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微風掠過,壓低了野草。
注視着楊嬋,楊戩深深吸了口氣,嘆道:“怎麼樣?先到灌江口來,和我一起出發去桃山,可以嗎?”
楊嬋緩緩地低下了頭,猶豫了許久,道:“他,那猴子欠我一個承諾。這就是我現在和他的關係了。”
“他欠你一個承諾?什麼承諾?”
“我幫他突破修爲,他則必須答應我一件事,無論這件事是什麼。這是我和他之間的協議。一開始我是這麼提出的,後來……後來達成的是他護我周全。再之後他說恢復一開始的條件,他會答應我一件事……”說到最後,楊嬋低着頭靠在自己的膝蓋上,長髮如瀑布般灑下,遮掩了她的臉,就這麼沉默。
“我沒聽懂。”楊戩蹙着眉頭問道:“那現在你們的協議究竟是‘護你周全’還是‘答應你一件事’呢?”
“我也不知道。也許……兩者皆有吧。”
“他有可能會答應你一件……‘無論什麼事’嗎?這可是無底洞般的條件啊。”
“我不知道……”
“他現在該算是修爲已經突破了吧,既然如此,你該做的已經做到了,爲什麼還留在花果山呢?”
“……”
沒有回答。
夜色中,楊嬋低着頭,呆呆地坐着,目光中帶着絲絲的迷茫。
此時此刻,也許,就連楊嬋自己都分不清她跟猴子之間的協議究竟處於什麼樣的狀態了吧。
眼下的情況真的還能用一份“協議”來概括嗎?
楊嬋說不清,也不想去說。
靜靜地注視着楊嬋,楊戩低聲道:“好了。我不問了。注意安全。幫花果山可以。但別把自己也搭進去。”
說罷。轉身化作一道金光,瞬間消失天際。
楊嬋從衣袖中掏出了“連牘”,藉着月光細細地看。
那上面,滿滿的都是猴子炫耀“戰績”的說辭,他已經耍盡了無賴,逼得王母跳腳了。
看着,楊嬋不由得癡癡地笑了。
如果這時候告訴他送往地府的魂魄出事了……會怎麼樣呢?
她擡手猶豫了許久,最終卻只寫下:“凡間天河水軍收緊。恐有異動,在天庭務必萬事小心。”
荒野裡的夜,天寒地凍。
收起“連牘”,她將身子往篝火堆靠了靠,烤着火。
許多許多年前,她也曾與自己的哥哥一起流落荒野。
那時候的他們還小,一心只想着活下去,想着解救母親。
那時候的他們,一無所有,卻相依爲命。
許多許多年過去了。解救,變成了復仇。兩個人的堅持。也變成了一個人的堅守,早已分不清對錯……
“如果‘他’也能在身邊就好了。”
想着,她不由得紅了眼眶。
……
九重天之上,蟠桃園。
堆滿竹簡的房間裡,猴子翹着二郎腿坐在桌前將手中的竹簡翻了又翻,看了半天,指着竹簡上的一個字蹙眉道:“這個字不認識。”
“大人,這是‘提’字。”站在側邊的周司苑無奈道:“這個字您剛剛纔問過我的。”
“剛剛已經問過了?”
“已經問過。”周司苑十分確定地點了點頭。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半響,猴子將手中竹簡往桌上一攤,道:“在哪裡問過的?拿來我看看。”
周司苑徹底無語了,卻也無奈,只能轉身去竹簡堆裡翻呀翻,翻了半天,總算將所說的那份竹簡找了出來,交予猴子,指着那上面的字道:“大人您看,在這裡,也有個‘提’字。這是您剛剛從頭看過的,您也問過卑職這字是什麼……”
猴子眯着眼將兩個字細細校對了一番,道:“這兩個字寫得都不一樣。”
“不同人寫的,筆跡怎會一樣?”
“哦!”猴子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不同人寫的呀?我說怎麼同一個字寫得不一樣呢。嘿,這事兒也不能怪我對吧?你看這個字,明顯是潦草了。你們看還好,我這半文盲的,怎麼看得懂?以後記錄,都給我記端正來知道嗎?”
“卑職知道了。”周司苑臉上陪着笑,心裡卻已經將猴子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就這麼幾天,猴子已經將整個蟠桃園折騰了個遍,而且還僅僅是一個簡單的交接。
若是尋常官職交接,不過是看看總賬,拿了印鑑了事。可這猴子偏不,他就要來個細緻的交接,還美其名曰:“認真辦事”。逼着自己鞍前馬後地侍奉,就連已經被摘了的蟠桃,究竟是誰簽署的,有沒有人代筆都不放過。
這簡直就是要往死裡折騰啊。
另一方面,瑤池那邊的密令又一道接一道,就催着自己趕緊想辦法讓這猴子完成交接。
就這猴子的無賴勁,自己能有啥辦法?就算真有辦法也不一定敢使啊。依這猴子的性格,指不定將自己拉下水一併淹了去。
聽說,太白金星已經被王母娘娘關在門外連見都不肯見了……
想着,周司苑不由得擦了擦汗,低頭繼續諂笑。
轉眼,已到了猴子上天任職的第八十五天。
此時,距離猴子開始“交接”蟠桃園司園一職已過去了二十二天,那“交接”工作距離完成依舊是遙遙無期。
這期間,凡間花果山與天河水軍之間自然已經碰撞過無數次,即便是在天庭,諸位也是不得安生。
這裡面最慘的,當數太白金星和捲簾大將了。
對猴子這拖日子的爛招,太白金星是半點辦法沒有。在王母娘娘那裡他的信用自然是破產了,時不時還會被拉過去罵上一頓。更糟糕的是他七拼八湊好不容弄來交差的“十萬大軍”……
那“十萬大軍”可都是打着操練的旗號來的。這操練能操練多久?不過就是三五天的事情。頂了天也就是十天。時間一過。自然都得返回駐地。
原本太白金星也覺得沒什麼所謂,反正猴子還沒“交接”完,回去就回去唄。可王母娘娘不這麼想。只要睜開眼看不見那大軍,她就覺得心裡不踏實。
於是乎,太白金星又捱了好幾頓罵,七拼八湊地又把“十萬大軍”給拉了回來。要知道他手裡可是沒有兵權的,那些小將大將之所以肯聽他的,說白了都是“金精”作祟。一來二往。他已是頻臨破產,苦叫連連……
至於那捲簾天將,狀況也是好不到哪裡去。
首先是如何應對猴子爛招的問題。辦法,他自然是沒想出來,凡間天河水軍的密奏又一封接一封,如此一來玉帝自然是每天追着捲簾問了。
原本就這一件事還好,可惜的是沒過多久,地府就傳來了派去追查花果山魂魄問題的天將命隕的消息,玉帝震怒。
欽差御使都不明不白地讓人給宰了,這還得了?
此事由捲簾親手操辦。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卻只查出是一隻女妖所爲。至於那只有煉神境的女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現在躲在哪裡,根本就說不清。就這情況,玉帝如何能不遷怒於他?
到了猴子上天任職第八十五日午後,事情終於有了轉機。
那一日,進了御書房,捲簾將一份摺子雙手奉到玉帝的龍案上。
正在看奏摺的玉帝淡淡瞥了一眼,問道:“這是什麼?”
“啓稟陛下,那陰曹地府的事情已經證據確鑿了。”捲簾恭敬地說道。
“哦?已經找到那殺了天將的女妖了?”說着,玉帝放下手中的摺子,又伸手去拿捲簾奉上的摺子。
捲簾稍稍猶豫了一下,拱手道:“陛下,不是那天將被殺一事。臣指的是花果山越界一事。”
微微頓了頓,他嚥了口唾沫,接着說道:“那些個已經投胎的花果山妖怪,地魂被抽取,實在已經不足爲證。我們總共找到一百二十個尚未投胎的魂魄,經審問,有兩個願意作證證明花果山妖衆喬裝成凡間遊離野妖,越界行兇。同時,也證明這些年經常與天河水軍起衝突,殺害天兵天將無數的五位‘大妖王’:牛魔王、鵬魔王、獅駝王、獼猴王、獄狨王,這五個確實寄居花果山。”
“哦?”玉帝淡淡一笑:“這倒是個好消息。有了他們的口供,要進剿花果山也便理據充分了。”
“還有這份。”捲簾又從衣袖中掏出了另一份摺子,雙手遞了上去,道:“這是花果山主要妖怪的名單。這其中發現了許多通緝榜上赫赫有名的大妖,包括九頭蟲、萬聖龍王、萬聖公主等。還有一個名爲‘楊嬋’,疑似華山聖母的女子。”
“疑似?”玉帝的雙眼頓時眯成了一條縫。
“只是‘疑似’……這兩隻妖怪在花果山身份卑微,也沒機會接觸那女子。故而,也不太確定。”想了想,捲簾又補充道:“興許只是同名罷了。”
將那摺子攤在桌上,玉帝尋思了半響,低聲道:“楊嬋,至今還沒到華山赴任山神嗎?”
“啓稟陛下,楊嬋確實尚未赴任。她已拜入須菩提祖師門下。臣先前也派人去刺探過,根據須菩提祖師座下八弟子……根據楊嬋新拜的那位師傅凌雲子所說,她一直隨他在觀內修行。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玉帝輕撫着桌面,想了許久,道:“楊嬋之事,無論是真是假,都暫時不要聲張。可莫要在這對付花果山的當頭出不必要的岔子纔好。”
“從始至終,我們的目的就不是妖猴,而是花果山。花果山雖越界,那妖猴畢竟已在天庭呆了許久,此事怕也扯不到他身上。如此一來,我們就必須將兩者分開處理。既然征討花果山的罪證已足,那麼接下來就要反着做了。也不知道那妖猴與花果山是否還有什麼聯繫的渠道,此事暫時先瞞着妖猴,低調行事,務必令他在天庭安安分分的。等剿了花果山,再回頭來處理他!”
“當然,也要防着他突然發難。”捋了捋長鬚,玉帝略略思索了一番,道:“即刻傳朕口諭,令二十八星宿到蟠桃園附近駐紮。”
“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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