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想着醫館可能出事,但葉席卻也未太過緊張,因爲這座深藏巷中、只有一個門面大廳的小醫館,可不像表面上瞧來那麼簡單。
想玩黑的是決計行不通的,不說老橡樹巷道本就是血刀堂的地盤,就說爲了防止多年前的悲劇重演,不包括剛纔巷外的虎哥等人,那黃濟懷還安排了不少得利下屬在巷內隱藏,日夜監顧,唯恐出半點差錯。
在這等嚴密守衛下,若真有人過來鬧事,恐怕未必能摸到醫館門口,就會被直接圍死在巷道里面。
而排除黑.道行爲,那最有可能給醫館帶來麻煩的,就是醫療糾紛了。
老實說這是很難避免的,因爲醫術水平永遠也趕不上疾病變異度,這是客觀規律。千方藥難救必死人,這也是常識。就算是在現世現代化醫療手段下,仍有許多無法克服的頑症,醫.鬧事件也層不出窮,如此就更不用說這醫術保守落後的封建時代了。
不過這規律卻很難應用在金斗醫館上面,因爲葉席他們的瞧病方法很奇葩。小病如頭疼感冒,由黃老出手開方子治療,基本藥到病除。稍微棘手點的直接上棗木印,效果也是立竿見影。至於疑難雜症,醫館會用棗木印試試,有效那皆大歡喜,無效乾脆就說無能爲力。且秉持的也是葉席之前擺攤的原則,瞧不好不收錢,很是良心。
便是因爲如此,到目前爲止,醫館開業一週下來,從未有鬧過什麼糾紛,堪稱同行標杆。
……
幾步跨入大門,瞧着院內整整齊齊的擺設,絲毫不見狼藉,葉席更是鬆了口氣,恩,應該不是什麼大事……
如此想着,順勢擡頭望向燈火通明正廳,也就是醫館大堂,葉席卻不由一怔。
人沒少,黃老、小果粒以及橡樹道五人幫,如今醫館的全部班底,該在的都在。不過誰也沒有現走入院內的葉席,因爲他們此時的注意力不在這邊。大堂內,就見黃老等人或站或坐,隱隱將垂頭低眉、似有些沮喪的二禿圍在中間,詢問着什麼。小果粒的神情尤爲嚴肅,一張不管什麼時候瞧來都灰撲撲的小臉崩得緊緊的……瞧這架勢,真有那麼點三堂會審的意思。
咚咚咚,走到正廳門旁,敲了幾下門板。迎着幾人下意識轉頭瞧來視線,葉席笑道:“大夥都還沒睡啊。”
“咦,葉大夫!”
“葉大夫你回來了啊。”
“是小葉啊,用過晚飯了嗎?”
“還知道回來?兩天消失不見人,就差沒張貼尋人告示了,某人這大東家做的真是舒坦啊……”
用不着猜,只聽話語內容便就知道出自何人之口。葉席笑着走進,先是拱手致謝黃老關心,隨即又拍了拍三槐子幾人肩膀,最後將視線投在一旁可憐巴巴望來的二禿身上。
“怎麼,犯錯誤了?”
是不是覺得遺漏了什麼?哦,某個橫眉撇嘴、冷嘲熱諷的小姑娘不說也罷。葉席又不傻,當然不會去主動討黴頭。更何況這次確實是他失誤了,主要是沒想到秦瀚冰會將排演地點定在北城區,以至於沒能傳個消息回來,失蹤整整兩天,心虛啊……
厚着臉皮,恍若未見一旁小姑娘瞪來目光,葉席望向黃老攤手問道:“出什麼事了嗎?”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恩,只是有點棘手。”黃老輕輕搖頭,隨即伸手一指身前桌上紙張,“小葉大夫還是先瞧瞧再說吧。”
“您老都覺得棘手?”葉席眉頭一揚,上前幾步拿起那頁紙張,掃眼看去。這是張告示,字不多,大致意思也很明瞭,就是請人瞧病。
來回看了兩遍,葉席暫時沒有現黃老口中的棘手之處,倒是瞧出這紙張質量不錯,字也寫的可以,雖然沒有標明出處、留有印章,但就看其上那千金酬謝字句,便就能大致猜到這告示應是出自富貴人家的管事師爺之手。
“這是二禿接下來的?好事啊!”葉席放下紙張,頗爲欣慰的拍了拍二禿肩頭,“都知道在外面爲醫館攬生意了,值得鼓勵嘛。”
黃老頷捋須笑道:“是這個道理,二禿這孩子本心是不錯的……”
“就是蠢了點,被人利用辦了壞事都不知道!”一旁小果梨輕哼接道,隨即瞥了眼剛擡起頭聞言又立馬焉下去的二禿。
“被人利用?”葉席訝然,“這怎麼說?”
“還是我來解釋下吧……”
從黃老口中,葉席大致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是今天上午時候,二禿去西城區一個採藥人手裡取回預定藥材,在回來的路上,碰巧遇到個朋友。其實說是朋友,兩人也是許久未見了,只是以前二禿帶着小夥伴在這片廝混,力圖打出片名聲的時候,與對方有過些許交際。
對方現在還在混,二禿則是以前混過的,也就都是場面人,如今遇到了自是難免要寒暄幾句,拉拉長短。而在得知二禿現在成爲了個醫館跑堂後,對方先是取笑了他幾句,隨即又不經意想起什麼,說兄弟一場,要好心幫他拉一筆大生意,也就是眼下這張原先貼在西城區鬧市街頭的告示。
二禿自己並不會給人瞧病,且認識的字也不多,對於接下這張內容不詳的告示自是有點猶豫的。不過那時的他已經騎虎難下了,想也就能知道在先前對方取笑他時,二禿肯定是沒少吹噓金斗醫館有多麼好,葉席或者黃老醫術又是如何高明等等之類話語,以此來證明他現在混得也不差。
所謂人活一張皮,大話都說出去了,那對於以前混過的二禿來說,自然是不好反悔的,再加上那朋友又在旁刺激幾句,二禿便果斷上前接下了告示,並向守在告示旁邊的人報上了金斗醫館的名號。
隨後那朋友如何奉承二禿,二禿又是如何的自得意滿暫不去說,只說二禿在回來後將告示交給小果梨,後者三言兩語問明當時情況後,下意識就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喊來了黃老。黃老已經封醫多年,如今單看這張告示自然也瞧不出什麼來,好在他還有些杏林老友,在小果梨的堅持下,下午他便帶着這張告示出去打聽。
這一打聽,問題也就來了……
“告示出自城指揮使司府,患病之人乃指揮使大人的妻,病症爲無法懷甲。那張告示,便就是出自於指揮使夫人授意……”
“無法懷甲?”葉席聞言微愣,神色不由古怪起來,最近他有看過不少本醫術,當然知道這所謂無法懷甲,也就是不孕的意思。
傳說中甲子、甲寅、甲辰、甲午、甲申、甲戌六個甲日,是上天創造萬物的日子,也是婦女最易受孕的日子,故有懷甲一說。身懷六甲這一成語也就是這麼來的。
黃老頷,捏起紙張嘆道:“其實這張告示在大半年前就有了,在此之前,夜傾城中但凡是有些名聲的大夫都曾被暗中請去治療,皆是束手無策。想也是在無可奈何之下,那指揮使夫人方纔不顧聲名出這告示……”
這話一點都不誇張,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這個時代的女子若無法生育小孩,替夫君家傳承子嗣,那就是天大的罪過。閒言碎語自不必說,被夫君家分分鐘休掉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而這指揮使夫人之所以現在還未被休,黃老也簡單解釋了緣由,原來是其家勢力甚大,那指揮使也是得了她家扶持方纔有如今地位,如此自不好做出過河拆橋這等大損名聲的事來。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個重要原因,便是指揮使有一妾室,後者肚皮就比較爭氣,給他生養了個庶子,傳宗接代算是有望。
不過這對於那正妻夫人來說,就未必是什麼好事了。母以子貴,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她現在或許可以憑藉孃家勢力壓對方一頭,但以後隨着那庶子漸漸長大,在家族中的話語權逐漸加重,她的晚景境遇可就不好說了……
聽到這裡,葉席搖搖頭,再次拍了拍很是沮喪的二禿肩膀:“你還真是接了個棘手難題啊。”
確實棘手,這時代可沒什麼試管嬰兒的說法,不孕不育這一頑疾擺在哪個醫道大家面前,都是沒有必定治癒把握的。倒不是說就沒有一點治療方案,這裡的醫術講究的是“怪病必有瘀”,去除淤血,疾病便可自愈。且不說這思路到底是否正確,只說放在治療不孕症上,此方法成功案列實在太過稀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點從那指揮使夫人請了無數名醫都不見成效,就能看出來,如此行醫經驗極其豐富的黃老,這次自也是束手無策。
不過葉席卻也未太過擔心,揮手道:“既然沒有把握,那按照我們之前定下的規矩,直接拒絕不就好了?想來對方應該也不至於拿二禿這個孩子撒氣吧。”
“若真是這般容易拒絕,我們也不至於在此商議了。”黃老苦笑,“下午我去幾個老友那裡,不但是探聽到了告示內情,還得知了個消息。如今城內大半杏林界,都知道了我們金斗醫館接下此告示的事情。到得現在,估計已是有傳聞在市面上流傳開來了。”
“恩?”葉席聞言臉色頓時變了,這時他方纔理解黃老先前口中所說的棘手,到底是何含義。
市面上那些傳聞當然不是他們散播出去的,但在別人眼裡,尤其是在那指揮使夫人眼裡,就不一定會這樣認爲了。
不孕不育這種事情,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本就是極傷臉面的,告示應該就是那夫人所能承受的極限了。這點從告示裡面絲毫沒有提及具體病症情況,也沒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就能看得出來。但這本是極爲**,或者說只在小範圍內流傳的不光彩事蹟,而今卻有鬧得滿城風雨,衆人皆知的趨勢……
媽蛋!又是輿論壓迫,異界聰明人都愛玩這招的嗎?
暗罵一聲,葉席自覺自己真是日了狗了,剛在學院破掉那閻少輿論陰謀,還沒等喘口氣,回來竟然又被類似算計給套路了,防不勝防啊這是!
傳聞一出來,可以說葉席他們就沒有任何退路可言了,無論情不情願,都必須得硬着頭皮接下這燙手山芋。且若是治好那還罷了,一旦治不好,他們就得承受那夫人乃至那兵權在握的指揮使大人的無盡雷霆怒火!
“不對!”驀地想起什麼,葉席轉頭看向二禿,“你那個朋友呢?他現在在哪裡?”
“早就溜沒影了!”果梨恨恨一拍桌子,“下午我察覺到不對勁,就帶着二禿他們出去找人。他原先就在隔壁那條街上混的,但現在無論是他常去的地方,還是落腳處,都尋不到他人影。向人打聽,也說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果然,葉席皺眉:“這是被人盯上了啊……”
“廢話!”果梨沒好氣翻了個白眼,斬釘截鐵道,“我還知道這肯定是那桂杏醫館下的黑手呢!”
葉席略一點頭,果梨所說的也正是他所想的。還是那句話,凡事就怕以果導因。
就在不久前,對方就派人喬裝成外地藥商,以高價將原先向金斗醫館供給藥材的來源截斷。那時葉席與果梨雖有注意到,但卻並沒有深思,以爲對方只是要給他們上點眼藥,找些小麻煩。想着醫館剛開不宜樹敵,外加上對方這手段也算是正常商業競爭範疇,葉席他們便退了一步,去往別處尋找藥材來源……
但現在想來,對方在那時就開始謀劃算計了,逼得金斗醫館往遠處尋找藥材,也就等於是接近了告示張貼的地方。隨後再探得來回搬取藥材的人,是腦子不大靈光的二禿後,之後的算計也就水到渠成了。
不得不說,那桂杏醫館當真算計頗深,也足夠隱忍。不出手則己,一出手就是借刀殺人,直接整死金斗醫館沒商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