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蘭芳到來的消息,在報紙上面有過報道。當然這些報道,都是以一種文化新聞的行事來報道的。
《舊金山時報》在它的一篇報道中寫道:“梅是中國最有名的戲劇表演家。在中國,所有人,不管老少,不管男女,都叫他梅郎,這是一個十分親切的稱呼。他的唱腔,據說絕無僅有。他以一個男人之身,扮演女人,常常令女人都爲之讚歎。”
“這是一種十分奇特的表演藝術,以我們的觀點來看,這種表演是虛假的,而且是程式化的,甚至是簡陋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中國人會對這種藝術形式如癡如醉。”
“我問過一些中國人,他們告訴我,梅演的那些戲,他們知道他唱的內容,知道整個戲劇的情節,甚至連他要走多少步都一清二楚。對於這種奇怪的藝術樣式,我的確不知道應該如何看待。或許是因爲文化的詫異,在我個人看來,這種表演形勢,顯然是低級的。”
翻看一些報紙,裡面有不少關於梅蘭芳的報道。《洛杉磯時報》這樣的評論還算是好的,很多文章,簡直就是在批判,甚至有一些是在侮辱。
“拙劣!呆板!真不明白中國人怎麼會喜歡這種表演方式。這種表演,簡直就如同孩子在玩一樣,沒有任何的**。”
“這種東西,讓我想起之前中國人的腦後的那條小辮子。是那麼的可笑,完全就是這個黃皮膚民族的可笑嗜好。據說,在中國,這些扮演女人的男演員,很多都是有錢人地玩物,這倒讓我想起了歐洲地那些閹人歌手。我覺得這種表演形式應該叫閹人戲劇。這個叫法更加恰當一下。”
“吵鬧。這是我的最大感受。那些樂器發出來的聲音。是那麼地刺耳!一點都不高雅,難看。梅的表演或許有優美,但是一個人男人扮演的女人。多少還是彆扭得很。”這樣的文字。這對於我來說,是完全在意料之內的。
在美國,當初中國文化無疑列外被視爲怪物而加以嘲笑。自從張石川和鄭中秋爲代表的中國電影奪取了最佳外國語影片獎,後來又經過了大量的文化宣傳,黃宗沾、黃柳霜、費穆、蔡楚生、《畫皮》……等等,一系列地元素地長期浸染。使得美國人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中國地電影。
但是,對於京劇這種形式。美國人瞭解得並不是很多。所以出現這樣地評論。也是很自然地事情。
這是兩種不同文化的碰撞地結果,美國人可以理解意大利人的歌劇。但是很多人理解不了梅蘭芳帶來的這種表演樣式。
他們感興趣的,或許是一個男人扮演女人這種行爲本身蘊含的一些東西,不如扮演得像不像。
費穆說梅蘭芳到達舊金山之後,去看他表演的都是一些華人華僑,美國人去看的很少,就和這個有很大的關係。
我明白梅蘭芳此行的目的。他可不是來演給華人華僑看的,他是要征服美國人,征服這些對京劇完全陌生的觀衆。如果要實現這個目標,他現在做的事情,顯然遠遠不夠,即使他是公人的大師。
而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做的,就是消除美國人對京劇的偏見,得讓他們像重視中國電影那樣重視起這種表演樣式,這個,自然需要夢工廠龐大的宣傳機器了。
所以,當甘斯和費穆他們去舊金山接梅蘭芳的時候,我把比採爾和柯立芝叫了過來。
作爲文化出版集團的頭頭,比採爾手裡頭的《電影手冊》在美國人心目中有着崇高的號召力和影響力,此外,文化出版集團旗下的《市民報》也有衆多的讀者。
洛克特克電視臺,以及和我們關係極好的洛杉磯的媒體,這些都可以利用起來,我的想法,是通過這些媒體,在洛杉磯掀起一場巨大的宣傳戰這場宣傳戰,一定要在梅蘭芳抵達洛杉磯之前,讓美國人對這種藝術形式重新審視,而不是隨便地丟上一句:“可笑。”
在我的直接指示下,《電影手冊》做了一起專刊,這期專刊的封面十分的醒目,封面之上是一張塗抹着油彩的俊美臉孔,那是記者們從舊金山拍回來的梅蘭芳的一張臉,俊美得讓人窒息的一張臉。封面上的巨大標題是:《京劇,世界上第三大表演形式!》
在這份專刊中,前面大部分的篇幅都在極爲具體地爲民衆講解京劇的歷史發展、流派、藝術準則、欣賞角度等等,內容十分的想盡,而且圖文並茂,通俗易懂。
中間更有很多旅居美國的對京劇有深刻研究的華人親自撰寫的介紹性的文章,十分的準確生動。
而在專刊的最後,是我親自撰寫的一篇文章。文章的題目,就是封面上的那個題目。
在這篇文章裡面,我在客觀介紹了京劇的同時,也給了京劇極高的評價。
“如果說把意大利歌劇爲代表的舞臺表演看作成一種表演形式,把好萊塢電影表演堪稱是另外一種表演形式,那麼中國人的京劇表演,是和上述所說的兩種表演形式截然不同的第三大表演形式!”
“歌劇表演和影視表演,都有一定的特色,但是京劇中的表演,有着獨特的魅力。這種表演,蘊含着中國這個擁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大國的極其深厚的文明,它的那份靈動,它的那份靜止,它的那份含蓄與虛實,是無法用語言描述的,我們必須用心去體會,才能夠發現它的美!”
“而對於好萊塢來說。對於電影來說。京劇這種藝術形式,特別是它的表演模式,無疑將會帶來極其深遠地影響。梅地表演。堪稱一代表演大師,這種表演,是和卓別林不一樣的,也和所有好萊塢電影的表演傳統有着根本地區別,我們可以從中得到很多啓發。不僅僅是好萊塢電影界,我想美國文化界都應該鄭重地對待這種藝術形式,對待梅蘭芳。他和他的藝術。是迷人的。”
我的這片文章。有可能是我幾年來,寫得最長的一篇評論文章。寫得十分的全面到位。
這一期的《電影手冊》刊發出去之後。帶來地巨大反響。很多民衆對於這種從來沒有見過地藝術形式產生了強大的好奇。尤其是雜誌上面刊登地那些精美、漂亮地劇照,深深地吸引了他們。
而很多好萊塢電影人。包括那些文化人,也對於梅蘭芳地到訪充滿了期待。
不僅僅是《電影手冊》爲代表的洛杉磯紙質媒體,洛克特克電視臺顯然也沒有置身事外。他們專門製作了一個名爲《京劇》地電視節目,同樣系統、客觀地介紹這種藝術形式,中間還穿插進去了一些拍自舊金山的梅蘭芳演出的一些京劇片段,然後進行講評,更開設了一些和觀衆互動的節目,節目已經推出,不僅在洛杉磯,甚至在整個美國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這場宣傳戰,產生的效果,顯然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它如同一個重磅炸彈,帶給了這些從來沒有接觸過京劇的美國人極大的震撼,也讓他們對梅蘭芳充滿了期待。
爲此,好萊塢市政府特意向在舊金山的梅蘭芳發去了邀請信,在我的授意之下,格蘭特甚至籌劃要在洛杉磯的大廣場上面,爲梅蘭芳稿一臺場面宏大的現場演出。他的這個主意,幾乎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
此外,好萊塢的衆多電影人,都多表示會參加這次規模空前的演出,連正在拍攝《城市之光》的卓別林,都撂下了手中的拍攝任務專程趕了回來,爲的就是能看一場梅蘭芳的表演。
在這種情況之下,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等梅蘭芳過來了。
2月28日,梅蘭芳的飛機停在了洛杉磯飛機場上。自此之前,我已經和他通過了幾次電話,他這個人,十分的有禮貌,而且顯然沒有預料到洛杉磯這邊會有這麼大的動靜,言語中多少透着些興奮。
夢工廠的衆多高層都親自抵達飛機場迎接,除此之外,還有洛杉磯市政府、好萊塢市政府的相關人員,這樣的歡迎規格顯然是很高的。
當機艙的門被打開,穿着長衫馬褂的梅蘭芳出現在舷梯上面的時候,我身邊很多人都發出了一聲驚歎。
眼前的梅蘭芳,穿着上好綢緞做成的長衫馬褂,頭髮整齊地梳向後方,英氣逼人。他的每一步行走,每一個姿態,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那麼的讓人覺得舒服,充滿了韻律感。
“安德烈,我承認他是一個很英俊的男人,但是,他能夠扮演一個女人嗎?!”格蘭特看着我,又看了看梅蘭芳,皺起了眉頭。
他根本不相信這麼多天來看到的那個漂亮的女人造型,是由眼前的這個男人裝扮而成的。
“安德烈,實話跟你說,對於京劇藝術,我想你可能說得很多,它的確有着它的文化性。不過對於一般人來說,梅蘭芳之所以能夠這麼吸引大家,我想最大的一個原因是因爲他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去扮演女人。如果他這次洛杉磯之行成功了,我想這這個原因是他成功的最重要的一個要素。這些天我看了你們弄的那個關於京劇的介紹,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京劇中不僅僅只有梅扮演的這個旦角,如果是其他的角色過來,比如那些什麼老生,會吸引這麼多人嗎?”
格蘭特說的這句話,倒是真的讓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歷史上,梅蘭芳的那趟美國之行,的確是很成功。雖然有很多文化領域的人,對梅的表演方式十分的推崇,讚譽有加,但是美國人爲之驚歎地。爲之津津樂道地。還是梅蘭芳把女人扮演得多麼的俊美,多麼的迷人。
這或許,還真地是這個表演大師美國之行成功的最大原因。
我是來不及跟格蘭特解釋什麼了。實際上。我也不想解釋。
當梅蘭芳走下舷梯的時候,我和格蘭特等人急忙走上去迎接。
“梅先生,總算是見到你了!我可是等得好苦呀!歡迎來到洛杉磯!”走到梅蘭芳的跟前,我沒有用英語,而是用的標準的國語。
梅蘭芳顯然吃了一驚,他緊緊抓住我的手,道:“柯里昂先生。在上海地時候。我從鄭先生和張先生那裡聽說你對中國很有研究,而且中國話說得特別地好。當初我還有些不相信。可是現在看來。你的中國話見得甚至比很多中國人還要好。”
梅蘭芳地話,立馬讓我鬧了個大紅臉。
中國話。能說得不好嘛。
梅蘭芳似乎注意到了我臉上地一絲窘相,然後馬上轉移了話題:“柯里昂先生,聽說你在洛杉磯爲了我們此行很是費心費力,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感謝。這裡有一些帶來地禮物,都是些小東西,還請你笑納。”梅蘭芳對身邊的人點頭示意,有人捧上來了一個小盒子。我打開看了看,卻是兩顆極其難得地野參。
都說梅蘭芳一輩子是個完人,我算是見識到了。
他這個人,處理事情來,的確是滴水不漏。
手下了禮物,我直接把梅蘭芳接到了林肯酒店。(原本甘斯想把他接到帝國酒店的,當場被我否定。)
晚上,在林肯酒店,我們爲梅蘭芳舉行了盛大的歡迎酒會。在酒會之上,梅蘭芳輾轉於人羣中間,以起十足的紳士風度和燦爛的笑容,很快就贏得了很多人的欣賞。
“安德烈,你的這位朋友,還真的是個不錯的人。至少是個不錯的藝術家。”格蘭特端着酒杯拍着我的肩膀,對梅蘭芳讚歎有加。
“很多人都這麼說。”我對格蘭特笑了一下。
酒會之上,梅蘭芳也現場清唱了幾段,酒會上面的人雖然報以了熱烈的掌聲,但是看得出來,那些掌聲都是出於禮貌。
沒有穿上戲服畫上油彩的梅蘭芳,顯然還沒有完全將他的那份魅力發揮出來,反倒是因爲一張男人裝扮一張男人臉捏着蘭花指扮演女人,倒顯得有些扭捏作態了。
“安德烈,我倒沒有覺得他的表演是多麼的驚人。真的。”格蘭特看了之後,有些失望。
“格蘭特,我保證明天晚上,你會收回你自己說的這句話。”我一口喝掉杯子裡面的酒,笑了起來。
格蘭特則搖了搖頭,顯然不太相信我說的話。
我雖然駁斥格蘭特,但是從目前這個情況來看,至少可以肯定一點:儘管梅蘭芳是大師,但是絕大多數美國人感興趣的,還是一個男人扮女人帶來的新奇感。
酒會之上,也發生了讓我覺得很驚奇的事情。
其中最讓我覺得有意思的,是不知道爲什麼,卓別林和梅蘭芳倒是一見如故。
兩個人端着酒杯站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聊得十分的投機。
“沒想到,卓別林竟然和你的那個中國朋友很談得來。”約翰.福特走到我的跟前,笑容滿面。
“這個似乎不難解釋。”我攤手道。
“喔,我倒要聽聽原因。”約翰.福特很感興趣。
我解釋道:“卓別林的表演方式,你也清楚,在好萊塢,沒有任何一個演員能夠像他那樣表演。一般的演員,是用自己的臉、手、局部的肢體表演,但是卓別林卻用他的全部身體同時表演!這也是爲什麼,卓別林的電影總是充滿着全景鏡頭的原因。因爲那樣纔是展示他表演的最佳的方式。”
“在這一點上,梅和卓別林有着極大的相同。他的表演,同樣是全身的。你不可能像我們拍電影那樣,在欣賞他的表演的時候,給他一個特寫或者是近景,你必須全面展示,一旦你把視線集中到一個部分。那就造成了欣賞地缺損。所以。他們兩個人很能夠談得來,應該說,卓別林在梅地身上。有種找到知己的感覺。”
我的一番話,說得約翰.福特連連點頭。
“我覺得,這個中國藝術家,說不定會掀起一場中國奇觀。”約翰.福特盯着和作別林談笑風生地梅蘭芳,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晚上,在酒會之後,將梅蘭芳安排住下之後。我開車趕回了家。
剛到家沒多久。管家赫格就過來稟告,說是有個中國人求見。
一出門。看見門外的生肖噴泉下面。站着一個穿着長衫馬褂的梅蘭芳。
他就站在柔和的光線之下。站在那些高大的生肖肖像之下,面帶笑容。如同一朵淡定的梅花,讓人生出分外地嘆息來。
他一定會帶來一場中國奇觀。
我對約翰.福特地話,深信不疑。
梅蘭芳的來訪,多少有些出乎我地意料之外,而且是登門拜訪。
穿着一身十分精神地長衫馬褂地他,在費穆和蔡楚生的陪同之下,滿臉歡笑。
“柯里昂先生,您這個噴泉裡面地東西,恐怕都是有些來頭的東西吧?”梅蘭芳指着生肖噴泉對我說道。
“梅先生,這些都是圓明園的,都八國聯軍掠了出來,老闆現在想把它們集合起來,現在還缺兩個呢。”費穆在一旁笑了起來。
梅蘭芳聽到這個介紹,兩眼一亮,然後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些頭顱,表情十分的激動。
“圓明園的東西。怪不得瞧着這麼眼熟呢。”梅蘭芳彷彿喃喃自語一般,盯着那些生肖頭顱,不停地點頭。
“柯里昂先生,你的這些東西,賣嗎?”梅蘭芳對我比劃了一下。
“賣?!梅先生,你別開玩笑了,我們老大爲了聚齊這些東西,不知道費盡了多少心機,他怎麼可能賣呢。”旁邊的甘斯大聲笑道。
“那可惜了。這些中國的東西,如果能夠回到中國,就好了。”梅蘭芳的臉上,多少有些失望,一邊說,眼睛還戀戀不捨地多看了那些青銅頭顱一眼。
看着他的那樣子,我啞然失笑。
“梅先生,這些東西是不可能賣的。”我走到梅蘭芳跟前,長出了一口氣道:“不過可以送。”
“送?!”剛剛還很是失望的梅蘭芳,頓時恢復了精神。
“這些東西本來就是中國人的東西,自然要送給中國人。我是這麼想的。不過現在還差兩個,等我把這十二生肖集齊了,挑個適當的時機送回中國,這樣不好嘛。”
梅蘭芳聽完我得話,也爽朗地笑了起來:“這樣好,這樣好!柯里昂先生,我們中國的報紙上寫得一點都不錯,你不愧是我們中國人最真誠的朋友。”
“朋友過獎了,我只是個竭力提供方便的人罷了。梅先生,請。”我頭前帶路,把梅蘭芳請到了房間裡。
到了客廳,我一一將家人引薦,梅也是一一還禮,依然讓手下跟來的人送上禮物,每一個人都少不了一份,越發顯示出他的細心。
大家坐下來,也便海闊天空地聊下去。
先從梅蘭芳的這次行程說起,說着說着就說到了張石川和鄭中秋的明星影戲公司。據梅蘭芳的介紹,明星影戲公司現在在張石川和鄭中秋的手裡,經營得越發紅火起來,不僅超越了中國其他的電影公司成爲中國電影的絕對領導者,更是因爲上海總廠和香港分廠一南一北的雙重發展而帶動了整個中國電影業的全面發展,在中國民衆中享有崇高的威望。尤其是香港分廠,在鄭中秋的直接領導下,這個分廠出品的電影,無不帶有深沉的家國情懷,電影中透出來的那種憂國、愛國之情,感染了億萬觀衆。香港分廠在獨立經營的同時,也和香港當地的電影人相互合作,帶動了香港電影業的發展,據說香港現在已經誕生了十幾家大小不等的電影公司,出現了電影的初步繁榮。
梅蘭芳說地這些情況,讓我很是高興。明星電影公司之所以能夠發展得如此紅紅火火。顯然是一件大好事。
“老闆。我和楚生還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就在梅蘭芳介紹明星電影公司情況地時候,費穆和蔡楚生看着我,眼神跳躍。
對於這兩個傢伙。我已經很熟悉,他們倆的這種表情,顯然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不過我從他們地眼神中,已經讀出了他們想說的這件事情。
“老闆,現在中國的電影發展得很紅火,而且現在正是需要人才的時候。你也知道,中國正值多事之秋。國家需要優秀的電影人拍出好的電影來。我和敬廬來到美國也有很長時間了。在電影學院在好萊塢,我們學到了不少的東西。雖然不能說我們全部學到了。可基本上已經掌握了需要我們掌握地。老闆。我和敬廬商量了一下,我們想這次和梅先生一起回國。回國之後就加入明星影戲公司,拍出能讓中國人清醒、奮起地電影來!這也是我們這些人對國家對民族該做的事情。我們希望你能夠同意。”
費穆地這番話,說得義正嚴辭,旁邊地蔡楚生看着我,也是眼角溼潤。
他們兩個人地心情,我懂,而且我能夠體會他們心中的那份渴望。
他們兩個人,呆在好萊塢,待遇是極好地,有房有車,體面得很,如果回到中國,過的生活絕對不可能有現在的好,而且中國能夠提供給他們的條件和待遇肯定沒有這邊的強。但是這兩個人,顯然不是那種眼中只盯着待遇和享受的人。
當初他們來到好萊塢,就是爲了學習先進的電影觀念然後回國發展中國電影的。“要吹響喚醒國人的號角”,這樣的話,我不止一次從他們那裡聽到。這兩個人,心中裝着的,永遠都是那方故土。
其實費穆說的這件事情,我很久之前,確切地說,是上次他們和新月電影公司的一幫人到中國拍攝《畫皮》的時候,我就已經有這個心理準備了。
那一次,聽海蒂說,費穆和蔡楚生在拍攝過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他們的卓越才能,也獲得了明星影戲公司的老闆張石川以及公司總導演鄭中秋的欣賞,而且張、鄭二人更是挽留費穆和蔡楚生,讓他們留在明星影戲公司,費穆和蔡楚生當時認爲電影沒有拍完而且夢工廠的很多事情還沒有處理,就暫時拒絕了。
現在梅蘭芳的到來,無疑讓費穆和蔡楚生動了心中的那股壓抑已久的熱情,他們認爲,歸國的時候,到了。
面對着這樣的兩個年輕人,我還能說什麼呢。
“楚生,敬廬,你們兩個人的要求,我答應你們。你們說得對,你們是回去了時候了。等梅先生在這邊的行程一結束,你們就跟着他一起回去吧。我會打電話給石川兄,讓他把你們妥善地安排好。明星影戲公司和夢工廠是一家人,以後有什麼困難或者是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儘管提,反正我們在香港和日本都有分公司,你們儘管去聯繫就是了。怎麼說,我也當過你們的校長,做過你們的老闆,這點事情,還是可以的。”我點了點頭,言語中滿是感慨。“謝謝老闆!”費穆和蔡楚生相互看了一眼,然後同時站了起來,對我鞠了個躬。
旁邊的梅蘭芳,看着我們,不停地點頭。
“柯里昂先生,我雖然是個戲子,但是多少也懂得一點愛國,有費、蔡兩位先生這樣的有志之士在,中國大有希望,中國大有希望!”梅蘭芳聲音有些抖動。
我笑了笑,轉移話題,談起了梅蘭芳明天的演出。
對於這次關係重大的演出,梅蘭芳看起來很有信心,而且絲毫沒有什麼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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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力而爲吧,我把自己的看家本領拿出來,至於觀衆賞不賞臉,那得看祖師爺保不保佑了。”梅蘭芳臉色如水,平淡安詳。
這樣的一位角兒,渾身上下透出來的那份淡定和大氣,讓你不得不爲之讚賞。
“梅先生,你有沒有想過出演電影?”我突然想到了什麼,說出了一句讓梅蘭芳爲之一驚的話。
剛纔還是一潭淨水的梅蘭芳。現在臉上泛起了圈圈漣漪。
他有點呆。看着我,半晌才道:“柯里昂先生,你的意思是讓我演電影?”
“不錯。”我點了點頭。
“這怎麼可以。”梅蘭芳擺了擺手:“我就是個唱戲地。戲和電影,根本就是兩回事,我又怎麼可以演電影呢。”
在他旁邊地蔡楚生看樣子也是十分同意梅蘭芳的這種觀點,而費穆則是皺着眉頭顯然在想着什麼。
“這又怎麼不可以呢。京劇和電影,雖然有很大的區別,但是兩種形式還是可以合作地。別的不說,中國的第一部電影。那部《定君山》不久是拍攝譚鑫培老先生的嘛。梅先生你是大家。我覺得你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我的這個提議,這樣的電影。一旦拍出來。絕對可以給電影和京劇都有很大的借鑑作用。起碼可以讓後人看到梅蘭芳是唱戲地。這不挺好地嘛。”
我的這些話,說得梅蘭芳兩眼發亮。
而事實上。梅蘭芳本人在歷史上還真地拍過電影,別地不說,他在電影中地那個“天女散花”的造型,已經成爲中國早期電影地一個經典造型,影響巨大。
“梅先生,我覺得老闆的這個想法非常好。這次回國,我覺得我可以試一試,只要你願意,我們就來拍攝一部這樣的電影,我覺得很多國人會喜歡。”費穆對於我的這個想法很有興趣。
“既然如此,那拍拍也無妨,拍拍也無妨。”梅蘭芳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一幫人聊到深夜最後才散去,我送他們出去,看着那幾個有些消瘦的背影,內心不由得升起了一絲溫暖。
第二天晚上。洛杉磯大廣場。
在廣場上的那個高臺上,經過夢工廠的緊張忙碌,一個華麗的原汁原味的戲臺已經搭建完畢,絢爛的色彩,典型的中式建築風格,加上那些耀眼的擺設,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
此時的大廣場,到處都是人。洛杉磯人都想看一看,傳說中的那個扮演女人比真正的美女還要俊美的男人,到底會有多麼的迷人。
洛杉磯市政府、好萊塢市政府的相關人員,好萊塢電影人以及社會各界人士,齊聚大廣場,那裡儼然變成了一個盛大的聚會所在。
我坐在高臺之下,看着那個高臺內心愉悅。
旁邊的格蘭特似乎並不是十分的看好這場演出,自從他昨晚在酒會上看到沒有化妝的梅蘭芳清唱了幾段之後就一直覺得梅的表演沒有什麼過人之處。
廣場上熙熙攘攘,嘈雜得很。到了晚上九點,突然從高臺之上響起了一串梆子,這陣梆子如同驟雨撲至使得龐大的廣場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被那個高臺吸引了,他們睜大眼睛,很多人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京胡響處,如同空中出了一道霹靂,銅鑼陣陣,彷彿雨打芭蕉。各般樂器配合得天衣無縫,節奏感十足,拿捏得恰到好處,讓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幾秒鐘之前還在我旁邊哈欠連天的格蘭特,這個時候身體坐得筆直,兩隻眼睛睜得如同燈泡一般。
高臺上面,樂器的節奏越來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高,如同衝上天空的煙花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然後在空中遽然炸響,在最盛大的時候突然歸於一片沉寂。
接着,從高臺的幕後,傳來了一聲悠揚的柔美女聲:“奴家……好苦……呀……”
這女聲,彷彿低嘆,彷彿自語,聲音柔美得如同綢緞一般那麼有之感,尤其是最後拋出來的那個高調,婉轉地拔了個尖兒,讓廣場之上的幾萬民衆瞬間石化。
接着,高臺之上,帷幕輕起,一個淡妝恬靜的女子翩翩而出。
走了幾圈碎步,輕啓朱脣,那裝束,那唱腔。那柔美。使得那些之前從來沒有看過京劇的美國佬,一個個全都慢慢地長大了嘴,不由自主地豎起了大拇指。
“上帝呀!那是梅嘛!?太美了!太美了!中國京劇。goog!good”格蘭特這傢伙死死地扯住我,大聲叫了起來。
“格蘭特,我說了吧,今天晚上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怎麼樣,好看不?”我強忍住笑。“好看!好看!能夠看到這樣的表演,就是被撒旦帶去,也值了!”格蘭特面部肌肉顫抖。連連叫道:“世界第三大表演形式!完美!完美!”
而廣場之上。幾萬觀衆和格蘭特的心情幾乎是一模一樣,自打梅蘭芳從裡面一出來。那個高臺彷彿就變成了一個天堂一般地所在。讓這些人根本沒法把視線轉移出去一點點。
整場演出。梅蘭芳唱地什麼,我根本記不起來了。他在臺上的表演,我也絲毫沒有印象。我只是坐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頭腦中迴盪中那一聲聲的哼唱,全身放鬆,內心溫暖而愉悅,彷彿是坐在一塊沙地上享受着陽光地安撫。
那種美,是根本用語言無法表達的。
兩個小時候之後,十點鐘,這場盛大的演出終於落幕。當梅蘭芳在高臺上向觀衆鞠躬感謝的時候,大廣場徹底沸騰了起來。人們紛紛擁向高臺,把他們手中的鮮花、戒指、口紅全都扔了上去,人們一遍遍要求梅蘭芳再來一遍,場面幾近失控。
梅蘭芳最後是被人們擡着出去的,一直被人們送回洛杉磯市政府安排的賓館。即便是梅蘭芳進入了賓館,人們聚集在他地房間地窗戶下喊着他的名字。
“梅!”
“梅!”一陣陣喊聲,如同潮水一般拍打着二樓上地那扇窗戶。
還沒來得及卸妝地梅蘭芳隨後出現在窗戶跟前,一遍遍地向人們揮手,一遍遍地打招呼。
“老闆,你說得沒錯,他成功了。”費穆站在我地深厚,高興得笑了起來。
“中國奇觀。他真的創造了一箇中國奇觀。”我拍了拍費穆地肩膀,笑着離去。
梅蘭芳成功了。而且是巨大的成功。
第二天,洛杉磯各大報紙都破天荒地把頭版的位置讓給了一箇中國人。
梅蘭芳的定裝照出現在了各大報紙最顯眼的地方。
《洛杉磯時報》用超粗的一行標題來表達他們對梅蘭芳的肯定:《他用聲音征服美國!”
“昨天晚上,洛杉磯人做了一個夢!一個美得讓人心醉的夢!梅蘭芳,這個來自中國的戲曲演員,瞬間由一個男人變成了讓所有人怦然心動的東方維納斯!他把這種東方藝術演繹得震撼了所有人!從來沒有任何一種舞臺藝術,能夠像京劇這樣完美,讓人這麼動心!”
“與梅的藝術相比,意大利歌劇是不夠優雅的,百老匯的舞臺劇是粗俗的,這種東方藝術的那份獨特的韻味,那份揮灑自如,那份雅緻,是任何藝術形式都無法與之相比的。柯里昂先生說得沒錯,這是世界上當之無愧的第三大表演樣式!”
《洛杉磯論壇報》也刊發了大段的評論,對梅蘭芳的表演給予了幾大的讚揚。
“在高臺之上,梅就如同一朵飄飄起舞的潔白百合。他演的是一出悲劇,一個女人的悲劇。沒有人能夠聽得懂他唱的都是些什麼,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們理解那個可憐女人的悲慟。梅是了不起的,他用自己的表演,完美地闡釋了一個故事,一個女人的悲慘命運。沒有哭天搶地,沒有聲嘶力竭,有的是從容不迫,是淡定安和。”
“梅的表演,絕對不比任何偉大的表演大師遜色,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在表演,而且都是那麼的恰打好處。看他的表演,簡直是一種享受。這個偉大的中國表演大師,用他的高深的造詣讓我們看到了一個東方大國的美!”
除了《洛杉磯時報》和《洛杉磯論壇報》之外,其他的報紙、廣播都紛紛加以報道,其中洛克特克電視臺的直播、訪談節目,更是受到了民衆的歡迎。
在演出結束之後,洛克特克電視臺在梅蘭芳下榻的賓館對他做了專訪,這個專訪節目,創下了洛克特克電視臺開播之後的收視高峰。
梅蘭芳成功了。從美國四面八方發來的邀請,如同雪片一樣飛向他下榻的賓館。
他也要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出現在美國的各大城市。
當他成功的時候,我像平常一樣坐在辦公室裡面,繼續做着手頭上的事情。電視熒幕上的那個人,會讓我偶爾露出笑容。不過他的成功,之後就與我無關了。
梅蘭芳在演出成功之後,專程給我打來了感謝的電話,而且也送來了感謝的禮物。我只是叮囑他,一定要再接再厲,我還告訴他,他代表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他身後的四萬萬同胞。
梅蘭芳在美國呆了有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從二月底,一直呆到了三月底。
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他獲得了全美的尊重和讚揚,然後滿載着鮮花啓程回國。
和他一起回去了,還有蔡楚生和費穆。
送他們走的那個傍晚,滿天都是火燒雲。天空絢爛得讓人迷醉。
蔡楚生和費穆站在我的面前。兩個人脫下了在美國穿的西裝,換上了長衫。兩個臉上掛着笑容,眼角卻噙着淚水的年輕人,看着我,目光復雜。
“老闆,保重!”
“老闆,保重!”
他們說着相同的一句話,依依不捨。
夢工廠的所有人都前來送行,碼頭之上,場景十分的感人。
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才能夠見面。他們兩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來到好萊塢。
“到上海之後,好好幹,多拍些好電影,做一個讓人們尊敬的電影人,一個摸着良心拍電影的人。”我拍着費穆和蔡楚生的肩膀,潸然淚下。
汽笛一聲肝腸斷。看着載着他們的輪船一點點消失在霞光裡,我的心情,悲傷而充實。
兩個故人遠去,卻帶去了一份希望。
一份我對於那片熱土的希望。
蔡楚生和費穆回國了。夢工廠的事情卻在繼續。
進入了四月份,公司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忙,茂瑙的《肖申克的救贖》和斯登堡的《007》都拍攝得熱火朝天,相關的宣傳也開始運作,而好萊塢其他電影公司的力作也都到了緊張的時候,好萊塢那叫一個熱鬧。
而就在我爲茂瑙和斯登堡的兩部電影操心的時候,夢工廠的另外兩部電影卻極大地震撼了美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