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生怕被湖底的暗流衝散,緊緊相擁。肌膚相貼,呼吸可聞,正意亂情迷,忽聽第三人的聲音,嚇得心神劇顫,下意識地四下亂砍,慌道:“誰?誰在那裡?”
那聲音又笑道:“小子,你問我是誰?哈哈,老子就是弱水淵的河神,專門負責教訓你們這些膽大的後輩。”
寧楓聞言一愣:“河神?”心頭驚疑,據說上古時候,經常發生洪水氾濫,無論是江海湖泊,都會莫名的突然水位暴漲,淹沒村莊百姓。所以不管是三皇,還是五帝時期,都分封了不少擅於控水的仙人鎮守這些湖海,保護周圍的尋常百姓。
但今時今日,已是滄海桑田,截然不同。那些暴虐兇猛的江河都似被馴服了一般,只沿着河道滔滔向東,奔流入海。偶有洪水來襲,也都有朝廷派人治水泄洪,不致爲害。
哪裡還需要什麼河神?
寧楓本就膽大,又聽這聲音開起玩笑來,一時倒沒有那麼懼怕。遂笑道:“你若是河神,我就是天帝了。你見到我來駕臨,還不趕緊出來迎接?”
聲音頓了頓,哈哈大笑:“妙極!真是個有趣的小子,我身處淵底數十年,無聊的很,倒真想出去迎接你呢。只可惜有些煩人的鎖鏈纏着我,脫不開身。”
寧楓心頭驚奇,數十年?鎖鏈?難道這人是被封印在弱水之淵的嗎?但聽其說話,又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實在奇怪的很。他皺眉思慮,卻沒注意到黑暗中的秋泠仙子雙眸一亮,嬌容上現出幾分激動欣喜。
不論此人是誰,能夠身在弱水淵這麼久,還中氣不弱,聲音雄渾,必然是一位前輩高人。
當下又無奈笑道:“前輩,有我們陪你,以後可以不用怕無聊寂寞了。”
那聲音似是歡喜之極,縱聲大呼,剎那間黑暗湖底陡的涌出勁風渦流,又將寧楓二人卷的四面飄搖。陰寒冰冷的水流襲於周身,僵硬難受,裹挾着無數水底尖石四散衝擊,不時撞在寧楓的胸腹上,劇痛攻心。
寧楓急忙護住秋泠仙子,費力叫道:“前輩,快停手。”
那聲音咦了一聲,止住呼聲,洶涌的力量頓時停歇下來。抱歉道:“不好意思,小兄弟,我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到活人了,一時激動難耐……”
寧楓拉着秋泠仙子的纖手,勉力穩住身形。心中卻震駭無比,這神秘前輩尚在禁錮中,光憑藉嘯聲便有如此威力,其修爲深不可測,當在天道的境界。
喘息問道:“前輩,你是被仇家封印在這弱水淵中的嗎?”
聲音笑道:“非也,不但不是我的仇家,反是我最親的親人。”
寧楓一驚:“親人?”
聲音嘆了口氣,笑道:“是我的親叔叔將我扔在弱水淵中的,還用了好多混金鍊將我鎖住。”
寧楓不由默然,被自己的親人陷害,關在鴻毛不浮,陷沒萬物的弱水之淵中。數十年來前輩的心中一定極苦極恨,這份痛苦絕非常人能夠理解體會。
他自小便好打抱不平,樂於助人。此刻見到前輩的悲慘經歷,心中不忍,不由暗暗打定,若是有機會,一定要將前輩救出,助其脫離這宛如地獄般的處境。
但心念一起,又想到自身難保,不知能活過多久,哪裡還有力量去幫助別人?當下心頭低沉,煩躁不堪。
秋泠仙子握着寧楓的手,貼面在耳邊說道:“寧公子,不如我們去瞧瞧關押這前輩的,到底是什麼地方?”
寧楓內心一動,思忖:“也是,弱水淵能夠吸納靈力,實在是封印囚禁的不二場所。前輩既然被關在這裡,說不定並沒有什麼特別的陣法或是機關!”當下朗聲道:“前輩,不如你現身讓我們見見,說不定可以救你出來。”
那聲音笑道:“救我?你不怕我是窮兇極惡的壞人,或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壞事嗎?”
寧楓一怔,笑道:“無妨。正巧我會一些占卜識人之術,待見到前輩,若真的猙獰兇惡,我便不放你好了。”
那聲音哈哈大笑,又震的水波跌宕,四周的亮光也似被狂風掀起,聚集在一起,久久才散開。笑罷說道:“小子原來是個江湖術士,果真有趣。也罷,你們若不怕的話,我可就現身了!”
秋泠仙子此刻也俱意全消,微笑道:“寧公子可不是什麼騙人的江湖術士,他所學的乃是識天地變化,通人間百事的聖人之學。”寧楓聽她這般誇讚,不由臉色一紅,急忙搖頭道:“仙子謬讚了!”
那聲音發出咦的一聲,隨即嘿嘿笑起來,卻不言語。
寧楓抱拳道:“前輩,請現身一見吧。”
那聲音笑道:“小子,可站好了!”話音剛落,寧楓突見左前方閃過一道奇異的雙色光芒,忽而一赤一藍,忽而又一黑一白,炫目刺眼。隨着光芒的跳躍閃爍,周圍的湖水像是猛然爆炸開來,道道波浪疾速奔騰,洶洶擴散。他和秋泠仙子兩人下意識地抱在一起,肌膚相貼,方纔不至被水流衝散。饒是如此,也覺皮膚劇痛,胸腔鬱堵,喘不過氣來。
片刻之後,向外奔騰的水波又陡然迴旋,向那兩道光芒處洶涌而去。寧楓強運靈力看去,赫然發現那中心處,出現一道奇怪的渦旋形狀,辨別半晌,才驚覺那是一個巨大的太極形狀,首尾相連,此消彼長,彷彿無窮無盡一般。
爆響迭起,天旋地轉,彷彿要將自己吸入其中一般。寧楓幾乎支撐不住,急切叫道:“前輩,前輩……”
叫聲剛出,那洶涌奔騰的太極雙色渦旋終於漸漸停歇,寂靜下來,隨即兩道光芒陡然分散,相隔大約三丈左右的距離,列在兩邊,化爲兩道長長石柱,將湖底百丈之內照耀的如同白晝。
直到此刻,寧楓方纔看清弱水淵底的真貌。只見一片白沙綿延數裡,形成無數巨大的裂縫和水下山峰,還有許多深坑、洞穴,其中藏着不少誤入弱水淵的人、獸的屍骸,累累白骨疊在一起。遠方更有層巒疊嶂的丘陵,頗爲奇特,一眼看過去,竟是十米之內,不復相同。不過他心中唯一的感覺,便是滿地狼藉,彷彿是遭受戰火洗禮的戰場,一片瘡痍廢墟。
掃視一週,終於看到關押前輩的地方。那是兩道高約十丈的渾圓石柱,呈現黑白兩色,發出耀眼刺目的光芒。方一感應,便覺石柱上縈繞着強大之極的靈力,流轉不定。而從石柱上又伸出數十條胳膊粗的混金鎖鏈,盡數從中央一個人身上穿過。
寧楓終於見到前輩的囚禁處,心頭不忍。他渾身琵琶骨、雙手、雙角、腰肋間都穿過鎖鏈,動彈不得,頭髮有近丈餘長,在水中飄拂,宛若黑色的水草。長髮將他的面容盡數擋住,連眼睛也沒露出分毫,寧楓內心忐忑,叫道:“前輩?”
這人猛地擡起頭,髮絲鼓舞飛旋,從縫隙間露出一雙明亮的雙眼,像是一箇中年男子。打量了寧楓和秋泠仙子片刻,笑道:“原來是兩個小娃娃,在水底還這麼恩愛,嘖嘖,惹得我羨慕的緊啊!”
兩人聽其戲謔口氣,面色一紅。隨即看向對方,同時啊的一聲,瞬間分了開來。原來此刻兩人衣衫溼透,緊緊貼在身上,剛纔抱在一起的時候,更像是肢體交纏,行曖昧之事。
男子見狀,哈哈大笑,道:“怎麼?你們抱在一起都半天了,現在才發現?看來是意亂情迷,難以自禁啊!”
寧楓微覺尷尬,稍稍運靈涌出經絡,將衣衫撐開擋住一些隱秘部位。隨即拱手道:“前輩誤會了,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被仇家追殺才偶然落入弱水之淵中。”
一旁的秋泠仙子俏臉嫣然,雙霞拂面,但目光中卻是閃過一絲失落之意。
男子笑道:“仇家追殺?怎麼會追到崑崙墟外?太清門那些牛鼻子就當沒看見嗎?”
寧楓聞聲一怔,暗驚:“前輩也知道崑崙墟?”念頭一起,又覺好笑,既然被囚禁在弱水淵中,如何能不知道崑崙?他不願提及自己的身份和魔教的事情,遂笑道:“崑崙太清的那些仙人怎會來管我們這些凡人的事情?”
男子嘿嘿一笑,突然身體劇震,那些混金鎖鏈陡的收縮起來,左右糾纏。他面現痛苦之色,雙目凝起,片刻後纔不斷出喘息。
寧楓忍不住道:“前輩,你的親人到底是爲何要將你囚禁,折磨至此?”
男子喘道:“嘿嘿,小子你不是自稱能夠識人之事嗎?不如幫我看看!”
寧楓一愣,他在天氓山上經陸師叔教導,雖然對於三才之道有了一定的掌握,但不過是略通奇門遁甲而已,對於六壬術卻是一知半解。況且此刻身處弱水淵,靈力難以調動,想要測出眼前人的過往將來,更是難上加難。
但不知爲何,自從他習得了三才術,每次見到生人,便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這人的善良險惡,總能一眼識辨。起初他還會以爲這是人的直覺,但時日一久,才漸漸發覺是三才的關係。彷彿掌握這天地人合一的無上道術,便能知曉許多以前難以想象的事情。
片刻,寧楓微微一笑:“雖然我看不出前輩的過往之事,但忠奸善惡,卻一望便知。”
男子嘿然一笑,訝異道:“小子說大話了?那你說說看,我是什麼樣的人?”
寧楓淡淡道:“前輩桀驁不馴,算是一離經叛道之輩,但卻絕不是大奸大惡之人。”
男子聽後雙目炯炯,哈哈笑道:“若是讓崑崙山的那些人聽到你這句話,定然將你一起囚禁……不過我卻聽的十分歡喜,若有機會能脫困,定與你結交一番。”
寧楓聞言暗想:“果然,前輩和崑崙太清有些關係。”但此刻卻不好多問。而且從本心來講,寧楓也是一個崇尚自由自在的人物,一眼見到眼前這男子,便覺有一種莫名的親切熟悉之感。他又覺無論作了何種惡事,也不當受到這種囚禁數十年,日日承受非人折磨的懲罰。
當下抱歉笑道:“前輩真高看在下了。不過脫困的機會,眼前不就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