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略湖位於倫敦附近的淺水地帶,有不少隱秘潛伏於礁,不過一般說來,離岸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就基本上不會有觸礁的事情發生,即便是撞上了,對於那些外層是鋼鐵的大船來說,也沒有什麼問題。
可這次,只能算我們運氣不好。
離湖岸三十米的地方,有一塊尖利的黑色礁石藏在水下。我們租用的這艘船的掌舵者,作爲新來的根本不知道那裡有這個鬼東西,所以開着船直接就撞了上去。這艘木船本來就有些年頭了,哪裡經得起這樣的撞擊,船艙撞出了一個碗口大的洞,湖水灌了進來。
聽到船撞到礁石漏水的消息,上面一片驚慌。演員、劇組的工作人員亂成一團,女人們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老闆,怎麼辦?!”斯登堡看着我。
“有什麼難的!叫這幫傢伙給我安靜下來,不就是撞到礁石漏水嗎,又不是在海里,這裡離湖岸就三十米,遊都可以游過去!叫他們在船沉之前,儘量把船上的東西收拾一下。還有,你帶人把攝影機以及膠片放好,別讓它們浸水。”我看了斯登堡一眼,然後走到船身中間一陣大呼小叫,總算把衆人安撫了下來。
岸邊的人聽到我們的呼救聲,立刻劃來小船轉移人員,但是一隻只能乘4人的小船要想把船上幾十個人在船沉之前全部轉移到岸上去,是不可能的。
大家聚集在甲板上,先讓一些女人上船,好在今天的戲沒有用上老人和小孩。
那隻小船運了三撥人之後,木船的船身基本上已經被水淹沒了。船上的人有的向桅杆上爬,有的則開始跳進水裡向對岸游去。
在我身邊,站着斯登堡和嘉寶。我們的機器和膠片早在小船第一次過來的時候就放在上面運到對岸去了,所以三個人站在那裡,根本沒有什麼顧慮。
“老闆,我們是爬到桅杆上去,還是游過去?”斯登堡笑嘻嘻地問道。
我看了看嘉寶,她站在我的身邊,耷拉着腦袋,雙手交織在一起。
“嘉寶,你會游泳嗎?”我問道。
嘉寶擡起頭來,看着我,眼睛裡掠過一絲喜悅的神色,然後對着我使勁地點了點頭。
“你會嗎,斯登堡?”
“拜託老闆,我怎麼不會游泳?!不會游泳我早就像那些人一樣爬到桅杆上去了!”斯登堡指着那些爬在桅杆上的人笑道。
“那好,我們就游過去,反正也不遠。”我笑道。
說完我和斯登堡開始脫掉外面的衣服和鞋子。好在溫度不低,加上有太陽,所以不是很冷。
我和斯登堡正要往水裡跳的時候,見身邊的嘉寶一點反應都沒有。
“嘉寶,你不會想穿着這個游泳吧?”我指了指她身上的戲服。
這套極其講究的公主裙在目前的這種情況之下,完全成了中看不中用的東西。穿着它游泳,估計還沒遊一半就會把她拖下去。
“老闆,我……”嘉寶爲難地指了指裙子。
我仔細一觀察,明白了。
嘉寶的這身裙子,面料是絲紗一類的東西,這種東西如果被水浸溼的話,一下子就會變成透視裝,再說一個女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脫衣服,實在是有點不雅。
船身又傾斜了一下,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從旁邊扯過來一快巨大的帆布,和斯登堡一起把嘉寶圍起來,然後從甲板上撿了一個不知道是誰扔下的短褲遞給了嘉寶。
嘉寶知道情況危急,也便紅着臉站在帆布裡面脫衣服。
我一手舉着帆布,一手給嘉寶遞衣服,不知不覺中眼前一片春光。
嘉寶也不看我,動作飛快地換上短褲,然後衝我瞪了一眼。
“先生們,跳呀!”我衝桅杆上的人喊了一嗓子,然後一個高跳縱身跳進了湖水之中。
“好冷呀!”我大叫一聲,在水裡哆嗦起來。
雖然現在已經是五月份了,但是在這個地方,溫度不是很低,可也不是很高,站在甲板上被太陽一曬就感覺不到冷了,可到了湖水裡就不一樣了。
水面上的二十釐米深的水因爲被陽光曬過,所以還有一點溫度,但是再往下就奇冷無比。我一下子紮了到水下,彷彿被人關進了冷庫中,身上的毛孔一陣緊縮,雞皮疙瘩起了一片。
“嘉寶!斯登堡!”我抹了抹臉上的水,在水面上尋找着嘉寶和斯登堡的蹤影。
“老闆,我在這!”斯登堡在我五米之外露出了頭。
“嘉寶呢!?”我問道。
斯登堡搖了搖頭。
我四下看了一眼,發現水面上沒有嘉寶,頓時慌了起來,立馬吸足一口氣鑽進了水底。
朦朧中看見一個人影在下沉,我游過去,抱住她的腰升了上來。
果然是嘉寶,她很有可能是從甲板上跳下來的時候被水擊暈了,或者就是因爲水冷抽筋了。
我拍了拍她的臉,把她弄醒。
“老闆!”嘉寶醒過來,見我抱着她的腰在水面上,後怕地大哭起來。
“好了好了,別哭了,趕緊游到岸上去,再呆一會我們就要凍
”我笑道。
三個人開始向岸上游去,而我們的後邊,很多人看到我都跳下了水,也開始噗通噗通往下跳。
大約遊了十米左右,我感覺水下一黑,好像有什麼東西遊了過來。
我也沒有在意,以爲是太陽光線的問題,或者是魚之類的東西。
這個時候,最主要的目標是游到岸上去,誰還管其他的事情
換氣,下水,伸手,我一邊劃一邊看着那個黑影,它一點一點地變大,好像是從水底升上來。
“斯登堡,你看到水底的黑影了沒有?!”我對旁邊的斯登堡喊道。
“正想跟你說呢!老闆,水底好像有東西!”斯登堡衝我喊道。
“孃的,人要是倒黴,拍戲都會落水,落水都會遇到東西!”我心裡暗暗罵了一聲,然後對斯登堡和嘉寶叫道:“不管了,趕緊遊!”
不知道是因爲凍的原因,還是被我和斯登堡的談話嚇的,嘉寶臉色青紫,渾身劇烈地哆嗦。
女人的體力本來就不如男人,加上湖水冰冷,所以嘉寶在遊了這段距離之後,速度就慢了下來,看着她的臉色,我很擔心她遊不到岸上。
我游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腰,然後使勁把她往上託,這個時候,我見水底的那個黑影已經離我們不到兩三米了,更讓我心涼的是,在水裡,我隱約看見了一些鱗甲。
不是魚!魚不會有那樣的鱗甲!
“斯登堡,水底下的東西長着鱗甲!”我失聲對斯登堡叫道。
斯登堡聽了我的話,也不遊了,一個猛子紮了進去,幾秒種之後竄出了水面,衝着我和周圍的人大喊了一句:“狗孃養的!這湖裡怎麼會有鱷魚!?”
我的腦袋當機了!完全當機了!
開玩笑的吧?!拍電影吧?!
哪有這麼巧?!
拍攝的時候船被撞出了個洞,跳進水裡正好有條鱷魚在底下等着!?
我呆住了,嘉寶看着我,也呆住了。
不對,那塊礁石有問題!
陡然間,我想起來,把船底撞出個大洞的,不是什麼礁石,而是這隻大鱷魚。
所有人都明白鱷魚是什麼東西,也明白它水下霸王的身份,更明白它咬住獵物之後身體會像鑽機一樣旋轉,把獵物託下水去成就它的美餐!
沒有任何人催促,水面上一片驚慌,所有人都飛快地撥水,拼命地向岸邊游去。
和他們相比,我身邊還有一個已經沒有多少氣力嚇得全身發抖的嘉寶。不到幾秒鐘的時間,我和嘉寶就被甩在了後面。
“老闆,我把鱷魚引開,你帶着嘉寶趕緊走!”斯登堡抹了一把水,對我喊道。
“找死是吧!你能遊得過鱷魚嗎?!”我對斯登堡罵道。
人在水裡,根本無法和鱷魚拼速度,斯登堡這完全是自殺行爲。更何況,在他引開鱷魚的這段時間內,我和嘉寶根本遊不到岸邊,說不定到頭來還是會成爲鱷魚的食物。
我看了一下岸,20米,只有20米。
那麼近,現在卻成了一段無法跨越的死亡通道。
“孃的!玩大了!”我狠狠地罵一句,還是不願意接受眼前的現實。
“老闆,你們走吧,別管我了!要不然大家都會沒命的!”嘉寶哆嗦地對我說道。
看着她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的臉,看着她抖動的青紫色的嘴脣,想起那個星光燦爛的晚上,我怎麼可能會丟下她一個人給水下的那條鱷魚!?
“都給我聽着,我有一個辦法!”我對斯登堡和嘉寶喊道。
斯登堡和嘉寶,聽說我有辦法,露出了驚喜的目光。
“鱷魚在水底下,是看不到什麼東西的,只要我們沉到水下,就能躲過去它的第一波攻擊,然後我們再想辦法。”我叫道。
這個知識,好像是我從哪一部和鱷魚有關的電影中看到的。
“行嗎?”斯登堡不太相信。
“行不行也只能這麼辦了!吸氣,沉!”我高呼一聲,抱着嘉寶就沉入了水底,斯登堡緊跟其後。
接下來的那幾秒鐘,可能是我生命中最恐懼的幾秒鐘!
一條大約有7米長的大鱷魚擦着我們遊了過去,在水底,我甚至能看到它身上巴掌大的黝黑的鱗甲,和它尖利的牙齒。
我看到對面的斯登堡嚇得在水底下睜大了眼睛,臉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我們呆在水下,看着鱷魚朝不遠處游過去,那邊,是很多瘋狂撥動的腿腳。
成功地躲過了一劫。我對着斯登堡指了指水面,然後抱着嘉寶升上去。
露出水面的那一刻,一聲慘叫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是那個船上的舵手!他的雙腿被鱷魚咬住,臀部以下全部被鱷魚咬進嘴裡,那鱷魚把頭高高昂起,使得他的整個身體全部露出水面!
“媽呀!”周圍的人驚叫聲連連,四處逃竄。
“快遊!”我對斯登堡低聲吼道。
這個時候,鱷魚緊吞了幾口,咬住的舵手的腹部,他睜大眼睛看着我們,張着嘴伸着雙手向我們求救,鮮血從他嘴裡噴涌而出,
隨着鱷魚一起沉到了水裡。
我知道鱷魚的習性,它即便是抓到了獵物,如果周圍還有的話,它還是會繼續攻擊,所以有人被它咬到,不代表我們就沒了危險。
眼前的慘狀使得大家都咬緊牙關拼命地向岸邊游去。岸,觸手可及的岸,竟然變得那麼遙遠。
嘉寶已經嗆了幾口水了,遊了幾米之後,她已經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我抱着她,也是手腳發軟。
還有頂多15米的距離,很多人已經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岸.+納爾在岸上衝我使勁地揮手,一臉的焦急,然後我看見身邊的不遠處,一團巨大的血水升了上來,然後是幾片衣服的碎片。
與此同時,那血水開始向我們這邊移動。
“老闆,鱷魚游過來了!”斯登堡衝我叫道。
“斯登堡,你趕緊游到岸上去,還來得及!”我大聲道。
這個時候,想順利游到岸上去已經不可能了,潛伏在水底也不可能,因爲我們現在都氣喘吁吁根本憋不了在水底的那段時間,讓我丟下嘉寶獨自一個人逃命,更是不可能。
所以現在能逃一個就逃一個吧。
“老闆!我不會自己逃命的!那不是我們夢工廠人的風格!我去把它引開!”斯登堡急得雙眼噙滿淚水,就要衝着鱷魚游過去。
“斯登堡,你個狗孃養的!連我的話都不聽了?!趕緊游上岸去,說不定到了岸上還可以回來救我們!”我怒吼道。
斯登堡看着我,咬了咬牙齒,低頭向岸邊遊了過去。
“安德烈!我求你了,你把我放下吧!”在最後關頭,嘉寶使勁地摳我的雙手,她想自己下來。
我緊緊地抱住她的腰,努力不讓自己沉下去,然後怒吼道:“你給我聽着,要麼一起爬到岸上去,要麼大家一起到鱷魚的肚子裡,讓我扔下你,門都沒有!?”
嘉寶看着我,淚水滾滾而下。
突然,她抱住我的脖子,深深地吻了我一下。
這一個吻,讓我好像聞到了那夜星空下野花的香氣,還有風中草葉的味道。
“本來,這個吻應該是在那個晚上給你的!”嘉寶用自己的額頭抵住我的額頭,看着我說道。
溼漉漉的頭髮凌亂地貼在她的臉上,她盯着我,像是盯着屬於自己的一個世界,像是盯着很多年前她愛着的漁火和大風。
笑容,幸福的笑容在她臉上瀰漫開來。
這個一直都以笑容示人的女子,此刻的微笑,和原本的所有微笑都不同。在她的笑裡,我看見了涌動的春天和從天堂裡紛紛揚揚飄灑而下的雪!
“安德烈,我愛你!”嘉寶低聲說道。
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喜悅衝擊了我的全身。
血水離我們越來越近,水下的黑影離我們越來越近,我甚至都已經能看到那條鱷魚的兩隻被薄膜包裹的眼睛!
可我笑出聲來,在死亡跟前笑出聲來。
我知道可能逃不過這一劫,知道在加拿大拍的這部電影,可能將成爲我未完成的遺作,但是看着懷裡那個笑容燦爛的女子,我只感覺到巨大的滿足。
雖然我早就知道這個女子愛着我,那天她和斯蒂勒的談話就已經讓所有事情一清二楚,但是現在這個時候,聽到她在我的面前,對我說她愛我,我還是被深深地震撼住了。
或許,人在瀕臨絕望的關口中,纔會發現平時所沒有的美!
一句話,一句被無數人重複了無數遍的話,敷衍的,真誠的,做戲的……誰能說清楚這句話被說了多少遍呢?
可在所有的這句話中,此時此刻,從這個女子嘴裡說出來的這句,對於我來說,絕無僅有而且意義非凡!
我已經感覺到身下的湖水在波動,那是鱷魚升上來時候帶動的。血水在我們的周圍升了起來,發出撲鼻的腥味,通過水麪,我看見那個黑影終於抵達了我們的身邊。
“怕嗎?”我看着嘉寶,笑道。
嘉寶使勁地搖了搖頭:“不怕!”
“其實,你喜歡我,我早就知道了。”
“什麼時候?!”嘉寶很是驚訝。
“在拍《吸血鬼德古拉》我們倆的那場牀戲的時候呀,你忘了,晚上你和斯蒂勒在花園裡說的那些話。”我笑道。
“你!我怎麼沒有發現你!?”嘉寶睜大了眼睛。
“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會讓你看見!?”我眨巴了一下眼睛。
“那以後我的一舉一動,我的心思,你豈不是全知道?!”嘉寶羞得滿臉通紅。
我哈哈大笑:“你說呢?”
“你,壞死了!”嘉寶小聲說道。
言語裡,盡是甜蜜。
我托起她的下巴:“那你願意陪我一起喂鱷魚嗎?”
“願意!”
身下湖水劇烈的晃動起來,一個巨大的鱷魚頭顱露出了水面。
我和嘉寶相互看着對方,在它張開血盆大口的時候,緊緊地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