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翎劍最終還是送給了果梨。
若要問葉席後不後悔,講真,是有那麼一點後悔的。尤其是在脫手將劍匣拋出的那一刻,葉席幾乎是將兩世爲人的底線原則全部壓上,這才強自忍住了揮手召回的強烈**。
不過這種後悔只是單純的,修印師失去上品先天靈寶印器的悔意,並不涉及其他。
對於將鳳翎劍送給果梨的這個舉動本身,葉席是不後悔的,終究還是會有些東西凌駕於理智價值之上的。
至於是否浪費、太過奢侈等問題,那都是後來的事了。既然原先的打算是買來當賀禮,那葉席也就不會再去多想其他,想多了心也就亂了。換而言之,如果不是果梨忽然察覺到氣感,讓他動了買賀禮的念頭,也不可能會得到這柄先天靈寶級別的鳳翎劍就是了……
一飲一啄,各有緣法。
葉席的緣法就是果梨特意留下的那碗麪條,講真,很好吃……這是廢話,上品先天靈寶換來的麪條,能特麼不好吃嗎?!
……
恩,明早再提醒下小財迷,千萬得藏好了……
深夜,打坐收功後,葉席拄着下巴如此想到。
東西送出來,後續事宜也得辦妥。葉席本身就是修印師,當然知道上品先天靈寶印器對於同行修印師來說意味着什麼,懷璧其罪的道理也並不難理解。
不過總的說來,葉席還是比較放心的。
果梨不是二禿,如果是後者,葉席根本不會把鳳翎劍送出來,那也不是賀禮,而是催命的喪鐘。但果梨不同,小姑娘天生早慧,她懂得低調的好處。比如醫館每日流水,她從不聚着偷偷數錢玩,儘管這是她的愛好沒錯,但只要達到一定數額,便會毫不猶豫送去錢莊換票據,且還是幾個不同的錢莊,很是細緻小心。
這也就是葉席這個醫館大東家願意將財務大權交給她的緣由,在這方面,小姑娘確實有足夠令人放心的謹慎。
只要再提醒一回……
“恩?”就在葉席想着明早與果梨說清楚其中厲害時,耳廓忽得動了動,愕然轉頭看向廂房後窗……不會吧,消息這麼靈通?
輕盈躍下牀榻,無聲行至後窗旁牆壁後,側耳傾聽。
此時正值深夜,屋外自然是一片死靜,不過修印師的敏銳感知清晰告訴葉席,有人已經潛進宅院了,距離不遠,腳步微輕,伴隨着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凡人?
挑了挑眉,確定來者身份後,葉席瞬間排除了有消息靈通的同行過來殺人奪寶的可能,難道是進賊了?
猜測間,潛入者竟然直奔着他這屋來了,一直摸到後窗外面,這才停下腳步。
如此,顯而易見,對方就是衝着他來的。
看着月光將潛入者半邊拉長身影倒映在窗戶油紙上,一牆之隔的葉席無聲撓頭,面露疑惑,我最近有在外面露過財?
這時,砰砰砰,小聲扣窗響動,刻意壓低嗓音,“葉大夫……葉大夫你睡了嗎……”
虛驚一場。
不過這聲音……葉席擡手推開後窗,“葉大……呃!”
“虎哥?”葉席詫異看着窗外驚覺退後的身影,正是在老橡樹巷道周遭廝混的血刀堂混混,虎哥。不過後者此時的狀態可算不上好,好似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滿頭大汗,手裡還提着柄捲刃砍刀,窗戶莆一打開,夜風便伴隨着濃郁血腥味猛地躥進。
“你這是……砍人沒砍過?”
虎哥回過神來,連忙搶步上前,哭腔急促:“葉大夫,你快去救救黃堂主吧,他受傷了!”
“恩?”葉席先開始還以爲這虎哥是砍人受傷找他治療來了,但如今看着對方急迫焦慮神色,眉頭不由一皺,“黃堂主……你是說黃濟懷?”
黃濟懷,以前介紹過的,也與葉席打過照面,黃老的兒子,果梨的父親。
濟世爲懷,從這名字也就能看出黃老對於他的期待,奈何他終究還是沒能繼承祖業醫術,而是去街頭砍殺打拼去了,結果還真給他混成了血刀堂的副堂主。這要是落在南城區其他人家,那就是樁幸事了,不過落在黃老這無疑便是家門不幸。
“是的,就是黃堂主!血刀堂完了,堂主死了,柴伯也被人打成重傷,我那幾個兄弟、兄弟啊……”虎哥來時似是受到了不小刺激,話沒說幾句便語無倫次,淚水縱橫。
“別慌!”葉席攀着虎哥肩膀,輸送了道真氣過去,幫助對方穩定心神。隨即縱身躍出窗外,“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走,路上慢慢說!”
離開黃宅,找了輛馬車,隨着那虎哥逐漸冷靜下來,恢復清醒神智,葉席從他口中大致瞭解了狀況。
說來也不復雜,就是幫派之間打打殺殺那一套常見流程。前面說過的,南城區是夜傾城內最亂的地界,大大小小幫派宛若過江之鯽,層出不窮。血刀堂便是其中之一,勢力不大,算是個中下等幫派吧,不過因爲勢力範圍在南城區外圍,臨近城中心,競爭不算激烈,再加之幫內成員大多是夜傾城本地老住戶,極其團結,綜合實力倒也不算弱,至少穩固地盤是沒有問題的。
但在今晚,約莫一個時辰前,一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馬,自號朝日會,也不招呼言語,瘋狂砍殺血刀堂幫衆,一連挑下數個分堂口後直接殺進總堂。
事突然,血刀堂方面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節節敗退,血刀堂堂主當場被亂刀砍死,幾個副堂主也基本折損殆盡,唯有黃濟懷在一衆精銳下屬護衛下險險突圍,不過據說也受了不輕的傷。虎哥則因爲在外面巡街,沒有遇到對方大部隊僥倖躲過一劫,饒是如此,幾個跟着的兄弟也蒙了難,見勢不好,殺出重圍的他想到了葉席神乎其神的醫術,便找來了醫館……
“這麼說,你們血刀堂與那朝日會並無仇怨?”
“別說仇怨,我在南城區混了十多年,從來就沒聽說過什麼朝日會!”虎哥即是憤怒,又是憋屈,“真特孃的見了鬼!”
“那是外來幫派?”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若是讓我知道那朝日會是打哪來的,我虎子誓肯定端了他們的老窩!”
虎哥表現的出離憤怒,葉席也是皺眉。若是其他幫派,那無論死活都與他沒關係,但血刀堂不行,金斗醫館之所以能展的這麼順利,血刀堂在其中所起到的保駕護航作用,是無法忽視的。否則就以棗木印那完全不給同行活路走的治療方式,他們早就成了衆矢之的。
可以說,有血刀堂在,有黃濟懷這層關係在,金斗醫館與黃老他們就是安全的。但若換作另一個幫派過來接管,他們會放過眼皮子底下這塊肥肉?
涉及到自身利益,葉席也不由上心了,暗暗決定待會若是有機會幫忙,就幫上幾手。當然,若局勢實在不可爲,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不管如何,黃濟懷的安全肯定是要保下的,否則也不好向黃老、果梨交代。
馬車行駛了約莫有兩刻鐘,直接從外圍進入了南城區深處。
一路行來,沿途屋舍愈見破爛,道路也不再是寬敞官道,而是變爲了坑窪不平的泥石馬路。放眼左右,除了幾名面黃肌瘦的貧民流浪漢外,剩下的便是濃妝豔抹的站街娼.妓,以及袒胸敞懷,光明正大別着利刃、將我是壞人寫在臉上的凶煞漢子……
骯髒,惡濁,烏煙瘴氣。
這裡纔是夜傾城內名副其實的混亂地帶!
虎哥受傷了,駕車的人自然就是葉席。剛進來這裡沒多久,他就受到了熱烈歡迎,一個裝着泔水的木桶忽然從街旁丟出,咣噹一聲,落在馬車前進道路上,臭不可聞!
馬匹受驚,不由出慌亂嘶鳴,猶豫不前。隨即,陣陣幸災樂禍嬉笑聲從街道兩側傳來。
“艹你娘找死!”正在車廂內包紮着傷口的虎哥,見狀當即就要提刀衝下來,十多年不是白混的,虎哥在道上多少也有點名聲,實際上若他來駕車,也就不會出現這事了。
不過沒等他衝出車廂,葉席已經出手了,沒吃過豬肉,總看過豬跑。葉席雖然沒正兒八經的混過幫派,但對於這類人的性格還是有所瞭解的,很清楚面對這些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惡徒,越慫就會越遭到變本加厲的欺凌,唯有強勢反擊回去,纔會讓他們心生忌憚、畏懼!
嗤——
鋒矢真芒破空射出,只是最爲低級的白色元陽矢,但對於那無事生非之徒,一個滿身酒氣的大漢已經足夠了,砰的一聲,精準射中肩頭位置,當場炸裂,一條方纔抓起泔水桶的粗壯手臂,高高飛出,旋轉着嘩啦落於街邊臭水溝裡,濺起污濁點點。
幸災樂禍笑聲瞬間戛然而止!
修印師對於凡人的威懾力還是有的!
沒去看那名不知是否是酒精麻痹緣故,失去一條胳膊卻還猶自呆呆坐着的大漢,葉席面色平靜的揚起繩鞭,在周遭無數不明意味的目光注視下,驅使着馬車繞過泔水桶,不疾不徐離去。
沒走出多遠,便聽後方傳來譁然響動,陣陣歡呼、尖銳口哨,依舊是幸災樂禍的意味,只是這次對象由葉席變爲了那踢到鐵板的倒黴大漢。
一點小插曲,隨後葉席便沒再遇到麻煩,這並不奇怪,一個瞧來細皮嫩肉、面龐青澀的年輕人,駕着馬車從容駛入混亂地帶,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畫風不對不宜招惹的道理,不僅葉席懂,旁人也懂。
很快,馬車在一處殘破宅院前停下。藉着不遠處的昏黃燈光,葉席略略掃視左右,眉心額頭處微微熱,那是被暗處弩弓瞄準的感知。
“就是這裡。”虎哥掀開布簾匆匆走了下來,“葉大夫您跟我來。”
“虎子……自己人,別動手!”一道身影從院牆上方冒了出來,頭上纏着圈傷布,語意驚詫,“你怎麼來了?”
“羽哥?你沒事啊,沒事就好……對了,快開門,通知黃堂主,我把葉大夫請來了!”
“葉大夫?快、快開門迎接!”
葉席在血刀堂內的名氣還是不小的,屬於掛上號的那種。基本只要是正兒八經的血刀堂幫衆,哪怕沒與葉席照過面,也都聽說過。如今聞聽是他過來了,宅院大門迅開啓。
剛進院子,一名面容滄桑的中年男子便從屋內匆匆迎出,“真是葉大夫?怎麼好把你給驚動來了?”
來者正是黃濟懷,見到他還能站着走路說話,葉席不由暗自鬆了口氣,活着就好,只要還活着,他就有把握救過來。
“虎哥把我送來的,先不說這個……”葉席湊近打量了下黃濟懷,目光在後者用殷紅傷布吊起來的胳膊上頓了頓,微微皺眉,“你受傷了?”
“勞煩葉大夫掛心,小傷而已。”黃濟懷不在意搖頭,隨即想到什麼又急聲道,“葉大夫你來的正好,幫我看看柴伯,他傷的很重,修印師出的手!”
“修印師?你確定?”葉席聞言一愣,不是幫派搶地盤嗎,怎麼連修印師都牽扯進來了?
黃濟懷肯定點頭:“是修印師沒錯,柴伯是血刀堂供奉,本身便是名修印師,尋常人根本傷不得他。”
“帶路。等等,先把這個貼上。”葉席拋去枚治療外傷的棗木印,隨即看着黃濟懷面露猶豫之色,搖頭又道,“放心吧,我這還有幾枚,耽誤不了事。而且,若真是修印師打傷的,這個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黃濟懷聞言再不猶豫,一邊扯掉傷布貼上棗木印,一邊揮手在前方帶路:“不好意思,葉大夫,我原沒想將你牽扯進來的……我聽說果梨……果梨她察覺到氣感了?呵呵,好啊,比我這個做父親的強多了,我正要備些禮物登門拜謝葉大夫的恩情呢,沒想到現在卻出了這事……”
擺手,“以後會有機會的,對了,這次到底怎麼了?路上過來我聽虎哥說血刀堂損失慘重,那個朝日會什麼來頭?”
黃濟懷苦笑:“我也想知道對方的來頭,更想問問他們爲何無冤無仇就對血刀堂下此狠手!”
“你也不知道……恩?”將要跨過門檻時,葉席腳下驀地一頓,看着不遠處院中十餘名掛彩漢子,那是黃濟懷的精銳下屬,也正是因爲他們的拼死護衛,這才讓黃濟懷僥倖突圍成功。
葉席的視線便落在這些人的手上,清一色的血色腰刀,皺眉,轉頭:“你們現在有幾把弩弓?”
“弩弓?”黃濟懷一愣,“我們血刀堂很少用弩弓的,這次出來的匆忙,一把都沒帶。”
葉席聞言神色驟然大變:“不好,這裡暴露了,快叫上你的人撤!”
話音剛落,驀地,嗖聲急嘯!
噗嗤!
“羽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