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滔滔，日夜奔流不絕。
然而在這一處卻是格外風平浪靜，平整光亮如鏡，沒有絲毫漣漪，遠遠望去，顯得格外顯眼。
黑裘青年手提釣竿，盤膝端坐在黃河岸邊。
身形坐姿儼然就是老道士歸來子家傳的太公垂釣的架子。
灰衣老者收手入袖，沉默侍立在他側後位置，沉眉閉目，不發一言，只是暗暗分出一道氣機放在相對的裴文德身上。
望着黑裘男子微弓後背，再看一眼雲淡風輕，看不出絲毫不悅神態的裴文德，歸來子暗暗搖頭，掐指細算。
黑裘青年爲人伶俐，應變不慢，根骨也算不錯，只可惜資質悟性明顯差了裴文德不止一籌。
裴文德當時，只是遙遙一眼便看出歸來子坐姿玄妙，暗含武道真意。
等到歸來子開口指點，更是立刻掌握其中精髓，學了四五成神似。
所謂不足之處，無非是欠缺些時日打磨真正融入自身武道，另外就是歸來子有意隱藏了家傳靈圖中某些向不外傳的訣要。
黑裘青年就要差上許多，不過堪堪形似，心意流浮於外，完全沒有體會到其中陰陽動靜一線間的玄機，白白耗費了一身純粹血脈龍氣。
不過歸來子心中瞭然裴文德願意讓出這份先機給黑裘青年。
“小傢伙如果沒有釣出那頭孟津鯉倒也罷了，一旦見到，只怕就要當面和我分個生死吧。”
歸來子雖是方外之人，但修心有成，對衆人心境一覽無餘，黑裘男子想法自是瞞他不過，沒什麼意思。
“只是那小子眼光還是太淺，只看到了眼前微利。
卻全然沒有想過本道人既不是皇族中人，又沒想着成爲束手束腳的山水神靈，處心積慮釣這頭蘊含龍氣的鯉魚精又是爲了什麼……”
想到得意處，歸來子不由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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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江風忽起，吹皺鏡面。
江水霎時從中坍陷下去，向裡收束爲一處斗大渦旋，將河水盡數鯨吞進入其中。
空氣波紋隱現，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那頭鯉魚精已經感應到龍氣存在，正在將水府打開，分開水路……”
眼中精光綻放，氣息卻更加內斂，幾近於無，歸來子身形一點，出現在持竿垂釣的黑裘青年背後，運指如電，輪番點去，最後輕輕一掌印在後心位置。
男子肩膀一抖，臉上泛起病態潮紅，一身氣血越發雄壯起來……
“這是……”
裴文德眉毛一挑，若有所思。
歸來子這一手儼然和柳生但馬守宗矩的金針渡穴有着異曲同工之妙，均可刺激氣血。
不過歸來子手法可要比柳生但馬守精妙許多，無需用金針封穴穩固氣機。
而且裴文德隱隱然還能感知到歸來子手段已經涉及到了更加虛無縹緲的氣數……
彷彿爲了印證歸來子所言，他話音尚未落下，就見渦旋停止擴張，漸自穩定下來，江水裂爲兩股，分開一條坦蕩水路，水草搖曳，點綴在泥沙卵石當中，清晰可見。
一條繩索不知幾許長短，起於黑裘男子手中那根烏青釣竿，初始不過髮絲粗細，然後愈發壯大，由小指增爲兒臂，碗口大小。
逐漸緊緊繃直，懸於江底數寸位置，順着水路，延伸消失在黃河最深處。
五色毫光看不見丁點兒，通體金黃。
歸來子神情越發冷峻，左掌繼續抵在青年男子背心處，右手大袖輕輕一抖。
無形無色，看不見什麼光影變化，更沒有煊赫聲響。
閒坐一旁，“袖手旁觀”的裴文德心中卻是驀然生出警覺，眯眼細細看去。
他靈覺過人，輕易感知到隨着老道士這輕輕一抖，天地之間，憑空多了無數道無形氣流脫袖而出，環繞着數人緩緩而動，似有靈性。
這氣流算不上什麼，裴文德畢竟親眼見過歸來子御水之術。
依着灰衣老者的說法就是感應天地，調運元氣。
關鍵在於這些無形氣流蘊含的那種天然中並不存在的特殊意境風韻。
正值暮春時分，草木生髮，份外繁茂。
然而那些氣流經行而過，草木瞬時泛起淡淡枯黃，不復先前青碧水潤色澤，一如秋日降臨。
左掌離開黑裘男子後背，歸來子挺直立定，一身渾厚氣機再不掩飾，盡數放出。
衣衫跌宕起伏，鬚髮張揚，說不出的意氣風發。
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歸來子右手兩指成劍向前，提聲清喝道：“結陣！”
無形氣流齊齊一震，然後驟然加速，應着歸來子劍指方向分頭涌去，鑽入水中。
空氣擾亂摩擦，無數道波紋脈絡閃現，更是擠壓出一連串輕微音爆聲。
方一入水，本來無形的氣流登時顯化出來，宛如繩索，拇指粗細，在水中縱橫交錯，盤根錯節，結出一張大網將方圓數十丈的江水盡數籠罩起來。
江水流速順勢放緩，現出幾分遲滯之意來，河面隱隱生起一層白霜。
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肅殺之意籠罩四周，好似數萬兵馬結軍成陣。
風聲鶴唳。
親眼看着這張大網在眼前形成，歸來子左手負後，右手輕捋長鬚，說不出的自得。
秋者，位在西方，四時屬陰，五行屬金，主肅殺兵戈之氣。
他出身的海岱姜氏，與兵家淵源極深，流傳下來的神通術法亦是別有特色。
這些秋風乃是他踏訪數處古戰場搜尋得來，又花費數十年光**心祭煉而成。
和灰衣老者那頭大雜燴一般的武將英靈不同，這些秋風可要純粹許多。
一經佈下，有陣勢隨身之力，似法寶非法寶，似法術非法術，介乎虛實之間，說不出的玄妙，更與他本命道法相合，實爲他證道之根本。
用來設網捕捉這頭激活了真龍血脈的孟津鯉可謂再合適不過。
裴文德與黑裘青年兩人身上的龍氣於他，不過只是一個引子，勾引鯉魚精出洞的誘餌而已。
從頭至尾，他都沒想着全然依靠二人成事。
羅網一成，那根霓虹之氣祭煉而成的魚線再次一緊，飛速向後收縮。
一道半丈長短的身影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