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我和小二爺、地兒三人都是憂心忡忡,一籌莫展,險兒後天就要出來了,我們明知道三哥一定會派人去抓他,可偏偏就是拿不出一個有效的解決辦法來。
我和小二爺也有想過去找廖光惠或者老鼠幫忙,但是轉念一想,這兩個人都行不通。
雖然生意在九鎮,但是對於九鎮江湖上的事,廖光惠的態度一直都是不插手,不過問。畢竟境界不同了,和他之間的關係再好,他也不可能爲了我去直接和三哥翻臉,這對於他而言沒有一點好處,也實在是不合情理。再說了,三哥和他的關係其實也一直都是相當不錯的,廖光惠也就更沒有理由去橫插一手,平白無故地做個惡人。
至於老鼠,就更簡單了。九鎮現在有資格和三哥拼一把的就是我和他兩個人,而這件事的前前後後又都與他沒有一點關係,無論之後勝出的一方是我還是三哥,對於他來說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私底悄悄賣我個人情,幫我點小忙,他會做,因爲只要打擊到三哥了,他出頭的機會也就更多;但是接險兒的事,明擺着是有很大可能與三哥明刀明槍火拼的,他如果莫名其妙地插一槓子上來,我贏了還好,萬一我輸了,他就直接與三哥對敵了。
這絕對不是現在的老鼠想要做的事。以他的性格,也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到那樣的境地之中。
所以,要他插手也是萬萬不可能的。
但是除了這兩個人之外,我們三個縱然想破了腦袋,也實在是想不到還有其他的外力可以供我們來借用一下。
現在的九鎮,對於我和三哥之間的衝突,大部分人都是看好三哥的,尤其是在三哥親自率人砸了我們迪廳之後,人心更是完全倒向了他那一邊。大家持觀望態度,沒有落井下石地打我們,就已經應該求神拜佛,再妄想有人幫我們,就真是癡人說夢了。
所以,除了直接叫齊人馬,帶上傢伙,和三哥一夥去明着搶人之外,我們好像再也沒有其他選擇。
下午,我躺在牀上,突然想起自從昨天去茶樓到現在爲止,一直都是忙得暈頭轉向,居然忘記了給外婆打電話,於是拿起身邊的手機,撥了過去。
在電話裡,我給外婆報了平安,說自己現在在省城的一個朋友這邊玩,過幾天就回去。寒暄了幾句,準備掛的時候,外婆突然說了一句話,一句相當重要的話。
“老兒,信用社的小樊上午還來找你噠,說這幾天一直聯繫不到你,只怕是找你有什麼事。他要我告訴你,讓你給他打個電話。”
“哦,曉得了,外婆,那先就這樣啊,我明天再給你打電話。”並沒有特別意外,說完之後,我掛上了電話。
在蛤蟆找我買碼之前的一天,樊主任就給我說過,鄰鎮有一個做牛生意的人欠下一筆錢,早就已經過期,卻到現在都沒有還,要我去收一下。結果,蛤蟆的這件事一出,我就開始自顧不暇,這件事也就拋在了腦後。
聽到外婆的提醒之後,我第一個想法就是給樊主任打個電話,告訴他我現在出了點事,要他把收賬的事先放放,等風頭過了再說。但幾乎是同一瞬間,一個念頭電閃般劃過腦際。我在第一時間將這個想法告知了小二爺和地兒,說完之後,我們三人對視大笑起來,一整天鬱鬱寡歡的情緒一掃而空。
是的,目前的九鎮流子們確實都是隔山觀虎的心態,或者還有着一部分心向三哥,但沒有一個是站在我們這邊的。但這都沒有關係了,萬幸的是,我還有一個雖然沒有打流,卻比那些牆頭草一樣的流子們要強大得多的朋友。
而我絕對相信:這個朋友一定會幫我!
很快,我通過手機和樊主任取得了聯繫,電話剛一接通,裡面就傳來了樊主任直截了當的詢問聲,他問我是不是和義色翻臉了,現在鬧成了什麼樣。
這很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我以爲和三哥之間的恩恩怨怨只是侷限於江湖,但是沒有想到身處江湖之外的樊主任竟然也聽到了風聲。
我索性不再囉嗦,拋開了事先已經準備好的一套說辭,把這段時間的事大概地給樊主任說了一遍。當然,我想等險兒出來之後,就馬上反撲的計劃並沒有說出來。不是因爲我不相信他,而是因爲我知道,這些腥風血雨、後果難料的事情,對於場面上吃飯的樊主任來說,知道得越少越好。
等我說完之後,樊主任又再感慨了幾句,我就開口說出了險兒現在的處境,以及爲了避免大規模的當街火拼,希望他能幫忙,幫我接險兒出來。
我知道,雖然我和樊主任關係一直都相當不錯,而且彼此之間還存在着共同的利益,但是畢竟我們走的是不同的路。接險兒這件事雖然沒有太大的危險,後果卻也是可大可小的。對於一個場面上有頭有臉的人來說,這樣的事情,要他插手進去,絕對不是一個很容易作出的決定。
換了任何人處在樊主任的地步,都沒有一定要幫我的必要,強人所難也一向不是我喜歡做的事情。
所以,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儘量把握着自己的語氣和用詞,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提了出來。此前我對他那種難以言說的絕對相信,也突然有所動搖。我的語氣已經給自己,也給樊主任留下了一個很大的餘地,如果他拒絕的話,我就不會再提,當然也不會怪他。
不過萬幸的是,雖然我胡欽看錯了一些人,得罪了一些人,卻從來都沒有看錯過這個梳分頭、戴金絲眼鏡、大肚腩,每時每刻都是那麼斯文和氣的男人。他雖然從來不像江湖中人那樣終日把兄弟和道義掛在嘴上,但是他的內心卻有着不輸於任何江湖人的血性。
我話剛說完,他連一刻的猶豫都沒有,決了一句話來:“小胡,你不用和我這麼客氣噠,打架的事,我幫你搞不好,你自己擺平。朋友一場,幫你接個把人,要是都出了事,你就找我賠!”
那一刻,在樊主任平淡而直爽的回答之下,我所有感謝、客氣的話語都顯得多餘和矯情。於是,我在告訴了樊主任地點和時間之後,關於他準備怎麼去接險兒,或者應該小心什麼的話沒有再多說半句。
因爲,那些話會玷污了這個人,也玷污了我和他之間的交情,他說到了就一定會做到,我也就一定要放心。
這纔是友情!
所以最後,我只給他說了一句:“樊哥,我記着的!”
那一天,和樊主任打完電話,解決了險兒的問題之後,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面,索然無味地看着電視。無數的事情在我腦海裡面翻騰反覆,內心的焦躁不安讓我就像是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一刻都無法平靜下來。
終於,在思考很久之後,我狠下心來做了一件事,一件至今爲止都沒有告訴過小二爺、險兒以及其他兄弟的事。
深夜兩點多,人們都已沉沉入睡的時候,備受煎熬、無法入眠的我終於忍不住拿起手機,按下了那一串早已經深深刻在腦海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電話號碼。隨着手指的滑動,清脆的撥號聲在寂靜的深夜顯得如此空曠與壓抑,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忐忑之情,莫大的緊張幾乎讓快速跳動的心臟蹦出了胸腔。
看着已經顯示在屏幕上的一行數字,拇指放在撥出鍵上卻是那麼的軟弱無力,那一刻,似乎再無力氣去輕輕地按動一下。
曾經無數次,在痛苦的時候、在快樂的時候、在委屈的時候、在需要安慰的時候,我都可以毫無顧忌地撥下這個號碼。然後,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一切理解與回答。
但是,現在呢?我能得到的是什麼?還會是我想要的結果嗎?
深深吸下了一口氣,拋下內心裡各種患得患失,一狠心,拇指重重地點了下去…… Www_тt kān_℃O
“嘟……嘟……嘟……”
電話裡傳來了接通的聲音,幾聲過後,是輕輕的吧嗒聲,一個睡意矇矓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說:“哪位?”
就在那同一瞬間,我的心跳幾乎停止,大腦裡面一片空白,原來苦思良久,早就已經考慮好的話語隨之消失於九天之外,整個人變成一片空空蕩蕩,不着邊際。
“哪位?!”電話裡面又一次傳來了那個聲音,但是語氣裡多出了一種不耐和疑慮。
拿着電話的我,終於再次回過神來,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之後,萬分艱難地張開嘴,吐出乾枯晦澀的兩個字:“三哥!”
這是阿標的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之後,我第一次叫三哥。
電話兩邊都突然變得沉默,耳邊傳來的只是輕微的電流聲和粗重的喘息聲。良久過後,喘息聲終於開始平靜下來,我聽見三哥在另一頭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緩慢開口道:“什麼事?”
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冷靜,但能聽出同樣在極力控制着情緒。
百感涌上心頭,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再次叫出了一聲:“三哥……”
聽到我的呼喚,電話裡再次傳來了一陣沉默,但是這次的時間明顯要比上次短了很多,很快,電話裡就傳來了三哥的回答:“有什麼事,你就說吧。”
“三哥,茶樓那次你要辦我?……”我終於問出了這句憋在心裡幾天,也折磨了我幾天的話來。
無論平時我顯得多麼堅強和無情,但是茶樓那次阿標和鴨子對於我的襲擊,總在深夜浮現於腦中,就像是一隻附在脊髓之中吸吮精血的妖蟲,讓我時時刻刻都感到痛苦噬心,不得安寧。
這句話剛說出去,我有一種很大的輕鬆,就像是放下了一副重擔,只是,馬上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更不好受的情緒。那一刻透過手上的手機,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電話兩端複雜而又緊張的心態。
除了刻意控制的呼吸不斷響起,我和三哥又一次地陷入了痛苦的無聲當中……
“辦黃皮那年,過年之前,我去你家裡找你,你還記得不?”不知道什麼時候,三哥的聲音響起在耳邊,語氣恢復了開始那種平淡和冷靜。
“記得。”
三哥的問話,讓我有些不太明白,爲什麼他會突然說起多年前的往事。但是隨着他的聲音響起,那年在滿街的風雪中,我和三哥走在九鎮的大街上,商談着辦黃皮給險兒報仇的一幕幕,立即浮現於眼前。
“那天,我已經勸過你了,這條路不好走,回不了頭的。我說過,希望你記着,能爲你做的,我已經做了。”
通電話以來,三哥一直都在大力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希望可以和平時一樣地冷靜淡然。但是這句話從電話裡面傳過來的時候,我明顯聽出了語氣中難以掩飾的悲痛與傷懷。
我猛地把電話從耳邊拿了下來,死死地蓋在被單上,再也控制不住地重重吐出了幾口氣,想要一次吐盡胸中的那些鬱結。
我完全明白了三哥的意思!
那一刻,我也彷彿回到了那一天。
有些疲憊,也有些意興闌珊的三哥靠在街邊的欄杆上,望着我說:“我懂的,我也知道說服你們的可能不大,要搞你們就搞吧。希望等你們到時候不要像我一樣地後悔,再也沒有回頭路了,到時候記着,三哥今天已經幫你做了該做的了。”
是的,那一天,他已經幫我做了該做的。現在,就是他要去做自己該做的事了。既然已經踏上了這條不歸路,我們就再也回不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