驚人:“因爲那件事就是我做的!”
話音剛落,燕東陽已單手拎着弓箭從吉普車上竄出,先奔向凱迪拉克商務車,剛從車裡出來,正打算過去跟葛民見面的姜半城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便被東陽一把按住腦袋,整個上半身被按進前機蓋裡。變生肘腋,所有人還在消化李虎丘的驚人之言時,堂堂口市黑道第一人就這樣連吭都沒吭一聲便掛了。
商務車裡的打手們紛紛鑽出車,但他們並不是打算衝出來給死去的老大報仇的,樹倒猢猻散,他們衝出車之後只想離殺人的兇手遠遠的。這些人從沒見過像燕東陽這麼猛的人,他們都被姜半城那顆如壓碎的柿餅一樣的頭顱和商務車前機蓋上巨大的凹陷嚇傻了。燕東陽輕蔑的看着幾個四散奔逃的打手,想起小虎哥有句話說的太有道理了,他說不管是人在江湖當老大,還是身處廟堂做大官,驗證一個人是真牛人還是假牛人,最好的方法是讓他死一回,如果活着時風光無限,有人追隨,有人崇拜;死後無限風光,有人緬懷,有人臥薪嚐膽爲之報仇;這便是真牛人。如果反之,活着時前護後擁,馬屁如雲;死後樹倒猢猻散,清明墳前無青煙,這便是假牛人。這個世界上真牛人少,假牛人遍地都是。
幾個打手往昔跟着姜半城在口市作威作福,從城南到城北,橫行無忌過,逼良爲娼幹過,欺男霸女的破事更是罄竹難書,現在他們面對的是燕東陽和一把魔弓。六名打手,最遠的逃到了二十米之外,盡數被一箭射穿頭顱而死。
張寒鬆和葛民已從最初的驚駭中反應過來,張寒鬆自負文武雙全,他是口市書畫家協會的名譽會長,還是口市武術家協會的名譽會長,李虎丘不知道他的書畫如何,卻一眼便能看出這廝身上沒什麼功夫。張寒鬆又驚又怒,正不知是該跑還是該指望葛民和他身後的部隊時,李虎丘的巴掌已重重扇在他臉上。牙齒混着鮮血飛出口腔,接着他便看到了自己的腚。忽然想到,這輩子光顧着玩別人的金菊,卻沒想到自己的腚還是處菊****??死而有憾。
葛民比張寒鬆的反應要強得多,燕東陽一把弓大殺四方時,他立即向後退了兩步,打算躲到與他一起出來的另外兩名軍人身後。李虎丘腳下一動,追身到了他面前,伸手屈指在他眉心一彈,動作輕佻的彷彿兒時的戲玩。只是一彈,這一彈叫彈指驚龍,勢如子彈已將葛民的腦髓震碎力貫顱骨。李虎丘飄身一躍,避開剛反應過來的門崗哨兵射出的子彈,再一躍便回到越野車上。燕東陽駕車向着事先定下的方向飛速開去。
場間只留下兩名驚魂未定的年輕軍人,直到這一刻都還不是很確定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事實,都在想虎丘和東陽兩個到底是不是人類。當他們意識到師長被殺,轉回身跑回營房組織人員車輛追擊時,銀色犀牛已經上了南坡的山間小徑。哪裡有車能追的上?
越野車衝上山脊,翻過山樑,一路顛簸在大山裡。路途險峻異常,燕東陽神情專注的駕駛。李虎丘靠在座位裡,眼睛半睜半閉,對車外的險峻似毫無所覺。古青鸞到此時還在不住的撫胸安神,她不怕殺人也不在乎誰死了,但她從未想過有人會這般殺伐果決,視人命如草芥!她現在打心眼裡對面前的兩個年輕人產生了畏懼之心。尤其是這個令她歡愉迷醉不可自拔的男人。他溫柔起來彷彿能把人融化了,讓人幾乎以爲他就是上天送給女人的禮物。古青鸞爲了這感覺,甚至不惜放棄已經擁有的一切。直到這一刻,她心中百念叢生,忽然意識到,這個男人是多麼可望而不可及。他在她眼中就像草原上傳說中體型巨大,代表長生天主宰殺戮的金色海東青,飛在雲端之上自由自在,飢餓時捕殺,發情時尋找配偶,豺狼虎豹在他眼中都不過是獵物。這樣的男人她永遠不能拴住他的心。曾經滄海難爲水,如今,凡夫俗輩她已瞧不上,這個男人又可望難及,他給了她一個夢想,卻沒給她希望,她不得不重新尋找前進的方向。
入夜時分,烏蘭察布的大街上,燕東陽把車停在路邊。古青鸞下車同二人道別。特別對虎丘說:“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夢,也謝謝你今天用行動告訴我這個夢不會實現,我會去尋找適合自己的方式繼續生活,也許有一天咱們再見面時,我已經忘了你。”
李虎丘說:“今天的事會給你帶來很大麻煩,但我相信憑你的本事一般警察奈何不得你,特委那些厲害人物的目標是我,只要有我的消息,他們就不會對你感興趣,正如你說的,去爲自己找一個努力的方向,證明你曾經來這世上走過,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當從來沒有認識過我。”說罷,轉身上車,越野車絕塵而去。
古青鸞聽他說的不帶絲毫留戀,走的更是決然,心中不免一陣悽惻,望着遠去的越野車柔聲問道:“李虎丘,你做這些事是不是也只是爲了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呢?你心中的方向又在哪裡呢?”
車上,東陽說:“這位古大姐看來是真的對你動心了。”李虎丘道:“露水姻緣而已,這個結果對她對我都好。”東陽笑道:“虎哥看來已下定決心要做個好男人,再不惹姐生氣了。”李虎丘說:“我他媽一直都是個好男人,所以才常常犯這樣的錯誤。”
過了一會兒,“她剛纔說到了方向。”東陽頗爲感慨的說:“咱們現在的方向是往西去,以後呢?我忽然想到天下貪官殺之不盡,殺了一批還會有下一批,老班長的悲劇會有結局嗎?”
“不會!”李虎丘正面回答道:“再過一千年也不會,但只要有你我這樣的人存在,就會相應減少。”
夜色下的公路無盡頭似的延伸到黑幕蒼穹中,蘇制越野車的燈光照在上面,光芒不斷在向前延伸。遠方的黑暗不斷被照亮,身後的仍是無盡的暗。彷彿東陽心中這世界的無奈。李虎丘閉上眼,將靠背放倒躺着,似在對東陽說又似在對自己說:“活着,能做多少便做多少,七情六慾紙醉金迷。酒色財氣悲欣交集,無不是修行,據我所知,世上沒有一件事物是永恆的,包括目標。”
靜默了一會兒,又說道:很小的時候,我的目標是溫飽,後來遇到了燕子姐,我的目標變成了讓她笑讓她幸福,再後來燕子姐死了,我答應她把小燕子養大,我的目標又換成了和小燕子一起活下去。接下來我的本事越來越大,養活小燕子不成問題時,我又想找到親生父母,然後我找到了李援朝又尋到了母親,經過一些波折這個願望也得以實現。
他接着往下說:這幾年我幹了很多對我而言意義重大的事。臉上閃過一抹溫柔笑意,續道:其中和落雁訂婚,認識李李是最開心的;認識尚楠和你以及自由社幾位弟兄是最痛快的;着手創立自由社是最有意義的,自由社是爲達者兼濟天下這句話而創的,它不是斂財工具稱霸武器,我希望它有朝一日能讓無數華夏人不爲溫飽愁,不爲尊嚴苦。自由社三個字要像三井摩根對於日本和美國一樣,成爲一個國家的一種精神象徵,想到它便聯想到,自由的生活,平等的機會,廣闊的發展空間。
又說:前幾年我的武道進步神速,這一年多雖然慢了下來,但仍在不斷進步,我獨創了前無古人的心之神道,以絕頂境界位列天下有數高手之列,所以我的目標當然是天下第一!儘管如此,可武道第一就是我的人生目標嗎?當然不是,這一年多以來,我鬥葉德朝,戰謝煒燁,擴大自由社與謀門爭鋒,直至今日與你西行萬里,目標總在變化中,唯一不變的只有我的道,江湖道義,有所爲,有所不爲,義之所至無所不爲!”
李虎丘閉着眼躺在那,說到此處,忽然猛睜雙眼,霍然坐起道:“所以你的目標依然是除惡務盡,讓發生在老班長身上的悲劇越少越好,我的目標只有我的道,義之所至無所不爲!自由社乾的是普渡衆生的活兒,你我也是度人的,不過是超度的度,只有具備大定力的人才能做到!南洋一事已證明小楠哥的心不夠狠,他更適合留在自由社,咱們弟兄裡,夠資格做這些事的只有你和我!”
所以說當大哥是一件極高的技術活兒,既要有服人的本事還要有勸人的嘴巴,只給巴掌和甜棗的方式只配帶一般的小弟,巴掌是侮辱,甜棗是小利,有的人生不受辱,不爲小利所動。比如尚楠和燕東陽這哥倆。要想讓他們倆信服,必須各行其道。對尚楠要講仁愛和情誼,對燕東陽要交心還要爲他指點迷津。
燕東陽聽到這裡,精神爲之一振。再回首時,東方泛起魚肚白,太陽露出小半邊臉,黑幕散盡。只見道路兩邊百里無村,盡是無窮盡的荒涼。西北風起,平地起昏黃,銀色犀牛一頭闖入漫天的黃沙中。
李虎丘見此情形,一股子與天鬥其樂無窮的豪氣油然而生。望車窗外風沙烈烈豪邁的吼道:“千百年俠氣當飯,一萬里風沙下酒,十年磨劍問不平,掃盡塵宇負義賊!”
燕東陽忽然在倒車鏡裡看見一部黑色路虎越野車,正已極快的速度追上來。連忙告訴正豪情萬丈的小虎哥。原料想小虎哥定然會讓他停車,彎弓搭箭一頓攢射。卻不料話音剛落,小虎哥豪氣頓消,一屁股坐直了,急火火說道:“那你小子還等什麼呢?快走快走。”東陽說:“就一輛車,咱們應該能應付。”李虎丘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你像武松,你就學個十足,動手前你除了想怎麼動手外,能不能再順帶着想一下該不該動?”東陽道:“現在起了沙塵暴,看架勢要變黑毛風,到時候路都埋上了,幾米之內什麼也看不見,車開的太快會比對付他們難的多。”李虎丘說:“那不是更容易甩掉他們?”接着又自語道:“這個秦老虎,辦事兒太不靠譜,怎麼就讓楚烈這小子追上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