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墨竹山教的道,傳的法,鑄的劍,打的怪,雖然都是全新的,但只要山中修行的是人,自然繞來繞去都少不了鉤心鬥角,爭權奪利。
鄭澤天何等的人精,和秦九交流幾句,就看透了這位大師兄的本質。
丫就是一小號戇卵。
不是說他悟性不足什麼的,大概是平時有事都一劍砍過去太簡單,都懶得動腦子花心思了……
單論修爲實力,秦九確實是實實在在的道子,但顯然一路上憑着真本事歷劫破關,從來不走捷徑,接觸得太少了,顯然就對很多人情算計之類下三濫手段,並不甚瞭解。
若是普通人這麼頭鐵,大概早就被人暗害死了,但偏偏丫就是命硬,一路能頂着明裡暗裡的暗算歷劫。
這一類人玄門裡其實也挺多的,只要確實實力強,本領硬,慢慢得吃過虧,見識多了,就能自己開悟了。但顯然秦九現在很多事情都還沒自己意識到呢。
鄭澤天也不好給他挑得太明瞭,只好繞着彎提點他,
“秦師兄,據我所知墨山一脈的真傳是鉅子整理的《太素》,只要通讀《大學》的,就被視爲掌握了鉅子的真傳,是墨山內門弟子了是不是?”
秦九不知他爲啥突然講起這個,“確有此事。”
鄭澤天又問他,
“那不知道師兄可通讀了?”
秦九點點頭,“哦,勉勉強強也算學會了吧。”
鄭澤天看看他,“師兄果然資質過人,那假如鉅子要閉關,門中請人講解墨山的道傳,師兄你能不能出來講呢?能像師兄你一樣,傳授墨山《太素.大學》之道的,本門又有幾人呢?”
“代講《大學》?”
秦九顯然從沒想過這種問題,仔細一想,
“那是有點難的,那通讀《大學》還能當堂講學的,除了我,那帶狗的姐,就只有鐵道院那兩個了。”
鄭澤天感興趣道,
“哦?鐵道院有兩個人通讀了《大學》?”
秦九點頭,“嗯,鐵道院的羊院長學會了,不過院長不算墨山一脈的,而且最近離國朝廷破產了,觀主借他去長思城輔政了,估計很快會拜他做御史大夫吧。
另外鐵道鎮守倒是精通太素,聽說他還是第一個通讀《大學》的,以後打算讓他來接任鐵道院長的,可以請來代課。”
鄭澤天看看他,
“你知不知道那個新院長姓什麼?”
秦九一愣,“什麼?哦,就是他?人就是他殺的?”
鄭澤天也不回答他,
“鉅子所傳的太素大學名揚天下,世人都知道能得他真傳的不超過五個,婁觀城的陸荇校長是鑽研機關學的。那位御史大夫想必對墨山的傳承興趣不大,若是以後要選一個新鉅子,把墨山太素之學流傳萬世……”
秦九一攤手,“那選他好了,我還嫌事不夠多麼。”
鄭澤天暗嘆,這戇卵啊……
“師兄,你不知道鉅子的稱號代表了什麼嗎?”
秦九,“不就是個稱呼麼,我還缺這虛名,什麼劍主啊大師兄啊,一會兒做這個一會兒幹那個,煩都煩死我了。”
鄭澤天虛着眼斜他,
“我人雖小,也知道墨山雖然自倡仁義,口號喊得很想,其實墨者最初是小商人爲了從貪官惡吏手下自保,僱傭的保鏢打手,後來民間工商行會推選鉅子爲頭目,組織向朝廷抗稅,有時候不止襲擊督郵,還刺殺地方的兩千石,因此終仙宮一朝都被試作叛臣賊子。總之墨山一脈一直是有資金有組織有支持者,才能就存於世的。”
秦九,“哦。所以你怎麼知道他殺人的?”
看這貨居然還是沒有一點悟性,鄭澤天不想再繼續提點他了。
要他來說,其實現在墨竹山搞的這個勢力,說是個本地的‘公司’也沒什麼區別,幾十年就能擴張得這麼快,遠超一般玄門修仙門派的規模,和鉅子那邊傳的許多新法應該關係不大,倒不如說是墨竹山本身就聚集了相當的人力了。
至少他當初來離國的時候就發現。
這些年中原因爲亂戰,村落宗族靠血緣維持的勢力更強一點,而南方,這些從天南地北,被仙宮強行遷徙來開拓南荒的流民,被打斷了家族聯繫,民間組織中倒是結社幫會的勢力在擡頭。而那些來做小買賣的凡人商行行會,明面上被藩軍鎮壓,暗地裡也或多或少的都拜鉅子,養墨者,有一套自己的行事規矩。
所以南宮無怖想要造反,不拉攏墨纏子那些本地幫會老大根本不能成事的。
雖然後來因爲種種原因,墨竹山的修行傳承是斷了一波現在香火續上了。
但你瞧現在各種銀行寶鈔這麼興旺,大概凡間跟着鉅子辦事的規矩可沒有斷呢。說得更白一點,鉅子就是墨竹山的土皇帝,這些人都得給鉅子交數請他庇護呢。
這要是換了他,早仗着鉅子弟子的頭銜,去那些財閥家裡轉一圈,喝喝茶,聊一聊,幾十個數的孝敬就能收入囊中了,修行資源聚得飛起,聖衣什麼的想買幾套不行,哪裡犯得着這麼苦哈哈得打工做任務呢。
而且說的難聽些,這些勢力,你自己不去爭取,就被人家取走了。真等陸琦坐穩了機關鐵道院院長,又拉攏了地方修仙家族的支持,還和本地的財閥搞好關係被視爲鉅子的繼承人。你一個連同門全名都叫不出的大師兄要置於何地呢?
不過這些話,說給秦九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他肯定也不懂,鄭澤天除了心裡多罵他兩聲戇卵,只好先把之前仙衣閣,鐵道的事情又說了一遍,一邊把自己摘出來,一邊小心解釋道,
“……因此我猜測,陸琦鎮守是把我的話記在了心上,在暗中查訪到當日去仙衣閣的,是外門弟子錢教習。大概他擔心對方是其他勢力的探子細作,在打探鉅子的情報,查問起來起了衝突,失手把人打死了,但還有哪裡被陸校長看出了馬腳,這才引得那邊難做也不一定。”
秦九聽得直皺眉頭,
“仙衣閣……鐵道……好麻煩……總之我知道了,最近我得守着天虞山不能擅離,有空了我去問問那個誰怎麼回事好了。”
然後他直接朝那烏鴉,“你回她說此事我知道了。”
鄭澤天就眯眼看着烏鴉“嘎!知道啦!嘎!知道啦!”得飛出去。
人家陸荇小心翼翼得提醒你,結果你最後的選擇就是當面去問麼,唉,真是戇卵,幸好沒說得太露骨。
鄭澤天也不再多勸了,擁有實力的人往往更相信自己的判斷而非他人的分析,他現在說的太多,搞不好還引得秦師兄嫌棄他小小年紀心思太重,挑撥內門弟子的關係什麼的,那就沒必要了。
但好在今天這事,鄭澤天倒是發現了一個潛在的可以求助的盟友了。
婁觀城工學院的陸荇。
這個人有一定的修爲,有腦子有知識肯花心思,而且本身就和陸磧,宋大有他們關係較好,而且就在婁觀城。如果能得到她的協助,或許能有些轉機。
於是鄭澤天也不多耽擱,直接向秦九請教了這‘飛鴉傳信’之法的施展道訣後,便謝過師兄提點,表示不打擾他清修,準備回宿舍去修行了。
秦九卻讓他稍等,去內室中取了個匣子出來相贈。
“難得你是喜歡聖衣,可惜我沒想到準備那個,這裡這些也不合你身。不過這裡有些金丹境的飛劍,本是師父請來給我練手的,我沒有師姐那麼勤奮,這裡還剩下不少呢,大概有那麼十幾口,用也用不上,留在我這也佔地方,你先拿去護身好了。明兒再傳你劍訣。”
“多謝師兄贈劍。”
唉,明明不喜歡用飛劍的,又被人硬塞了一堆,現在也不缺錢,那隨便用用吧……
於是鄭澤天抱了秦九清倉庫丟出來的劍匣回到宿舍。這次沒有新的蠟燭送來,不知道是不是鉅子不想被公司系統察覺他的存在。
他便乾脆把那琴盒一般大的劍匣打開,迎着光看了一眼。
嘶!好劍!
十四口利劍靜置於匣中,明如霜鑄,利如晨星,雖然沒有任何的劍鞘劍鍔,就只是明晃晃得刃峰被夾在匣中旋着,卻也看得出是上等鋼材所鑄的飛劍之刃,把尋常金丹修士的腦袋砍下來想必問題不大。
鄭澤天合上劍匣,右手掐劍訣,一挑一指,便策動《如意劍經》,唰唰唰御劍出匣,十四道劍光如靈鵲般在狹小的禪室內一陣翻飛,如長長的白練光物,最後在他腦後化作劍圈飛速轉動,好像從神庭中綻放的法光。
這些戇卵是真喜歡飛劍之術啊……畢竟都是一樣的臭脾氣,寧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呢……
鄭澤天搖了搖頭,隨心練了一陣就收了劍,把劍匣放好。
畢竟這玩意也太大了,殺人的時候拿這麼大一個匣子出來人家又不是傻的,不會逃嗎?
然後取出秦九給他的烏鴉尾羽,先取一根作法,口中默唸,就傳了兩道口信出去。
學習此法的時候秦九倒也說過,這飛鴉雖然比電報隱秘安全些,但那些鴉腦子可不太行,記不得太多話,講也嘎嘎得講不清楚,傳個時間地點姓名,邀約聚會也就差不多了。
接着鄭澤天算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便從公司的儲物玉里,取出一套膠皮衣穿在道袍底下。
是的,這是之前去聯絡處充電,從公司特工那順手領取的裝備。那種可以遁身透明的隱身衣。什麼光學仿生學幻影迷彩僞造皮膚的玩意。
試了試按着手腕的按鈕操作,隨心所以‘從空氣中消失’,鄭澤天又取出一把手槍和一個手雷貼身藏着。嗯,果然他還是覺得公司的玩意兒好用。
做好了準備,鄭澤天便換上道衣,明面上依舊拿出雷珠掩人耳目,走出宿舍,也不呼喚土螻,悄無聲息得從棧道翻下懸崖,然後跟上幾個下山找樂子的學生身後,上了天虞山的往返渡輪,坐上了飛空艇前往禱過山。
天虞山是神仙居所,教研重地,禱過山泿水這邊就是仙山腳下的碼頭都市了。婁觀城的商行財閥家族都在禱過山購置了大量地產,建了許多商行碼頭分店。再加上十萬大山的物資也專門送來此地集散,白天黑夜都有特色商品裝船送到山外,論及繁華比之婁觀城那邊也不減分毫的。
順着系統指引,鄭澤天熟門熟路走到泿水邊一處僻靜的茶樓雅間。對岸是一艘艘張燈結綵的大花船,來往賓客歡聲笑語得穿梭酒樓之中,倒是河道這一邊多是卸貨碼頭,此刻倒是冷冷清清沒什麼動靜。
鄭澤天等了一會兒,聽到破水而出的聲音。
然後他看到一張女鬼似的慘白的面孔,正頭頂塊水草望向自己。
鄭澤天皺皺眉,沒看清那到底是死人臉還是傀儡,白鬼似的面孔已經沒入水中不見了,好像剛纔是他看眼花了。
不過那當然不是幻覺了,還特地頭頂快水草皮冒個頭,那不就是陸荇受到他的飛鴉傳信先到了麼。那麼另一個大概也快了。
“喲,鄭小友,又見面了。”
陸琦還是那副世家子弟的打扮,一陣風捲入包間,笑眯眯朝他招招手,一邊自己給自己斟茶,一飲而盡,
“特地用飛鴉叫我,有什麼事?”
鄭澤天看看他,“真人可是殺了外門弟子錢教習。”
陸琦笑而不語。
鄭澤天也知道這種程度跟本詐不到他,根本不廢話,把金鑲玉往桌子上一放,
“他身上有一件歸虛道衣,如果在真人手上,還請交給我。”
陸琦看那塊玉沉默了一會兒,依舊保持笑容,略有些迷惑得朝鄭澤天側頭。
“……什麼?”
小樣你還挺能裝呢。
鄭澤天坦然道,“那歸虛道衣,是鉅子設計的秘寶,墨竹山走私給羅教使用的,被錢教習偷了一件,公司一定要拿到的,真人如果能尋回來,升職加薪,什麼都好商量。”
陸琦收起笑容,好奇得歪頭看看面前款款而談的小子,豎起一根手指,
“你先等等…………什麼是……公司?”
嗯?
陡然!從河對面花船之中,殺出一道凌厲的劍氣!橫跨泿水!劈波破浪!直照茶樓轟來!
陸琦甩手一指,指尖黑蓮盛開,層層綻放,竟如堅不可摧的盾牌,將殺到臨頭的滔天劍氣盪開!而整個茶樓瞬間被洶涌的劍力炸散!屋頂都被掀出去老遠,落到江面上。
陸琦臉上也是一時慍怒,
“爲什麼玄門的高手要殺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鄭澤天面不改色得大叫,
“定是對頭來搶歸虛道衣!師兄你還說東西不在你手上!”
被人這麼賴陸琦也是頭一回,不由怒罵,
“放屁!那劍分明朝你來的!何況我根本沒見什麼道衣!”
“哦,那算了,師兄加油。”
“什,什!你,你!我,我!哼!臭小鬼!”
這時泿水上一片驚叫,居然是對岸那玄門又藏在人羣出手,打出成排劍氣,直接把河上的花船都攔腰斬斷了好幾艘,全不在意死傷,打得血肉橫飛,道道劍氣劃破水面直射而來!
陸琦也來不及收拾這破小孩,只好先應付暗中的劍仙,把黑蓮花一層層展開,拼命抵擋劍氣的衝撞!
鄭澤天就面無表情得在旁看着。
雖然有點出乎意料,但這樣看來陸琦對公司和道衣的事情好像確實不甚瞭解。有可能連他也是被人當作槍使了。
不過,這玄門的對天書的執念還真是深啊,雖然他是特意把玄女天書的原本拿出來帶在身上,就是想把對方勾引出來,借這個機會順手試探一下,找個機會把這隱患處理掉,或者處理不掉就甩給公司的。但鄭澤天也沒想到,都還沒等他多聊兩句玄門就急着動手了。大概是見有高手現身了,就擔心天書落到別人手裡吧。
果然劍仙都是些戇卵呢。
隨便吧,反正要回檔怎麼死都一樣。
於是鄭澤天倒了杯茶喝,悠閒得看兩個真人隔江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