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個人對五六十人,就算那五六十人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也不見得就一定能夠打贏。
何況胡瑋他們面對的還是拿着傢伙的五十六個流子!所以,他們沒有打贏。各位一定會覺得奇怪,沒有打贏,怎麼會成名呢?怎麼能叫做意氣風發呢?
那是因爲,他們雖然沒有贏,但是卻也一直沒有敗!至少到我們趕來的時候,他們都還沒有敗!
嘭的一聲巨響,劃破了九鎮的長夜。
除了人羣最裡面依然傳來的打鬥聲之外,外圍的人們都停下了衝鋒的腳步,轉過頭看向了我們這一邊。
剛走出車門的險兒對天開了一槍,放槍之後,一邊平端雙管對着人羣,一邊小跑步跟了上來。跑在最前面的我聽到險兒的槍聲,下意識地停滯了一下,把手上的獵槍背到了背上,反手抽出一直別在後腰的殺豬刀,高舉着迎了上去。
沒有經歷過,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空氣中,人身上,那股濃烈血腥氣的感覺,那是一種讓你聞過一次之後就永遠不想再聞的味道:淡淡的鐵鏽味,淡淡的熱氣,又帶着一股淡淡的羶氣……
日後我曾經在一個地方聞到過相似的味道,就是菜場裡面,殺狗殺羊的鋪子,把羊狗剝皮之後,曝曬在陽光之下的那股血腥,與那一晚飄蕩在空氣裡的氣息極爲相似。
一路過來的地上,躺了至少七八個人,雖然沒有斷裂的肢體,但每一個躺在地上的人卻都是傷痕入骨,血流遍地,比起斷手斷腿並不會好上多少。
所幸的是,躺在地上的人裡面沒有一個是我的十二個兄弟。
“胡欽!”
“團寶,胡欽幾兄弟來噠!”
“險兒帶槍了的!”
喊叫聲響成一片,我看見眼前的人羣中,有些人向四面紛紛快速跑開,在這些人裡面,我看到了阿標熟悉的身影,另外一些已經殺紅了眼的人則轉身對着我們衝了過來。
我舉起手上的殺豬刀,朝着面前背向我的一個紅頭髮背上就是一刀,將他劈倒在地上,又是接連幾刀。背上一痛,也被別人幹了一下。
在火辣辣的劇烈疼痛之中,我終於見到了人羣最裡面,全部都是一身血的胡瑋他們。
以及很多個衝向我的人。
嘭——又是一聲槍響。
不遠處的險兒一臉兇狠,一槍打在了衝在最前面的一個人腿上,那個人捂着腿猛地栽倒在地上,淒厲地慘叫起來。
“來啊!再來啊!哪個來,老子就放了哪個?”
這一槍才真正起到了絕對的震懾作用,所有人都呆呆站在了原地。每個人都知道險兒敢開槍,也許還敢殺人。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想到,險兒敢在大街上,敢在這麼多人的面前開槍。因爲,每一個流子心裡都有着一個底線。
一個場面上的人給予流子們的底線。
你可以開槍,甚至你還可以殺人,但是你絕對不能造成惡劣的影響。
這樣在街頭的大規模鬥毆,是一定會引起政府注意的。而在這樣的情況下,只有真正黑心亡命的流子和天生的傻子纔敢用槍。只要用了槍,你就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喧鬧無比的街道突然變得鴉雀無聲,面對着我們的這些流子們,手上的傢伙還在淌着血,但臉上的神情卻明白無誤地表明:他們怕了!真的怕了!
這些平日耀武揚威裝日天的小日天,怕了面前的那一個真真正正的大日天。
地兒跟在險兒後面,兩個人一起走了上去,高高端起槍口,對着眼前的幾十個人一步步慢慢地逼近。險兒臉上依然是那副木然無神的表情,嘴裡不斷冒出一連串陰冷而又挑釁的話:“來啊!哪個不舒服?再來啊?再來唦?”
沒有一個人說話,黑壓壓的一片人面對着一個人,卻沒有誰敢開口搭腔。
險兒站在了位於最前面的一個長毛面前,很輕佻地把槍管頂在了長毛的喉結部位,不斷用槍管輕輕挑動他的下巴,發出一聲聲輕微而沉悶的撞擊聲,臉對臉近距離地望着那個人說道:“傻逼,你站這麼前面幹什麼?啊?你站這麼前面幹什麼?想砍我啊?來唦!你刀都拿不起,你學老子站最前面幹什麼?我就在這裡,砍我啊?不砍你是我養大的!小麻皮,留着頭長髮你以爲你是大哥?操!”
被頂住的長毛,一動不敢動,不遠處的我能夠清楚看到他的喉結上下不斷移動,臉色發青,就連站在他兩旁的幾個人也都紛紛不自覺地往兩邊移開了些許距離。
不知道什麼時候,小二爺已經走到了依然半坐在地上的團寶面前,一把殺豬刀架在了團寶的脖子上:“團寶,莫要老子講多話了,喊你的人走!”
團寶沒有搭腔,一聲不吭地坐在地上。站在人羣裡面的我,反身走了出來,跑到團寶身邊。我知道,他們怕了,但是他們要面子,所以還不願意這麼輕易就退。可我們卻也沒有時間耽擱在這裡。
我猛地蹲下,一把按着團寶血淋淋的一隻手,團寶的手在我手掌中猛地往回一抽,那種黏糊、滑膩的感覺混合着濃烈的血腥氣,滲入了我的神經。強忍着噁心和心悸,我將團寶的手指頭別開,把殺豬刀的刀鋒嵌入了小指和無名指的夾縫,然後望着他說:“喊這些****讓開!”
團寶卻低下了頭,也不看我,只是被我牢牢抓住的手背上顯出了一片青白。
我一刀就剁了下去。
“讓開!”
“胡欽,我×你媽!”團寶口裡爆出了一聲極大的嘶吼,整個人猛地掙扎了起來。
我不由分說,和小二爺死死按住了他,又將刀別進了無名指和中指的夾縫,說道:“讓開!”
“胡欽!”隨着一聲熟悉的喊叫聲,我擡頭望去,居然是鴨子,衣衫凌亂的鴨子。
“鴨子,你什麼意思?讓不讓?”
“你莫搞團寶噠!”
“你先讓!”
“……”鴨子沉默了一下,帶頭站向了一邊,圍着胡瑋他們的那些人也紛紛讓了開來。
“胡瑋,小黑。出來!”險兒大聲喊道。
十二個渾身是血、雙眼通紅、猶如厲鬼的人,拎着手上的傢伙從人堆裡走了出來,領頭的胡瑋望着我一笑:“欽哥,我曉得你就要來的!”
一股難以形容的感覺涌了上來,我大聲喊道:“上車,上車,上車走!”
胡瑋他們紛紛跑向了自己的兩張車,我和險兒、小二爺、地兒端着槍,跟在了最後面。
這一戰,胡瑋他們有四個骨折,幾乎每一個腦袋都被打破,身上被砍傷。尤其是洪波,他再也不能用兩條腿走路,而變成了一個終身的跛子;胡瑋的左手背指骨骨折,後來癒合不好,整個手掌再也無法完全閉合,變得些微有些畸形;康傑的鎖骨骨折,下脣破了一個洞,縫好之後,變成了兔脣;小黑肩膀脫臼……
那邊也大多是普通的砍傷、打傷;只有團寶,永遠地失去了他的一隻眼睛和一根手指,以及鼻樑。
不管怎麼樣,這一戰都轟動了一時。大小民傳奇之後,給九鎮流子的規格提升了一個階段。所以之後的九鎮,安靜了很久,一點點的小衝突、小矛盾根本就提不起人們的興趣。
十三鷹這一戰卻又掀開了一個新的篇章,十二個人挑了團寶、鴨子和阿標三位大哥的人馬。備受刺激的人們紛紛奔走相告、廣爲傳頌。
直到日後三大血案的最後一件——商貿城槍擊案,和轟動全市黑道的驚天對決——義色大戰老鼠,這兩件事情發生之後,十三鷹的風頭纔算過去。
不過這是後話了,對於這個晚上來說,這件事只是一個插曲,而不是主題。按照電影的套路,每當小弟們對決之後,出場的將會是大哥之間的博弈了。誰勝?誰負?
這個夜,的確太長!
我們很急着要趕去水泥廠,但是車子還是不得已停在了九鎮開向紅橋水泥廠的路旁一個岔道口。除了需要了解胡瑋他們傷情和整個事件的起末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讓我們不得不停了下來。
在九鎮的時候,因爲太過於喧鬧,我並沒有聽見手機的響聲。但是上車後不久,我無意拿起手機一看,發現裡面居然有兩條短信和一十七個未接來電。這些未接來電都是由三個號碼撥出的:兩個手機,一個座機。
兩個手機號碼都認識,第一個是明哥,另一個則是我在省城讀大學的弟弟。那個座機號碼也貌似有些熟悉,想了很久之後,我纔想起來,這是三哥水泥廠前面一個賣酒檳榔、日用品的雜貨店的號碼,很久以前,我們都沒有手機的時候,三哥經常用這個電話打我CALL機。
前後,明哥一共給我打了六次,座機打了八次,我弟弟打了三次。
看這些號碼的時候,我感到很奇怪,爲什麼我弟弟和明哥會打這麼多電話來?那個座機號又是誰?但是當看完短信之後,我明白了,這三個人分別是誰,又是爲了什麼會這麼着急地給我電話?
短信的第一條是三哥發過來的,很簡短,一共只有十九個字:“胡欽,你來!老子等着你!你不來,最好莫讓我找到!”
第二條是我弟弟發過來的,長一些:“哥,你在幹嗎?昇哥給我打電話了,說聯繫不上你。我剛打了幾個,你也不接,沒什麼事吧?他要我告訴你,別去水泥廠!我也不曉得什麼意思,你見到就回電。我等你!”
兩個人都在等我,一個是仇恨,另一個卻是愛!
極端相反的兩條信息告訴了我一個同樣的情況:三哥知道了我們今晚的事,而且在水泥廠做好了準備,所以,他等着我。
但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爲什麼三哥就這麼肯定我要去水泥廠,而武昇也會知道,居然打電話給我呢?要打,爲什麼他不用自己手機打,卻要用水泥廠前面的雜貨鋪電話打呢?
一旁的地兒告訴了我答案,日後武昇也給我提起了這件事情,於是,我弄清了整個始末。
事情的起源也是一條短信,地兒發出去的短信。
在三四個小時前,我們砸完三哥開在市裡的洗腳城之後,開車趕向巖場的路上,地兒的心裡很糾結。他看見了砸洗腳城的時候,癲子和我們起衝突被砍的那一幕,那一幕也讓他寒心了,膽怯了。雖然他明白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衝突一旦爆發,這麼多人互毆的情況下,局勢就像是破堤之水,誰也控制不了。但是多年的好朋友癲子已經倒在了我們的刀下,他絕對再接受不了自己的結拜兄弟也倒在自己刀下的情況出現了。
於是,他拿出手機偷偷給武昇發了一條短信,短信內容如下:“兄弟,你和袁偉在哪裡?千萬不要待在水泥廠啊,莫和義色搞在一起!”
不過,等了很久,他也沒有看見武昇回信息。備受煎熬的他,只能默默祈求菩薩保佑,保佑大家平安。他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的武昇卻也在不同的地方,經受着同樣的一種煎熬!
當武昇收到地兒那條短信的時候,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認爲只不過是地兒不想要他和三哥扯在一起的意思。
幾分鐘之後,他才明白過來事情的嚴重性之所在。
因爲正和幺雞在辦公室吃夜宵喝酒的三哥接到了一個電話,一個從洗腳城打過來的電話。接完電話之後,三哥表現出少有的失態,暴跳如雷地狂吼大罵,甚至當場就把自己面前的一桌酒菜踢翻了。
根據我們對癲子的下手,三哥料到這件事也許還不算完,我很可能還有下一步的動作。於是,他打了幾個電話給團寶、阿標他們,做了一手準備,並且還把待在巖場的牯牛和明哥幾個人叫了回來一起商量。
但是他並沒有想到,我居然真的會膽大包天,敢一晚連掃他所有的場子。所以,除了集合手下之外,他並沒有做其他的準備。
而一旁的武昇根據三哥接到的那個電話和當時的所有表現,知道了我們砸三哥場子的事,也知道我們居然連癲子都一起砍了。依照他對我們的瞭解,再一結合地兒發過來的短信,越想越不對勁。最後終於明白過來,地兒發給他短信的意思,是念及兄弟之情,要他和袁偉避禍。頓時,武昇渾身上下毛孔直立,驚出了一層冷汗。
一方是結拜兄弟,武昇絕對不能把這個消息告訴三哥,萬一三哥下定決心要辦我們,出了事,武昇一輩子都不會安心;但是另一方又是有過救命之恩的大哥,武昇也絕對不能讓大哥在毫無準備的情況出事。
但是現在的情況看來,只要兩方人馬一碰頭,就是天雷勾動地火,可怕的結局可以預料到,卻又無法避免。萬般無奈之下,武昇找到袁偉,兩個人再三權衡半天,一起作下了一個決定,一個無法分辨究竟是好是壞,但是卻對今晚的最終走向起了決定性作用的決定。
他們決定找一個人,一個他們當時一致認爲也許是唯一可以消解這場大禍事的人。
這個人就是剛從巖場趕到不久的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