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德輕咦一聲,凝神看去。
正所謂“誠於中,形於外”,武道亦然。
李政楷身後四人雖然蒙面,但從其身形以及裸露在外的肌膚筋肉來看,年紀顯然都不甚大。
可是卻早早褪去少年人應有的輕浮銳氣,氣血沉降,神意收斂,唯有與其目光相接,方纔能夠隱約感受到一股鋒銳之氣。
裴文德一眼便看得出來,幾人分明是利用忍者控制血氣的法門,封鎖扶桑武士道中有進無退的捨身精義。
雖然幾人所學殘缺,領悟更是尚淺,每樣都只是學了個似是而非,但一旦爆發出來,威力卻也非同小可,實乃天生的刺客殺手。
裴文德眉毛一挑。
看得愈久,就越發明白。
這四人衣着氣質太過相似,方纔他第一眼沒有注意到,這時候才發現四名蒙面黑衣人之中也有不同。
緊挨着這位巨鯨幫主的兩人倒也罷了,另外兩個除去堅韌體魄外,還隱約流露出一絲晦澀氣機,和正常武夫大爲不同。
“一半一半麼?
裴文德心中一動。
李政楷雖然看起來從不插手幫務,盡數託付給那位叔父代勞,但畢竟身在其位,又是契約者僞裝,自有一番手段,能夠在不驚動柳生但馬守等人前提下,在柳生家與伊賀派培養的幫衆中收羅培植自身羽翼並不難以想象。
只是這四人站位頗有意思。
疑似契約者的兩人與李政楷距離似乎還比不上這個任務世界的土著來得親近。
“熊霸天。”
李政楷視線移向熊霸天身後的三姨娘,揉揉眉毛,給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潤潤嗓子,“紅葉我們之前早就有過約定互不干涉,你明明知道我在巨鯨幫這裡花了這麼長時間,居然還帶人過來打劫,你這就有些不地道了……”
李政楷聲音中頗有些無奈。
他作爲輪迴空間認可的巨鯨幫主在這裡經營幾年,天然佔據主場優勢,攻守屬性都有無形加持。
身後四人也有一套合擊陣法,雖然名氣比不上什麼天罡北斗陣,真武七截陣,但是脫胎於戰陣殺伐當中,最是簡單有效,如果單單隻有熊霸天一個,他也不是沒有拼一把的打算。
只是熊霸天並不是孤家寡人,和尚與青葉他看不出深淺,但是繼承三姨娘身份的紅葉在這幾年裡卻是打過幾回交道,又和裴文德隔空交手一次,知道兩人都不是好相與。
雖然裴文德看起來和熊霸天關係並不是十分融洽,但絕對比自己來得密切。
就算藉助地利,和熊霸天幾人拼個不勝不敗又有什麼意思,聲勢一大,必然會驚動所有人,將他作爲傀儡幫主期間暗暗積蓄的實力暴露,先前打算再也沒有成功可能。
他也是資深契約者了,雖然忿恨,卻也不會意氣用事,投入的時間精力白白浪費。
最終還是要落到談判上,商談出一個彼此都能接受的價位。
不過在這之前,打還是要打上一場的,纔好作爲談判的根據。
而且他也好摸清楚熊霸天一方具體關係。
視線再次在裴文德等人身上掃過,李澤楷臉上肌肉抽動一下,指掌發力,右手鷓鴣斑黑釉建盞砰然破碎開來。
四名黑衣人得了信號,一身被強行壓制的戾氣瞬間暴漲,血脈賁張。
無需言語交匯,四人齊步一跨,腰間長刀已經反向抽出,向着慵懶高坐的熊霸天迅猛撲去,不去看他身後和尚等人一眼。
身形穿插交錯,互相掩護,刀光閃爍,感覺竟是將這間寬大書齋填滿。
李澤楷左手袖出一件小小茶盅也似的物事,倒扣桌案之上。
裴文德就覺房間當中的氣流絲絲縷縷逸散流動開來,呼嘯破風聲驟然凌厲數分,耳膜微震。
與之相反的,屋外原本不絕於耳的蟬蜩之聲則是瞬息喑啞下來,微不可聞。
好似一道無形屏障隔絕了內外天地一般。
兩隻肥厚手掌猛然一拍,身下交椅應聲化作齏粉。
熊霸天雙腳觸地,藉着這股力道,猛然挺身而起。
這時候,四名黑衣人已然欺身擠至熊霸天周圍。
看着潑水不進的連綿刀光從四面八方向着自己劈砍而來。熊霸天右手握錘,對着胸口狠狠捶下,喉嚨同時鼓動,從寬厚胸腔涌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原本長不盈寸的黑白毛髮瞬間暴長,倒豎而起,根根挺立如針。
熊霸天本就魁梧的身材再次暴漲,足足高出四人一頭開去。
感受着體內如潮涌動的澎湃力量,熊霸天居高臨下審視着四人,似要透過覆面黑巾看穿他們細微神情。
看着四人眼神與動作俱是堅定如常,沒有絲毫猶豫,熊霸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牙齒,右臂借勢甩出,隨意揮出一個圓弧,左掌則是緩緩收至胸前。
大槌撞鐘。
砰然兩聲接連響起,沒有停歇。熊霸天右側兩名黑衣人雙腳離地瞬間倒飛出去,狠狠撞在牆角櫥架之上,書畫散落一地。
對於兩名同伴下場看也不看,左側一名黑衣人反而前踏一步,藉着熊霸天分心剎那,單手變雙手,悍然下劈。
刀光起自眉心沿着身體中線,行至胸口後,手腕卻又忽然一翻,變劈爲刺,以刀做劍,對着裴文德膻中要穴直刺而去。
一抹白光在刀尖匯聚,看似緩慢,實則快到極致。
熊霸天微微擡頭,向前看去,似是早已預料到這一招般,早在先前崩飛右側黑衣人時,左掌便已閃電探出,六指一張,只用一隻手就抓住了那說不出是刀光還是劍氣的流光。
然後,狠狠握下。
一陣刺破耳膜的尖銳牙酸聲響起。
火星四濺,經過無數次鍛打的雪亮刀身上拉出數道痕跡,最終在熊霸天徹底停下,再不能寸進。
看着黑衣人眼眸泛起不正常赤紅,雙腳蹬地,藉以強行加重刀上力道,熊霸天六指忽然一鬆。
長刀上現出六道清晰凹痕。
黑衣人力道落空,身子一個踉蹌,向着熊霸天方向撲去。
沒有給對方機會,熊霸天便已再次出手,向着長刀抓去。
只不過先前是正握刀鋒,這一次卻是落在正中位置,側握刀身,骨質大指在下,剩餘五指在上。
筋肉涌動涌動,陰柔暗勁與稀薄卻凝練的“內氣”一道,順着手臂灌至五指,以骨節大指爲支點,刀身作槓桿,向下一按一錯。
鏗然一聲,刀身從正中位置斷折開來。
隨手一撥一甩,對着熊霸天栽去的黑衣人便已身不由己橫飛出去,與兩位“前輩”作伴。
至於最後那名悄然繞至身後的黑衣人,熊霸天根本不去理會,寬厚背肌一抖,一連串黃豆爆裂聲接連響起,從尾閭沿脊椎大龍逆行向上。
熊霸天身上毛髮瞬間壓下,重新遮覆體表,只是並未靜止,而是如水波般,一浪一浪層層涌動。
足以裂開鐵甲的刀鋒方一落在上面便被卸去所有力道,滑落開來,除去割下幾根黑白毛髮外,就連肌膚都不曾破開半點。
只是一合,四名黑衣人便已盡數敗下。
而除去刺激氣血加強變身外,熊霸天根本沒有釋放哪怕一個真正技能。
裴文德緩緩站直,背部從門上移開,向牆角三名黑衣人看去。
戰鬥還遠遠沒有結束。
看着昂首拱背,以一個古怪姿勢向自己踏步走來的熊霸天,李政楷除去面色稍加陰沉外,並無絲毫慌亂。
膝窩未彎,牆角三名黑衣人僵直站起,然後單掌豎起,以掌作刀,與無功而返的第四名黑衣人重新集結成陣,再次將熊霸天圍起。
不過畢竟有先前教訓,四人知道熊霸天筋骨體魄遠超常人,並未貿然出手,只是小碎步圍繞對方不斷畫圈,緩緩逼近對方。
裴文德暗暗點頭,凝神靜氣,思緒排空,將五感放至最大。
第三人也就罷了,熊霸天在捏碎對方長刀後,只是用了一股柔勁兒將對方撥出。
然而前面兩個卻是在被他打飛兵器後,重重掃在胸膛位置。
雖然以他們體質,不至立刻喪命,但肋骨卻已然斷去數根,重傷無疑。
然而現下看來,這兩人雖然不至於說是神完氣足,但也只是氣血稍微降落些許,更是彷彿不知傷痛爲何物,行動無礙。
如果不是以刀劍斷去手腳四肢,恐怕可以與人纏鬥廝殺到最後一息。
“忍術與柳生新陰派的劍術或許有法子做到這一點強行壓制傷勢,但絕不是不是這幾個只得了皮毛的殺伐之術,連殘心等也沒領會的幾個人所能用出。”
裴文德搖搖頭,“反倒和神打之法有些類似。看來是契約者獨有的手段了。”
“夠了,偃師。把那幾個傢伙身上的法術撤下來吧。”
三姨娘忽然開口,對李政楷道:“你既然大概知道了熊霸天實力高低,我也知道你的手段如何。咱們沒必要打生打死,還是和氣生財吧。”
“你說停就停,老子豈不是很沒面子?!”
抿抿嘴脣,李政楷面色徹底冷下來,厲聲道:“你算什麼東西,可以在我地盤裡面指手畫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