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來,望着我的眼睛道:“不過反轉來說,我問你一句,你和他,你們兩個人之間有沒得這麼大的仇?啊?有沒得必要搞到這一步,走這條路呢?小欽,打流不是你這麼打的,也不是義色這麼打的。你要學的東西還多得很,我告訴你。出來求財,莫求氣!我看到好多人,年輕的時候像你,一樣!等有一天你真的像李傑坐輪椅了,後悔都沒得意思了。”
我一言不發,我知道廖光惠的話還沒有說完,但是他已經打動了我,因爲,他的話句句在理。
“我實話跟你講,這個事鬧到這一步噠,你和義色兩個人都聰明的話,各退一步算噠。不是看你們不起,再往下鬧,憑你們兩個而今的樣子,你們沒得一個有能力擺得平的。這種事,你們根本就還沒得資格搞!小欽,你也莫心裡不舒服,我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我曉得你心裡想法。年輕人,哪個不想當大哥?你要是不聽勸,我告訴你,你一世都沒得機會當大哥。我是爲你好,說句真話。”
我仔細地考慮着廖光惠的每一句話,的確,他說的沒有一句不是直接點在我心頭的,但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呢?想了半天,我突然靈光閃動,體會了過來!
他爲我好?爲什麼他要平白無故深更半夜地跑過來爲我好呢?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我和三哥之間究竟會怎麼樣,都不會對他產生多大的影響啊。難道是因爲我長得帥?或者是喊過他一聲哥?
這兩個答案顯然都無法解釋我心中的困惑,我長得帥是不錯,但是從沒聽說過廖光惠喜歡男人啊!他又豈是爲了愛情無私付出的人。
喊哥,我喊了三哥二十來年的哥了,也鬧成這樣,更何況廖兄乎!
“義色那邊什麼意思?廖哥,你給我一個人說這麼多,也沒得用啊。到了這一步,我砸了他的場子,剁了他的人,他不想起和,要繼續搞。我也沒有辦法,你看他都給我發了短信了!”我一邊掏出手機給廖光惠看,一邊問出了對話以來的第一個問題。
誰知道,廖光惠居然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我伸到他眼前的手機,臉上露出一絲極少見到的自負的笑容,一雙眸子閃閃發光,看着我說道:“小欽,而今是我廖光惠講的話,我廖光惠提的建議,你就只要回答我廖光惠就可以噠。義色的方面,你不用管,我說了怎麼樣,就保證可以做到怎麼樣!你是不信還是不懂?”
我啞口無言地望着他,他臉上那一絲自負的神色快速褪去,恢復了一貫的平和,微笑着接道:“到底你是怎麼想?不要緊的,你想什麼就說什麼?”
沉默了良久,我作出了一個回答,一個應該算是聰明的回答:“廖哥,那好吧。你說的話,我不聽也沒得法。你要我怎麼搞?”
廖光惠的臉上終於打破了千年不變的平和與習慣性的微笑,眼角上揚,露出了真正的笑意,說道:“呵呵,不錯。小欽,你這麼決定是對的,識時務者爲俊傑!很簡單,你什麼都不需要做,把你的人喊起回去就可以噠。你砸了義色的場子,義色也砸了你的迪廳,你剁了他的人,他也砍了你的手下。這些就算扯平,兩不相欠。不過,他畢竟是大哥,大哥嘛,面子還是要給的!”
“怎麼個給法?”
廖光惠頗有深意地回過頭來,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幾乎一個字一個字地緩慢說道:“很簡單,這件事是因爲買碼的事起,就要由買碼的事解開。今後,九鎮買碼的生意全部歸義色搞,你完全放手,井水不犯河水。”
我一下子愣在了那裡,導致今天這一切的最根本原因就是這筆人人垂涎的大生意。一路走過來,付出了這麼多精力,流下了這麼多的血,傷了這麼多的心,失去了這麼多的感情,爲的是什麼?
就是爲了買碼!
現在,廖光惠一句話,卻要我放棄這一切,我應該怎麼向大家交代?又應該怎麼向自己交代?
但是,他說的話偏偏又相當有道理,在前面剛開始談話時,他就已經幫我理清了我們其實都早已預料到,卻又一直不去想及,一直都在迴避的種種後果。雖然,那些後果的發生也會讓我們失去這筆生意。
但是這一刻,要我就這樣輕易地從口中說出來:我放棄。這真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情,困難到我嘴巴不斷地閉合,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一時之間,我彷彿失去了最原始的那個支撐一樣,變成了一團空白,只得茫然地望着面前這個掌控一切,卻又深不可測的男人,從嘴裡艱澀擠出了一句話:“我、我無所謂,只是真的不好向弟兄們交代啊,這筆生意本來是我們的!”
奇怪的是,我的話說出口之後,廖光惠卻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一樣,根本就不回答。只是嘴角輕輕一動,表情顯得有些奇怪,卻又馬上消退,恢復如常,別過頭也不看我,淡淡說道:“小欽,你也莫要捨不得。到底,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他在逼我!
權衡再三,我終於作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吐出了一句話:“廖哥,你說怎麼搞就怎麼搞吧!”
“哈哈哈,小欽,不錯!不錯!我廖光惠做人從來就是一碗水端平,義色有好處,我廖光惠也絕對不會讓你胡欽吃虧。聽到沒有?買碼賺錢是不錯,九鎮畢竟是個小地方,再多錢又有好多?我問你,出來打流,要當就當大哥,要賺就賺大錢。曉得吧?”
廖光惠口裡的話讓我再次吃了一驚,方纔的討論和我那個艱難的決定,彷彿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他又一次完全跳到了另外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我徹底弄不懂他的真實意圖了。
“你的迪廳不是砸了嗎?我過段時間在市裡準備搞一個夜總會,裡面的迪廳,我算你的,你拿得出好多錢,我算你好多股!要不要得?”
我再一次呆在了原地,各種情緒紛涌而來。廖光惠的這句話簡單,但是裡面的意義重大。簡單來說,通過他現在的這句話,我胡欽可以光明正大成爲廖光惠生意的合夥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踏入市裡的打流圈子,並且有機會躋身於這個圈子的最高階層。
那一刻,在我心中,九鎮再也不是那麼重要!
前一點,三哥用了十年才奮鬥得來,但也僅僅只是一個啤酒機場而已;而後一點,三哥依然在爲之奮鬥,卻遲遲不可得!
市裡街頭上多少流子夢寐以求,甚至願意賣命打拼去換取的一切,就這樣突然擺在了我的面前,我該拿還是不該拿?不拿,我實在是沒有那麼大的毅力來拒絕這個誘惑。拿,天上沒有白掉的餡餅,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這個道理我還是懂。廖光惠平白無故絕對不可能對我這麼好,他要的究竟是什麼?
看着廖光惠似乎有些得意,死死盯着我的眼神,我徹底潰敗了下來。眼前這個矮小的男人,他的眼神和眼神背後的含義,彷彿永遠都是我無法揣摩也無法反抗的。
無論他說的是好是壞,我都無法拒絕,無法改變。
一種明知道被擺佈的不甘,卻偏又無能爲力的挫折感一起涌上了我的心頭。
我的書讀得不多,所以,我腦子裡面也沒有太多的貨可以來供我思考借鑑。那一刻,我只是想起了我喜歡的一本書,黃易先生所寫的《覆雨翻雲》,以及那本書裡面的大明天子朱元璋和他的兒子燕王朱棣!
無論朱棣做什麼,最終都會發現,他從來都沒有逃開過朱元璋的掌控與操縱。雖然此刻,廖光惠只是和我說了短短的幾句話,也足夠我體會朱棣的那種無力感。
驚喜和猶疑之中,我乾脆拋開了一切,開門見山地問道:“廖哥,我真的不曉得應該怎麼說。這件事和你沒有一點關係,這麼麻煩你,我實在過意不去!”
“哈哈哈,小欽,你是聰明人,我喜歡你,就像我當年喜歡義色一樣。不過義色這個人太硬,不像你,你更加重感情。”
廖光惠每次的說話都是突如其來,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是每一次過後,卻又發現他是那樣的天衣無縫,滴水不漏。比起他來,別說我差得遠,連三哥和老鼠都明顯要低了一個檔次。
果然,說完上面一句之後,他再次開口了:“我對兄弟朋友不喜歡分得那麼清,但是也有句話說得好,無利不起早!是不是的?比起交易來,我更喜歡講我們是兄弟之間的幫忙。這兩句話說起來簡單,領會的人不多,小欽,你懂吧?”
我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這個事了噠,我之後有筆生意。我和朋友一路搞了個房地產開發公司,想搞個小區。地已經批下來噠,拆遷可能有些小麻煩,我畢竟在這個位置上,自己的人有些不太方便。萬一九鎮真的容不得你,或者你想到外面來闖闖,只要你想,你隨時可以過去幫我的忙。我也差人,給別個搞不如給自己人搞。是不是的?”
我終於完全明白過來!
這是我首次領略到廖光惠的手段之高明、眼光之老道、謀略之長遠,日後我們兄弟爲他所做的一切,都證明了這一晚廖光惠的付出是何等超值。
幾句話,一個迪廳,廖光惠在龍袍、海燕之後,又多了更年輕、更敢闖、更沒有牽掛的六帥!
而這一樁原本就是因爲利益而起的矛盾糾紛,在馬上就要發展到不可收拾的時候,卻因爲另一樁更大的利益,消弭於無痕。
無利不起早,這是我當晚學到的另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