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門外。
“講道理,學院關門封閉後,外人確實不好傳遞消息進來,這點我是理解的。所以你藉口親戚關係把我叫老,喚我二叔,我也能接受。但是你能不能解釋下,我兒子快生了是什麼鬼?還是難產?還特麼問保大還是保小……這個還用問?當然是保大啊!”
“哦,我知道了,下次注意。”
“還下次?等等,誰和你討論是否保大的問題了?我是問爲什麼會難產……不是,我連女人都沒有,哪來的難產……不對,這問題不對。你等下啊,我再從頭理理……”
好吧,葉席有點懵,被氣懵的。
任誰平白無故多了個待產的妻子、未曾面世的兒子,結果還特麼是難產,想來也都是會懵逼的。而且更操蛋的是,葉席從教室走到校門外用了多長時間,就被那前來傳達消息的門衛默默鄙視了多長時間。後者心理怎麼想的葉席都猜到了——夫人都快生了,身爲一個男人不在家裡陪同守候,卻出來上什麼學,簡直渣的不能再渣……
“算了算了,這事回頭再說。”看着眼前這神色平靜、機智到過頭的小女孩,也就是果梨小姑娘,葉席捏了捏有些脹疼痛的眉心,長吐一口濁氣,“說吧,用這麼個理由,喊我出來何事?”
“二禿接的那個告示,有人找來了。”果梨平靜說道,隨即側身望了眼後方,不遠處有輛馬車停靠在路邊,一個着裝整齊作管事打扮的中年人正靜靜守在車旁,看向這邊。
“他們說今天就是上門瞧病的期限,我只能帶他們來這裡,爺爺的醫藥箱我也帶來了。”
這麼快?葉席聞言一愣,不禁打量過去。
小果梨說的比較隱晦,但葉席當然能聽得出來她的擔憂之意。其實就看對方這不惜載着小果梨穿越城區,來到學院門口也要將人請到的強硬架勢,也就能品味出幾分來者不善的意味來。
微微吸了口氣,“黃老呢?”
“早上你出門後不久,爺爺就出去了,說是探訪個老友。”頓了頓,果梨看了眼葉席補充道,“是穿着青綢直襟長袍出去的,那件袍子爺爺平常不穿的。”
小姑娘心很細,但葉席又怎麼可能會懷疑黃老此舉是爲故意躲開此事。不過穿着正裝出去……葉席微一凝眉,心下有了判斷,若是沒猜錯的話,黃老應該是去尋那個曾經打過幾次照面的指揮使去了。
猜到這點,黃老的目的也就顯而易見了。他是想豁出臉面,於暗中悄悄解決此事,保下醫館。不過世事也就是這麼巧,他前腳剛去找那指揮使,後腳指揮使夫人就派人找上門來了……
理清楚其中關係,葉席乾脆擺手,“走吧,上門問診去。”說罷當先向馬車行去。果梨跟了上來,稍顯遲疑,“我們就這樣去?”
“要不然呢?”葉席攤手反問,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人家已經找上門來,那再怎麼推脫都是無濟於事,指揮徒增對方惡感。不若先行過去瞧瞧情況再說,也好心裡有個底。
“我的意思是,你會給人瞧病?”小姑娘瞥眼過來,一臉你自己作死別拖我下水的不信任表情。
葉席笑了:“你在說笑,我老橡樹小神醫的名頭豈是浪得虛名的?”
“二禿說他們是橡樹道五人幫時,就是你這樣的口氣。”
“……”
熊孩子,不可愛的,理解就好。
登上馬車,那管事模樣的中年人也跟着進入車廂,坐在葉席兩人對面,臉上掛着禮儀性質的微笑。
車輪滾滾,逐漸提。車廂內寂靜異常,甚而是有點尷尬。
不是葉席沒有聊天興致,實際上就在剛纔,葉席還打着從對方口中套取那指揮使夫人是否知道市面上有傳聞流傳的主意,若是知道,那就趁早解釋一番。但當雙方接近後,葉席清楚看到對方神情舉止時,便選擇了閉嘴不言。
其實這中年管事的態度不錯,無論是方纔躬身邀請葉席兩人上車,還是現在的微笑表情,都很好恪守了一個下人的本分,看不出來異常。
但這也就是最大的異常,要知道方纔,這管事可是親眼看着葉席從學院裡走出來的。而印術學院是何等地方?這裡面的學員只有兩種人,要麼非富即貴,要麼就是高人一等的修印師。無論是哪一種,都值得人高看一眼。但這管事卻無絲毫反應,這說明什麼?
說明對方調查過葉席,或者說是調查過揭下告示的金斗醫館,早就知道了葉席是學院學員,因而不覺得驚訝。當然這也只是不會驚訝而已,修印師畢竟不同凡人,理當受到更爲尊敬的待遇。但現在對方卻沒表現出這等尊敬,只是當做尋常客人對待,那便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雙方已經結下間隙,自不會太過客氣……
約莫半個時辰後,僅僅隔了一天,葉席便坐着馬車再次進入北城區。
當然這時的葉席不會如上次那般輕鬆自在,也沒了挑開窗簾欣賞外面景緻的心情,實際上等他看到外面光景時,已是下了馬車,來到了座頗爲肅穆威嚴的偌大宅院跟前。
之所以用肅穆威嚴來形容,是因爲硃紅大門外的兩座齜牙瞪目石獅,以及數名持槍守衛的精銳士兵。畢竟是實權在握的指揮使府邸,軍中氣氛自然尤爲濃烈,置身其中,不禁令人有種身處軍營方陣的敬畏之感。
出身南城區的小姑娘顯然對這氣氛極爲不適,不見了往日機靈,從車上揹着個大大藥箱下來後,就一直老老實實待在葉席身後,默然警惕。
“請。”中年管事擺手虛引,隨即帶着葉席兩人從一旁小門穿過,進入府邸。
一邊默默跟在後方,葉席一邊不着痕跡觀察着他們的行進路線。府邸面積很大,不過在那中年管事的帶領下,幾人所走方向,明顯有意避開了前院正廳等地方,從側方繞着逐漸深入府邸。
而越是深入,肅穆氣息也就越淡。當眼前出現些生活氣息極爲濃郁的水榭花園時,葉席輕嘆了口氣,確定了這次找上門來的是那指揮使夫人無疑,否則哪有第一次來就把客人往後院住宅區領的道理。
葉席所猜不差,當他們路過條園林小徑時,迎面走來兩名年輕女子,先行一步者容貌甚美,綺紅羅衣,整體氣質就宛若她手中所持的那朵粉薔薇一樣,溫柔含蓄。至於另外一名女子,應是丫鬟之類。
“文管事。”溫柔女子對着中年管事稍一頷,隨即看向葉席兩人,目光微訝,“這兩位是?”
“見過二夫人。”中年管事躬身行禮,隨即笑着介紹道,“這兩位是夫人請來的客人。”
話語沒問題,但從葉席此時所站角度,卻見那中年管事在方纔低頭行禮時,嘴角略向下撇,似有些不屑。
二夫人……葉席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溫柔貌美女子,心中猜測對方應該就是之前黃老口中所說的那個,爲陳指揮使生下一名庶子的好運妾室。
“即是姐姐的客人,不能耽誤,文管事你們先請。”溫柔女子目光從小果梨身後所背藥箱上掠過,似是明白了什麼,帶着丫鬟主動側走幾步,讓出道路來。
“如此,謝謝二夫人體諒。”中年管事也未客氣,謝過後便帶着葉席與果梨從兩名女子身旁越過。
靠近時,瞧着對方打量過來的略帶好奇視線,葉席對着那喚作二夫人的溫柔女子禮貌點頭,後者微微一怔,隨即屈身回禮,雙方便擦身而過。
隨後再無停頓,那中年管事將葉席兩人領到一處側廳門外,指着裡面說在此稍候,又吩咐一旁守在門外的小廝送來杯茶水,便轉身離開。
廳內是有人的,數量還不少,算上坐在椅子上的以及站在椅後的加起來約莫有二十餘人,其中一小半爲白老者,再從擺在各自身旁隱隱透着藥香的大小匣箱來看,這些人竟都是葉席的同行,也就是這個時代的大夫。
進得門來見到這幕,葉席不由一愣,隨即就明白了那中年管事爲什麼非要在今天請他們過來的原因,敢情這還是個集體問診。
而就在葉席愣神間,廳內那些同行也在打量着剛進來的葉席兩人,主要是打量果梨所背的那個藥箱,目光中或多或少都帶着些許奇異。
葉席兩人實在太過年輕了些,揹着藥箱的果梨且不去說,雖明顯只是個半大小孩,但自古就有藥童一說,勉強說的過去。但貌似身爲大夫的葉席就說不過去了,剛及弱冠之齡,面龐還帶着天然青澀,不管怎麼看都不像個經驗豐富的靠譜大夫,倒像個醫館內抓藥跑堂的夥計。
“咳咳……”被果梨在身後捅了兩下,葉席回過神來,輕咳了聲,拱手對着廳內同行做了個四方揖。有人起身回禮,有人只是略作頷迴應,更多的則是恍若未見,或與身旁之人議論交流,或是捋着鬍鬚作閉目養神狀,直接無視。
葉席並未在意,隨便在一旁靠門位置找了個椅子坐下。果梨是沒座的,倒不是椅子不夠,而是廳內所有陪同而來的人都站在自家大夫身後,他們自也不好搞特殊。好在藥箱夠大,果梨體重也輕,葉席便靈機一動讓果梨坐在藥箱之上,倒也安穩舒適。
當然這略顯出格的舉動,又令他們遭來了幾許輕視鄙夷目光。
葉席只當沒看見,饒有興致的打量着廳內擺設,又看了看身旁案上的盆栽。這是棵幼竹,屬於竹中殘疾,天然長不高。但骨節倒是分明,寓意着節節富貴之意。爲搏這個彩頭,有不少境遇不錯的家室擺放,也因此讓它重新尋到了生存的意義。
當然即是殘疾,總會有殘缺之處,比如眼下這株,竹葉泛黃,疙瘩叢生,明顯就是一副大限之期將近的樣子。
正自打量着,葉席耳朵忽得微動,卻是從廳內那些同行議論聲中聽到了些許熟悉字眼。
“……你們說那什麼金斗醫館不是擺明的攪局嘛,無法懷甲之症本就無確鑿治癒方法,他們卻說能保證治癒,簡直胡鬧……”
“他們胡鬧不打緊,關鍵是連累了我等要遭無妄之災啊……那陳夫人的病情,夜傾城杏林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之前就曾請了不少名醫前來瞧病,皆是束手無策,這原也沒什麼。想來她此時也明白了這病治癒希望渺茫,瞧不好也怪不到大夫頭上。但現在那金斗醫館此舉,無疑是在給她希望,如此一來,這次再瞧不好,我等怕是要受牽連遭罪啊……”
“這金斗醫館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夏老,你在夜傾城中是有藥鋪產業的,可曾聽說過這醫館?”
“從來沒有!我輩醫者當懸壺濟世,仁懷蒼生。金斗,日進斗金……呵呵,若是城內有這醫館名字,我聽了定不可能忘記。”
“唉,這般說來,那就是新開業不久,不思正道,妄圖撈偏門博名聲的了。”
“應是如此,恥與爲伍啊……”
……
聽着這些或是義憤填膺討伐,或是譏諷嘲諷惡言,葉席摸了摸鼻樑,轉頭看向一旁鼓起腮幫子的果梨,攤手示意——之前我怎麼說來着,讓你取這奇葩名稱,現在遭到地圖炮了吧……
果梨輕哼一聲,撇過頭去,神色大是不服。想來若不是現在敵人數量實在太多,小姑娘肯定是要捋起袖子,上去好好辯論一番的……
這時,或許是見葉席這個同行形單影隻實在可憐,一旁一箇中年大夫客氣性質的拱手招呼過來:“在下左丘,傷寒學派,略懂金針,不知閣下淵源何處?”
“呃,葉席,無門無派,在城內開個小館爲生。”
中年大夫一愣:“哦?竟是開館坐堂大夫,失敬失敬,不知館名爲何?落於城內何處?若是以後有機會,左某當登門拜訪。”
特麼會不會聊天啊,我都說了是間小館子,你又何必問的這麼清楚呢……葉席無奈長嘆,道:“金斗醫館,落於城南。”
“久仰久仰,原來是金……金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