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幕又一次降臨的時候石猴終於睜開了眼睛,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狠狠地吃下一堆猴羣孝敬過來的水果,然後用樹藤和扇葉包紮好自己的傷口。
利用間隙,他還大了個便。
說起大便這檔子事又是讓他心悸,沒有廁紙,唯一能用的只有葉子。而大多數的葉子由於過於光滑無論怎麼擦都擦不乾淨,無奈之下他只能使用了一種帶有細小絨毛的葉子。
結果,自然是菊花殘了。
想到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要一直使用這種東西來解決不由得讓石猴更加痛心疾首,想念以前的生活。
這仙,當真是不修不行啊……
接下來的幾天如無特殊需要他都堅決不離開那個樹洞,老老實實呆在樹洞裡養傷的同時他又開始遙控指揮猴羣追擊老虎。
那追擊的辦法可謂十分有效,想靠砸水果砸死老虎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他可以餓死老虎!
被分成十組的猴子們晝夜不停地襲擾老虎,同時到處廣播老虎的動向。這樣一來老虎沒到,獵物卻已經跑光了。
不堪滋擾的老虎無奈之下只得向花果山外圍沒有被樹木覆蓋的區域跑去。
俗話說虎落平原被犬欺,老虎這東西就適合生活在樹林裡,到了空曠地帶,身上那層毛皮是何等的鮮豔啊。大老遠地獵物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不至於完全找不到食物,但捱餓卻已成爲必然。
昔日的山林之王如何受得了這等委屈,它很明白這一切都是誰在背後搞鬼。於是,幾次月黑風高的夜晚老虎殺回去試圖擒賊先擒王。
不過,石猴也不是吃素的,在生死存亡面前一刻都不敢掉以輕心。整個樹林都安插了他的崗哨,往往老虎還沒到他已經躲到樹洞裡了。
更何況養傷歸養傷他也沒閒着,樹洞不多那就自己挖!他指揮着猴子猴孫們開始用石刀在大樹根部挖起了專門爲自己量身定做的藏身之地。
如此一來,整個樹林都變成了他的堡壘。
當然,百密也有一疏的時候,特別是當執行任務的下屬是一幫不靠譜的猴子的時候。
它們有可能在站崗的時候睡着,可能在執行任務的時候跑去嬉戲,可能在撒泡尿之後就忘記了吩咐下來的事情……總之,對於這幫猴子來說什麼奇葩事情都可能發生。
爲此,石猴好幾次都身臨險境,神經時刻處於極度緊繃的狀態,到了晚上更是噩夢連連。
本身遠離文明,風餐露宿的生活已經讓石猴的身心受到極大的摧殘,而窮追不捨的老虎更是讓他的精神幾乎處於崩潰的邊緣。
從這個角度來說,老虎的反騷擾也並不是毫無建樹。
這儼然已經演變成一場曠日持久的消耗戰,誰先撐不住誰就輸了。
就這麼折騰了一個月,一個月後精神抑鬱的石猴傷勢痊癒了,而老虎卻已經瘦骨如柴,遠遠看去說是隻病貓也不爲過。
隨着體能的消耗,老虎不得不將更多的精力用於平地上艱難的狩獵,越來越少踏足樹林,似乎已經有意結束這場沒完沒了的戰爭。
不過石猴可不這麼想。
“你還要殺了他?可是他已經五六天都沒有來偷襲了,何必呢?”
“它必須死!我要把它架起來烤了吃!”石猴頂着一對濃濃的熊貓眼,近乎癲狂地嘶吼道:“那傢伙一天不死,我就一天睡不着!”
金絲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忽然發覺眼前這隻猴子的報復心不是一般的強。
直到數百年之後,當有人問起石猴他這一生當中所遇到的讓他記憶最深刻的對手是誰的時候。他的回答不是如來佛祖,不是玉帝,更不是楊戩。而是這隻連名字都沒有的老虎。
這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生死掙扎,留下的是永遠無法忘卻的心理陰影,也造就了他狠辣的行事風格。
又是一個月過去了,食不果腹的老虎更加虛弱,處於癲狂狀態的石猴則已經掌握了包括爬樹在內的所有猴子的生存技能成爲一隻稱職的猴王。
最後的決戰打響了。
石猴在自己的身上捆上遮羞的芭蕉葉,帶上好不容易弄成的堅實木盾,彆着石匕首,領着一衆裝備了削尖了的木棍的猴子浩浩蕩蕩朝着老虎所在的地方進發了。
在一個狹長的山谷裡,這對死磕了兩個月的生死冤家又一次碰面。
見到老虎的瞬間,猴子猙獰地笑。
見到的石猴的瞬間,老虎卻已經徹底絕望。
“非要這樣嗎?”它問。
石猴沒有回答,只是揮手讓手持長棍的猴子方陣推進。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這就是回答了。
老虎咧開了嘴,渾身的毛髮都豎起,瘋狂地對着猴羣咆哮,一隻猛獸垂死的掙扎確實讓人頭皮發麻,但卻沒辦法讓猴羣后退一步。
對於這隻神奇的猴王的信任已經壓倒了對老虎的恐懼。這場持續兩個月的戰爭最終以猴子勝利告終。
金絲雀永遠都記得當天的場景。
石猴親自上陣,他咧開了嘴瘋狂地咆哮,通紅的雙眼佈滿了血絲,臉上青筋暴露。
幾個月來的壓抑被徹底釋放,他像一隻徹底的野獸一樣操着石頭將奄奄一息的老虎的腦袋砸成了肉醬還不解氣,又將老虎的屍體插起來烤熟了吃。
這是石猴一生中唯一一次吃肉,足足讓他拉肚子拉了七八天只剩下一層皮才緩過氣來。
從芭蕉葉堆成的臥榻上緩緩爬起來的石猴以爲接下來就是衣食無憂的幸福日子了,他可以慢悠悠地着手準備到哪裡去找須菩提祖師。
很可惜,事情還沒有結束。
衆所周知在動物的世界有“領地”的概念。身爲“領主”的老虎死了,自然會有新的位於食物鏈頂端的肉食動物頂替“領主”的位置。
又是一個月後,“新的領主”來報到了——一隻金錢豹。
這讓本來準備好好修生養性的石猴精神再次處於崩潰的邊緣,雖然已經有了對付老虎的經驗,但身形稍小並且會爬樹的金錢豹顯然沒有老虎那麼好對付。
最讓人絕望的是,即使費精千辛萬苦再次擊敗了這個新領主,依舊會有其他的肉食動物接替它的位置。這意味這戰爭將沒完沒了,擊敗舊敵人的結果不過是引來新敵人。
好在這隻金錢豹並不是很有興趣招惹數量衆多並且相對團結的猴羣,這使得石猴有了片刻的安寧。
不過這種安寧也是極其短暫的。
半個月後的一天夜裡,猴羣裡的一隻剛長成的小猴子失了蹤,而石猴則在金錢豹的窩裡找到了半個還沾有碎肉的頭蓋骨……
看到那頭蓋骨的瞬間,石猴忽然有種整個世界都崩潰了的感覺。
“這根本就是一場沒完沒了的噩夢!噩夢!”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着。
猴羣的神經緊張到了無以倫比的地步,警戒網被拉開,因爲無法完全信任那幫不靠譜的猴子猴孫,石猴不得不每夜起來數次查崗,有時甚至因爲找不到站崗的猴子而自己頂替。
可是,無論他如何努力,猴羣還是會隔三差五地出現失蹤人口,而後在金錢豹的窩裡找到殘留的肢體……
他開始試着反擊了。
很可惜的是,金錢豹的動作極其敏捷,滋擾起來根本無法起到好像對付老虎那樣的效果——對於這豹子來說,過來滋擾的猴子便是最好的獵物!
一個悶熱的午後,這隻金錢豹趴在大樹上隔着猴羣遠遠地對着猴王露出詭異的笑容,那笑容好像一顆恐懼的種子一樣深深埋入了石猴的心底,生根發芽。
無數次,石猴夢見自己在睡夢中被咬開喉嚨,血拼命地流。這種無時無刻都存在的死亡威脅再一次讓石猴瀕臨崩潰的邊緣……
“不行,不能再這麼下去!這畜生簡直把我們當羊羣了!”石猴撕扯着絨毛站在樹頂咆哮。
可又能怎樣呢?
那幫二愣子一樣的小猴子能幫上忙嗎?
終於,來到這裡才四個月腳跟都沒站穩的石猴不得已將目光投向了大海。
“你要出海?”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金絲雀驚得尖叫起來。
“我要去西牛賀洲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找菩提祖師求仙學道。”
“西牛賀洲我去過,可是什麼靈臺方寸山……這鬼地方我聽都沒聽過!”
“我記得你說過在遊歷的過程中曾經遇到過被稱爲‘仙人’的人,只要找到他們,肯定就知道了!”
“那你怎麼渡過這片海呢?連南瞻部洲的人類都無法渡過這片海到達這裡。”
“那是因爲他們沒有嚮導,海上最怕的是迷失方向,而我有你!”石猴堅定地說。
“我什麼時候答應陪你出海了?”金絲雀氣鼓鼓地叫了起來。
對於這種說法金絲雀萬分鄙夷,但最終卻還是被捆上了石猴的戰車,或許是因爲石猴閒來也會哄她開心的緣故。
她喜歡石猴插到她頭上的小野花,喜歡石猴說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鳥兒。
很快,石猴發動了所有的猴子幫他做出海前的準備,這是一項龐大的工程。
對於這幫遠離文明沒有任何工具的猴子來說,要砍伐樹木運到海邊編制一個木筏都是極難的,何況石猴要的可不是一個小木筏那麼簡單。更糟糕的是,在整個準備的過程中他們還要時刻提防來自金錢豹的威脅。
整整三個月晝夜不停地趕工,他們才最終完成了張六丈見方的大木筏,看上去搖搖晃晃地……一點都不靠譜。猴子甚至感覺一個打浪打過來就能將它拍翻。
可這些都是猴子啊!還能指望他們做得更好嗎?
就在這期間,又有四隻猴子不幸被金錢豹咬死。猴子連那殘缺的軀體都不忍去看。
他能怎麼樣?弄死豹子?
這裡的動物雖然不及人類聰明,卻也都個個比尋常動物精明得多。
況且,就算搞定了這隻豹子,還會有下一隻。這根本就是一個沒完沒了的死循環。
對於他來說,唯一的出路就是早點出海,早點學成歸來。修成了七十二變,金錢豹這種渣渣就算來再多也不怕。
咬着牙,他終於鼓起勇氣啓動了出海的計劃。
離別的時候整個猴羣都紅了眼。
“大王,你還會回來嗎?我們有點怕。”
“會的,等我學成了七十二變就回來宰了那隻豹子!”石猴信誓旦旦地說。
看着石猴踏上滿是粗糙樹皮的木筏,猴子們抱團痛哭。
這羣猴子雖然傻不拉幾的,但無可否認的是如果沒有它們,石猴早就變成老虎的一頓晚餐了。更難得的是當它們知道石猴準備木筏是爲了離開的時候卻依然信守諾言聽從猴王的命令。要知道一旦石猴離開,它們要抵禦豹子想必更加艱難。
它們簡單,淳樸,還傻不拉幾,卻也傻得讓石猴有些心疼。
退潮的海水卷着木筏向着遠海飄去,石猴爬上木筏中心特別預留的眺望杆,大聲喊着:“你們一定要好好活着,別讓豹子吃了。等我回來!”
“大王,你一定要回來啊!”
“我發誓,我一定會回來的!”
此時,石猴已是熱淚盈眶。
“既然那麼捨不得,爲啥還要走呢?”金絲雀問。
石猴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站在木筏上。
不走就可以怎樣嗎?不走,不過是換一種方式離別而已。
求道之路,已是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