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需要休養幾天,不太方便回家吃飯睡覺了之外,我們都沒有什麼大礙。但是,這是運氣。上天給的運氣。
當看到拿殺豬刀的那夥人從車上跑下來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一點。這件事絕對不是那兩個和我們打架的小子能安排的事,也絕對不是光憑班長的能力就能搞定的事。就算幕後的那位不是皮財魚的頭馬子軍,那也至少是歸丸子親自安排。
他們一直都在準備辦我!
以前我們雖然想到歸丸子那邊也許會報仇,但畢竟也只是在揣測中等待,等待歸丸子他們是否有所動作。而現在,我已經確定了,確定他們有辦了我的心。
這件事雖然讓我受了傷,但是爆發要比不爆發來得好。事出突然之下,我們還能全身而退。如果不是這樣,而是遇到了他們的精心謀劃呢?只怕後果就不是今天這麼簡單了。
一直以來,我都有着一個信條,一個從三哥那裡學到的信條:
先下手爲強!
既然你要辦了我,那我就先辦了你。
永絕後患地,一次性辦了你。
幾乎所有在道上討生活的朋友,通常都會遇上一個讓人感到十分棘手、頭痛不已的難題,那就是一旦與人結仇,應該怎麼辦?
服小,認輸?一旦決定這樣做,你就只能看着自己的仇人踩着自己的腦袋往上爬,而自己卻永遠活在打流的最底層,不能翻身。
拼一把,看誰狠?如果剛好遇到一個比自己差的對手,那還好,這證明你邁出了成爲大哥的第一步。但是,那個對手如果不比你差,甚至還比你強呢?結果就只有一個,你辦了我,我又幹你,你再辦我,我再幹你。
最終雙方都會陷入那種永遠看不到盡頭的輪迴之中,還要冒着一不小心丟掉性命的危險。
既然前面兩樣都不行,那眼前剩下的路好像只有一條:斬草除根,一勞永逸。
這個道理不錯,操作起來其實也更爲簡單。可惜的是,人命畢竟關天。普通的流子們真鬧到了殺人那一步,無論在白道還是黑道,都很難交差。好,至少也會落下把柄,夾緊尾巴過一輩子;壞,那就是要將牢底坐穿,吃花生米,又或是像刀疤成一樣亡命天涯,命喪他鄉了。
不管好壞哪種下場,親手沾上了血,都很難再成爲真正的大哥。成不了大哥,那又何必殺人?
我和班長、歸丸子之間也淪落到了這樣的僵局。班長無關緊要,但是歸丸子,幫着子軍賣了多年的毒品,他的勢力比起初來乍到,在市內還沒有太大名氣的我們來說,只會更大,不會更小。
何況他的身後還站了一個又高又瘦,名氣幾乎媲美龍袍、海燕,身爲皮財魚集團二把手的子軍呢。如果這次不能做到一步到位,下次的我們也許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當天晚上,就在醫院的病房裡,我們三兄弟坐在一起商量了很久,包括小二爺在內的所有人,在我提出了這個想法之後,都是絞盡腦汁卻也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直到凌晨兩三點的樣子,場子關了門,一直忙着照顧生意的賈義帶上他馬子過來看我們的時候,事情纔出現了轉機。
當中的細節,我已記不太清,唯一讓我印象深刻的只是一句話。
向來愣頭愣腦、沉默寡言的賈義的一句話。
當時,我很無意識地問他:“賈義,你講殺人怎麼殺好一些?”
“呵呵,欽哥,你想殺班長啊?”
“我就是這麼一說。”
“那還不簡單,借刀殺人唦!”
我相信當時賈義是沒有想太多的,他的本意也許只是希望我不要冒着危險親自動手,因爲說完上面這句話之後,他沒有停留,馬上又接了下面的一句:“欽哥,反正你個人莫動手搞,要搞我去幫你搞!”
我下意識地對着賈義露出感激一笑。
就是那一剎那,我的腦中突然出現了一點什麼,我飛快地閉上嘴,收回笑意,一下子站了起來,三步併成兩步地跳到了窗邊。醫院的窗戶非常老舊,鐵製的窗框已經生鏽,費了我很大的力氣才終於打開。
不理其他人的詢問,在所有莫名其妙的眼光中,我感受到了凌晨清風吹拂在臉上的涼爽,慢慢梳理着心頭的萬般思緒。
澎湃的心終於靜了下來,我回過頭去,望着小二爺,說了這麼一句話:“二爺,歸丸子的生意做得大啊。”
每個人都明白我有些重要的事要說,但也都被我無頭無腦的這句話搞懵了,就連小二爺都嘴脣一張,兩道眉毛往上方一揚,示意我解釋下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小二爺,一癟嘴,再次說道:“好生想哈,歸丸子的生意做得大得很啊!”
接下來再有幾秒鐘的錯愕之後,沒有例外的,小二爺雙眼突然冒出了一種閃閃光芒,緊緊咬動着下脣,陷入了那種習慣性的思考狀態。在我喝停了地兒和賈義的詢問之後,病房裡陷入了一片寂靜。
那天晚上,被賈義一句話激發得靈思泉涌的我提出了一個概要,而小二爺和地兒則將其完善,我們連夜就想好了一個到現如今看來都算是相當不錯的計劃。當這個計劃在我口中確定的那一刻,我知道歸丸子完了!
不過,說起來簡單,真正操作確是相當相當麻煩。
有幾個準備的工作,是必須要做,而且必須要做好的。
第一個就是——廖光惠!
無論我有多少錢,無論多少人叫我一聲“欽哥”,在我的心底很深處,從來就不見天日的某個地方,卻一直隱藏着一股深深的自卑。雖然相比大部分身邊的流子,我已經不是一般地有文化,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讀過多少書。我只是一個粗人。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句現如今看來已經不太值錢的話,我不但從來都沒有遺忘過,它還時時刻刻像根刺一樣長在我心中,扎得我生疼。爲了彌補這個遺憾,也因爲擺書攤那個劉老頭給我的影響,我成爲了一個有些異類的流子,愛讀書的流子。
常言道,熟能生巧。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大大小小總都會有些進步的。
比如常說“畝產五萬公斤”、“中國貧富差距不夠大,只有拉大差距,社會才能進步”、“中國目前爲什麼窮人上不起大學,那是因爲收費太低”這些話的人,難免就會成爲專家,就算不是專家,在某個大學混個院長,做個教授也沒有問題;又比如,賣多了的婊子也更容易當上媽咪……
我太過愚魯,養成讀書的習慣之後,還是沒有什麼文化。不過得益於上面這個模式,多少我也還是看得出一點東西了。比如,近些年,常常有意無意間跳入眼眶的一些字眼:“具有中國特色的”和“東西方文化衝突”。
我們的特色是什麼?我們的東方文化是什麼?
很簡單,老祖宗早說過的一句話就可以概括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就是君,臣就是臣。
這是倫理綱常。倫理萬萬不可丟,綱常切切不能亂。
如果你想變臣爲君,由下到上,或者是無臣無君,無下無上,那你就是忤逆,就是篡位,就是賣國,就是僞民主,就是認賊作父,就是逆天而行,人人得以誅之。
至少也是不符合國情。
這個道理對不對,我不曉得,也不可能是我這種水平的人能夠曉得。但是我曉得一點:這是一個規矩,歷盡千年依然不可逾越的規矩。
也是一個套。一個從古套到今,像傑士邦廣告一樣,套住了太陽的套。
活在規矩森嚴的套中,什麼事情是最難的?什麼人是最的?
這個問題暫且不答,我們先換個問題來說。
中國悠久的傳統文化故事中,讓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人?
我的答案是孫悟空。那個天生天養、手舞定海神針、身穿黃金鎖子甲、頭戴鳳翎紫金冠、膽大包天、忤逆不道的荒山野猴。爲什麼這樣一隻猴子會成爲家家戶戶廣爲傳頌的英雄,會成爲一個千古不滅的經典。
因爲,他敢於挑戰那猶如亙古寒冰一般的規矩!他敢於向那高堂之上的滿天神佛宣戰!誰說“玉帝老兒動不得?那把椅子坐不得?”!
他敢於破套!只有套破了,纔會有無限的希望奔向真理的深處,纔會生機勃勃。
當然,套了這麼長時間,已經套成了習慣的套,不是說破就能破。相反不好破,很不好破!所以最後孫悟空再也不是那個摟着紫霞仙子的至尊寶,而成爲了同樣位列廟堂、尸位素餐、麻木不仁的“鬥戰勝佛”。
一個如同男寵一樣恥辱的稱呼。
只能在深深的夢裡,記起那往日的榮光:我,曾經,大鬧過,天宮!!
我不是孫悟空,我也絕對不會做孫悟空,讓我做都堅決不做。我沒有那麼大的膽子!
但是在醫院那一晚之後的我也想破下套。
誰他媽的說子軍就是大哥?
誰他媽的說皮財魚的人就不能動?
誰他媽的說我們兄弟就只能守着“鄉下佬”的小混混名頭在市裡混。
誰他媽的說我胡欽一輩子就只能做一杆槍!
老子偏要試一試!
看看大哥的上是不是長了三個卵子!
孫悟空當年剛出道如果沒有菩提老祖擡他一把,日後他也不可能大鬧天宮。我不是孫悟空,所以我在鬧之前,就更要找個菩提老祖幫幫忙。我的菩提老祖就是廖光惠。
第二天上午,我就給廖光惠打了個電話,邀請他和龍袍、海燕三人一起吃個晚飯。
地點就在我市市郊,一個以烹製臘豬蹄燉黃豆而聲名遠播的農家樂。
我當天很想叫小二爺陪我一起去,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好像不太想和廖光惠打太多交道一樣,堅持不去,我只得一個人很早就開車到了那家農家樂。
點好了菜,自己再仔細梳理了一下接下來要給廖光惠說話的內容,六點鐘的樣子,終於看到廖光惠那張熟悉的黑色奧迪開了過來。他們沒有帶司機,龍袍親自開的車。
下車之後,一貫沉默寡言的海燕對着我一笑,廖光惠也微笑着點了點頭,只有最後一個下來的龍袍,人還沒有完全從車裡面鑽出來,聲音就先叫開了:“小欽,你今天是專門請我吃飯還是請老闆啊?哈哈,你是不是曉得老子最喜歡吃這裡的豬腳板(豬蹄)。”
快速跑過去給三人散起了煙,我也笑着回答道:“哎呀,我是請廖哥和燕哥吃飯的啊,你也跑來噠。多個人,我又要多出分錢,那就真惱火。”
一片嬉鬧聲中,我們落了座。
叫服務員上完菜之後,我早就把放在桌子下的黑塑料袋打了開來,從裡面拿出了一瓶酒,準備給四人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