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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一家華人餐館裡,臨窗的位置上。盤子裡擺着餃子,李虎丘食不甘味,一搭沒一搭的吃着,目光一直注視着街對面的賣貨女子。她上身穿的是性感的比基尼上衣,下半身則穿了一條藍色清爽短褲,手裡舉着一件件來自華夏的緊俏商品,操着熟練的俄語大聲叫賣,哪見得半點昔日青澀溫婉。
認識她那年,他只有十四歲,青春期中的男孩,斜背一個蛇皮袋子,身上暗藏幾把飛刀。腰桿硬挺的,藏着一杆未開封的槍。相同的利器,捅進男人和女人的身體,是不一樣的血紅。那時候,哈城車站,三教九流羣魔亂舞。少年人血氣正熱,靠着對人對己都一樣的狠辣和刻苦在那八方魔頭匯聚之地立足,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四面樹敵,野獸一般掙扎在江湖中。
今天是李虎丘來到這裡的第三天,上一次聽到曼麗姐的消息還要追溯到五年前認識尚楠那會兒,一曲萍聚終結了彼此的聯絡。那個時候她正和葉小刀合夥在俄羅斯做華夏商品批發生意。這次虎丘來到莫斯科,用了三天時間幾乎走遍所有華人聚集的商業街才找到這裡。
時光一去不回,少年昔日的狂野幾乎被歲月磨礪殆盡,唯心中那份天真永恆。虎丘來此不是來尋找往昔記憶的,他只是想來看看她生活的好不好。坐在這兒悄悄觀察,幾個小時過去了,沒有看見葉小刀,一直都只有張曼麗一個人在那裡擺攤叫賣。她的樣子看不出好與壞,虎丘記得她比自己大五歲,算來也已是近三十的人,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淡淡印痕,每當有顧客光顧,她笑臉相迎時那些痕跡便會偷偷跳出來。
餐館老闆注意虎丘很久了,這時候走過來,他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坐到李虎丘對面,操着一嘴的京片子:“多好的一個女人,不但臉盤兒漂亮,人還特善良,可惜好人沒好報。”
“此話怎講?”
餐館老闆不答反問:“怎麼?老弟你認識她?”
李虎丘微微點頭道:“她是我姐。”
餐館老闆肅然起敬,“她是咱們這條街上所有華商的大姐頭,前年要不是她拿出全部家當賄賂了俄政府一名高官,整條街的華商都得遭殃。”
李虎丘聞聽心中一動,問道:“我們有些年沒見面了,這些事我都不清楚,您能跟我說的具體點嗎?”
餐館老闆低頭重重嘆口氣,嗨!從哪說起呢?語帶怒意:“倒黴就倒黴在那些操蛋的老毛子黑幫上了,要不是他們對華商盤剝過甚,葉老闆也不至於現在還在監獄裡,張姐更用不着拿出全部財產來打點那個老毛子高官。”
正說着話,餐館老闆眼睛往街上一瞟,忽然面色一變,噤口不語。李虎丘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邊正有幾個滿身紋身的年輕男女向張曼麗的攤位走過去。餐館老闆狠狠呸了一口,罵道:“這幫狗.娘養的又來了。”再擡頭時,竟發現剛纔還在自己對面坐着的年輕華裔男子已消失不見。桌子上只剩下一張印有美國第二十五任總統威廉姆麥肯裡頭像的五百美元鈔票。“美子?”老闆驚詫於年輕男子出手闊綽,拾起來對着陽光看了一眼。自語道:“媽呀,來大人物了。”
張曼麗的攤位前,身材火辣脾氣比身材更火辣的曼麗姐正叼着煙,在跟幾個俄國黑幫份子激烈交涉,噼裡啪啦的俄語喊的震天響,但最終還是把手伸向了錢包。動作剛做了一半兒時忽然停了下來,彷彿她的世界於瞬間靜止。嘴角的香菸垂落掉地上,眼睛直勾勾望着街對面餐館門前,任憑几個黑幫份子如何怒喝咋呼都恍若未聞。
一名黑幫份子等的不耐煩,終於惱了,他揮起拳頭罵道:“可惡的華夏母猴子,現在不是你賣騷的時刻!”這一秒鐘,他的拳頭揮出打向張曼麗的臉頰,下一秒鐘,他的拳重重打在同夥的臉上。而他看清楚這一切時,已經被人一巴掌扇倒在地。他的同伴們紛紛後退,張曼麗的攤前只剩下一個華裔青年男子。
“姐,對不起,我來晚了。”
張曼麗眼裡咀滿了淚花,瞬間凝固的世界漸漸鮮活起來,她的脣在顫抖,心裡邊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個字。沒有埋怨,沒有怨恨,只有深深的思念和驟然重逢的驚喜。她抹去眼角的淚花,下一朵隨之綻放,她便再抹去,終於勇敢的與虎丘對視,額首道:“你來啦。”
“是,我來了,姐,你還好嗎?”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事情咱們回家說去。”
一個人的氣場太強大時便會歸納於平凡,這個過程叫做返樸歸真。只有境界與之相近的人才能體會到這種人隱藏在內的力量。現在的李虎丘看上去很平凡,就算他剛纔在一秒鐘不到的時間內突然出現在幾個黑幫份子面前,他們也只以爲他其實一直都在他們身後。就連張曼麗都以爲那是因爲自己驟然見到虎丘後產生的時間幻覺。
一個黑幫份子亮出了腰間的匕首。張曼麗知道李虎丘有功夫在身,也確定這幾個小混混絕不是他的對手。但她更知道這幾個黑幫最底層的小混混背後之人要比他們可怕百倍千倍,他們是俄羅斯最可怕的黑手黨成員,惹惱了他們的人只有一個下場。所以她不能讓虎丘爲了自己闖下不可收拾的大禍。她趕忙繞過來,擋在虎丘和那個黑幫份子之間,試圖阻止虎丘動手。
那人的匕首狠狠刺向張曼麗,在幾乎捱到張曼麗的肌膚時,匕首前行的軌跡戛然而止。兩根手指夾住了匕首。李虎丘的左手挽着曼麗姐纖腰,輕輕在她臉頰上一吻。問道:“你不喜歡我幫你教訓他們?”張曼麗甚至都不知道就在剛纔的一瞬間,她差點被人捅個透心涼,她迅速點點頭。李虎丘笑道:“那就算了。”說着指尖一卷,那人登時握不住,匕首脫手落到虎丘手中,二指一錯,竟將純鋼打造的匕首生生夾斷。
李虎丘說:“還不快滾!”
這種時候說什麼已不重要,關鍵是看他做了什麼。行動可以超越語言的障礙。幾個黑幫份子大驚失色,他們雖然沒聽懂虎丘說的意思,卻一個個照做了,頃刻間走的一個不剩。
張曼麗拉着虎丘的手,徑直走進街對面的中餐館,對店老闆說:“老胡,幫我收一下攤兒,我弟弟來了。”
餐館老闆手心裡攥着那張五百美元的鈔票,剛要說什麼。李虎丘卻走過去在他肩頭輕輕一拍,道:“原來你叫老胡啊,多謝你幫忙照看我姐的攤位。”說着回身對張曼麗道:“姐,我累了,你不帶我回家看看去嗎?”
張曼麗笑着說:“走,這就跟姐回去。”
辭別餐館老胡,兩個人穿街過巷,走了好一會兒纔來到一幢公寓樓前。李虎丘左右掃視了一下週邊環境。張曼麗說:“這裡是莫斯科幾個最大的貧民區中比較不錯的一個,房租價位也很合理。”
李虎丘點點頭,溫聲道:“你搬家了,我來了三天,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城裡華人聚集的地方几乎找遍了,這裡我好像也來過一次呢。”
張曼麗輕輕撫過虎丘面龐,柔聲道:“傻弟弟,姐就是不想給你添麻煩才搬的家,你到底還是找來了。”
張曼麗租住的房子很寬敞,實際上莫斯科所有的房子都很寬敞,這是個地廣人稀的國度。蓋房子時習慣性的蓋的老大。張曼麗先去浴洗間給虎丘放水,李虎丘跟在後面,張曼麗沖刷着浴盆,頭也不擡說道:“你先洗個澡,然後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姐再帶你出門溜達溜達。”
李虎丘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她。
張曼麗身子一僵,停頓了一會兒,顫聲說:“虎丘,你先洗澡,回頭姐有話跟你說。”
李虎丘從她的顫抖的聲音中聽出別樣意味,依言放開她。張曼麗轉身幫他寬衣解帶。李虎丘老實安靜的站在那兒,任憑她擺佈,將他拉進浴盆中。張曼麗毫不避諱的爲他擦拭身體,撫摸着他身上每一道傷疤。想象着該經歷多少冒險纔會留下這麼多紀念痕跡。柔聲道:“弟弟,你長大了。”
李虎丘按住她的柔夷,道:“姐,這些年你吃苦了。”
張曼麗臉上抹過一絲慌亂,抽回手,按在虎丘後背上,道:“別,別這樣,就當你是我的親弟弟好嗎?”
李虎丘一愣,回首看着她,有所指問道:“姐,你怎麼了?你剛纔說有話對我說?”
張曼麗不敢與之對視,偏過頭去,猶猶豫豫欲言又止。李虎丘忽然笑了,道:“不必說了。”接着正色道:“從今後咱們只有姐弟關係,我就是你的親弟弟。”張曼麗發出啊的一聲,急道:“別,你別生氣,你要怎樣姐都依你好了,反正這身子又不是沒給過你。”李虎丘搖頭道:“我從一萬多裡外來到你面前,只是希望看到你生活的很好,不管是你自己生活的很好還是你和別人一起生活的很好,只要你過的好我便放心了,從前那段記憶就讓它過去,謝謝你那時候給予我的溫暖,不管是做情人還是做姐弟,只要你歡喜就好。”
曼麗姐的命苦,心氣卻高,來到莫斯科以後她一心要做一番事業。一個女人,萬里迢迢來到這異國他鄉做生意,其中要經歷多少酸楚和艱辛?李虎丘只從這短暫的接觸中已能想象其中一二。他這次明悟後,更懂得了珍惜和尊敬。笑傲江湖放.蕩不羈都不算錯,但作爲男人就應該有始有終,無論選擇怎樣的生活,至少不會傷害到任何一位無辜的愛他的人。他不遠萬里來到這兒,只是希望能帶給這位在他少年時期給了他和小燕子無數溫暖回憶的苦命女子幸福。這也是賊王對自己往昔人生的交代。
張曼麗帶着啜泣聲爲虎丘擦背,昔日那個初發育還顯稚嫩的肩膀如今已是雄赳赳偉丈夫的厚重結實臂膀。那個男孩子曾經是屬於她的。這個男人卻是別人的。不管她和他之間曾有過怎樣的記憶,現在他們已不屬於彼此。她和他不是親姐弟,卻可以憑着過去彼此共患難以及情侶間的親密關係,以更勝親姐弟的方式相處,就像這樣,她爲虎丘擦背,看着他安靜的坐在浴盆裡,彷彿還和過去一樣。
客廳裡擺着一張照片,是一個金髮碧眼的男人和曼麗姐的合影。李虎丘端着相框看了一會兒,問道:“姐,這個人是警察?”
“去年的事情當中他沒少幫我忙。”張曼麗從虎丘手中接過相框放到一旁,相片裡的男人穿着便裝。張曼麗感到奇怪,笑問:“小鬼,你怎麼看出他是警察的?”她的笑容明朗而親切,看得出,李虎丘的理解和選擇讓她如釋重負。儘管事實上,他們分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爲他守身如玉,而虎丘的身邊卻一直鶯鶯燕燕。她沒想過埋怨虎丘,卻始終爲自己結交新男友感到對不起虎丘。
李虎丘道:“他雖然沒穿警服,但卻把休閒裝當成了警服來穿,而且他挽着你腰的那隻手食指微粗,向上外翻,說明他是經常跟槍打交道的人。”
張曼麗輕笑一聲,“他這個人是這樣的,一天到晚這麼嚴肅。”
“還是說一說去年的事情吧。”李虎丘一指張曼麗另一張獨照,“之前聽說你和小刀夫婦倆合夥做生意,混的不賴,那輛車是世爵吧。”
張曼麗喟嘆道:“荷蘭產的世爵C8,大前年時買的,那時候姐還有自己的工廠和直銷店,常常想着抽時間衣錦還鄉,看看你這個臭弟弟混的怎樣了。”
李虎丘問道:“去年發生了什麼?葉小刀人在哪裡?”
張曼麗瞟了虎丘一眼,輕輕搖頭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小葉現在莫斯科的伊萬科夫監獄裡服刑,三年後允許申請假釋。”她摸出一盒煙,抽出一根點上,深吸兩口,道:“這件事都過去了,姐不想再提了,還是說說你吧,上次聯繫你的時候好像說你替宋三報仇殺了個京城惡少被通緝,當時還勸你來這邊的,你一心一意要找小燕子和你媽,說什麼都不肯,這次怎麼想起來這邊看姐了?”
張曼麗記憶中的虎丘一直像個小老鼠似的到處躲藏,在曼麗姐的心中,眼前的虎丘依然是那個單純的,膽大包天血性義氣的大賊。她雖然知道虎丘不凡,但那時候一來虎丘功夫未成,二來張曼麗並沒有多少機會真正瞭解虎丘的能力。反而是這些年她親眼目睹了太多人因爲反抗莫斯科黑手黨而慘遭毒手,她根本無法想象一個人功夫練到多高才能夠跟那些荷槍實彈殺人不眨眼的黑手黨份子抗衡。所以她纔不願說出去年發生的那件事。
李虎丘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回頭問道:“姐,剛纔在街上對你動手的那幾個是什麼人?”
張曼麗道:“還能是什麼人,莫斯科黑手黨的人唄,這羣人渣一天到晚就會盤剝我們這些個體商販。”又道:“不過你別擔心,他們剛纔雖然吃了點虧,但還不敢把姐怎麼樣,怎麼說彼得也是警察,他們還是會有所顧忌的。”
李虎丘忽然問道:“他們住在這附近嗎?”
張曼麗搖頭,隨口道:“那些混蛋怎麼會住這邊?”
李虎丘道:“那幾個人就在街對面,人數多了一倍,其中有個光頭看樣子是爲首的。”
“光頭?”張曼麗面色一變,驚聲叫道:“那是喀山黑手黨內部人的標誌。”曼麗姐神色緊張,眼神中流露出驚恐之意,走到窗前向外瞥了一眼,道:“好弟弟,不是姐不留你,姐也沒想到事情會鬧這麼大,你快從後面逃吧,喀山黑手黨的人個個都有槍,而且殺人不眨眼的。”說着,拉住虎丘便往後窗走,邊走邊說:“你先出去躲一躲,我這就給彼得打個電話,請他出面幫你擺平這件事,然後你再回來,姐知道你但有一線之路也不會來莫斯科投奔姐來,你放心,無論如何姐都會管你的。”
李虎丘停住腳步,任憑曼麗姐怎麼拉又哪裡拉得動。虎丘一笑道:“我看這些人挺面善的,也許我下去勸一勸他們,大家把話說開了就沒事了,你現在讓我跑了,他們上樓來問你要人,你交不出來他們豈會放過你?”
張曼麗還想再說什麼,卻突然覺得肩頭一麻,接着半邊身子都跟着麻了,渾身僵硬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任憑虎丘將自己抱起放在沙發上。李虎丘笑嘻嘻道:“好姐姐,你先躺一會兒,我下去把那些人勸走就上來,到時候你想打便打,想罵便罵,然後咱們姐弟倆再重新相互瞭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