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不是飛劍。”
畢竟也是活了數百年光陰的妖物,見多識廣,開頭慌亂過後,不待劍刃加身,紫毛狐妖便已瞬間反應過來。
到得這時,裴文德這三柄劍器上依舊沒有牽引四周的天地靈氣,顯然裴文德只是憑着不知從哪裡學來的粗淺御劍術和三隻通靈劍器勉強施展而已,並非她所畏懼的修行之士。
饒是如此,她也不敢太過輕視,森白利齒狠狠咬下,四足攢地,粗如水缸的腰背上猛然泛起光華,皮毛如水起伏,蕩起一片紫色漣漪,縮頭收尾,憑藉本能就地一滾。
雖然姿勢不雅,尤其几案被壓翻後,上面的酒水菜餚瓜果等攪爲一片狼藉,混同着鄭姓男子流出血水,粘在那原本光潔柔順如上好綢緞的皮毛上,更是說不出的狼狽不堪。
只是這狐妖終究沒有讓這三隻通靈劍器釘在真身正中的那條直線上。
斷念劍沒有被裴文德將“青蚨劍典”打入其中,反應畢竟稍遜一籌,錯過了那顆已經完全轉變的狐首,龍紋長刀劈砍在那身鮮亮皮毛上,更是被詭異彈開,力道盡數卸去,無功而返,唯有那口鳳血劍卻是尋了個刁鑽角度,斜向裡一挑,在那條巨大狐尾根部狠狠劃出一個深可見骨的猩紅口子。
狐尾對於狐族而言干係重大,非是其他四肢可以比較,感受着那股席捲全身,剜心刺骨的劇痛,紫狐渾身毛髮炸起,根根挺立如戟張,再看向裴文德的眼神中已經再無半分輕視,唯有噴薄欲出的憤怒與殺意。
重新翻身站定,冷冷盯着裴文德,紫色巨狐昂首一聲長嘯,然後令裴文德心驚的玄奇景象便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巨狐身上那層燦若雲錦的護身妖氣驟然黯淡下去,如百川歸海,向着狐尾受創處流去。
巨狐體形亦是隨之緩緩縮小,不過剎那,那紫狐已經收斂爲常人大小,那處觸目驚心的巨大傷口則是徹底彌合,完好如初,看不到絲毫痕跡。
裴文德畢竟不是真正劍仙一流,以武人氣機施展飛劍術過於勉強,劍方發出,便已經運轉氣機收回,斷念劍落至鞘中,重新蘊養氣機。
裴文德雙手擡起,分執那對有情刀劍,登時便覺有一股既相互吸引又暗中排斥的奇異力場將自身籠罩。
看着那狐妖施展神通將自身傷勢恢復,裴文德忍不住皺皺眉頭,龍紋長刀在前,長劍倒執於後,將身子護得嚴嚴實實,凝神戒備。
三劍齊出,出其不意,給這妖物身上留下了一個創傷,裴文德原本應該專門針對那道傷口出手,非但能夠藉機擴大戰果,還可以讓妖狐顧此失彼,無暇顧及身體其他位置的防護之力。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這狐妖居然有着類似斷肢重生一類的天賦妖術,居然強行催動氣血,使得斷裂的血肉筋骨癒合如初。
雖然比起輪迴空間當中那隻要留有一息尚存便可盡數復原的神仙手段還差了許多,但對裴文德而言已經是十分棘手了。
尤其這妖怪看似爲了加快癒合這處傷口,消耗了不少氣血之力,但唯有裴文德和她才知曉之前這妖怪其實是有些駕馭不了自身暴漲的氣機,這才露出了些本不該出現的破綻疏漏,讓裴文德有機可趁。
現下她運轉氣血,有意無意間相當於將這具狐身重新打熬了一遍,氣機圓融,運轉無礙。因爲身形縮小的緣故,身法也必然要因之靈動幾分。
更何況有了先前的教訓,這妖怪勢必不會再像剛開始那般大意輕敵,給他施展飛劍的手段,接下來就是實打實地硬拼了。
“也不知道我如果拼着重傷的代價將這妖怪斬殺,之後能不能退後輪迴空間花費生存點令其爲我療傷續命。”
想到這裡,裴文德眉頭不由一緊,忽然記起自己先前爲了購買秘笈和添置其他物事,已經將身上那原本極爲豐厚的生存點數消耗大半,剩餘的雖然也不算太少,但也不知能不能支撐得起。
他之前在大唐治下活了十數年,都不曾遭遇生死搏殺,更不必說說遇到妖魔鬼怪這樣的怪異之物,自然覺得在這個世界安全無比,即使遇上些許麻煩風波,憑藉自己大有進境的武功已然可以護得自身周全,當然也不會想着入手些療傷的丹藥,現在看來,確實是自己失策了,從他進入輪迴空間的那時刻起,就應該有着這種領悟纔對。
只是現下沒有時間容裴文德在這裡後悔,唯有親手斬殺了這頭狐妖才能談之後事宜。
他也不是沒有嘗試看能不能遁入輪迴空間暫作逃避,只是念頭方起便被他打消。
他身後還有裴慶這個老家人存在,對方可不是契約者,也不是華山女弟子那般被輪迴空間認可的隨從,無法進入。
將他留在外面,只有一條死路而已,不合裴文德本心。
更何況眼下夜並非必敗之局。
將升騰起來的萬千雜念盡數壓下,裴文德心頭更加清明,看着按捺不住,主動縱身躍起,揚起一隻蒲扇大小的利爪向自己當頭罩下的紫色巨狐,忽然一笑,右腳重重踏下,雙臂順勢甩出,左手長刀順勢劈下,右掌長劍則是反手撩起,在空中劃出一個小巧弧度,橫向掠過。
豎刀橫劍,在裴文德胸前交匯,劍勢未息,恰恰構成一個縱橫十字。中心所在,恰恰正是那隻利爪落向。
氣機相逢,裴文德便覺那股似排斥似牽引的無形力道驟然間強盛十倍不止,以胸前一點爲圓心,向外擴張而去。
沒有如先前一般發出金石交擊的鏗鏘之聲,那隻利爪距離刀鋒劍身猶有半尺距離就再也無法寸進。
就和裴文德之前以離劍勢心法操控龍紋長刀劈斫在巨狐腰背之上,卻被其皮毛卸去所有力道,不能傷損這頭狐妖如出一撤。
受這一阻,紫色巨狐身形一滯,似乎懸停在半空當中,不上不下。
雖然不過剎那功夫,但作爲親手營造出這一局面的裴文德卻是抓住了這個微妙時機,體內氣機奔涌如潮,盡數貫注雙臂之中,豎刀橫劍之勢一改,在胸前交錯而過,然後順勢一崩,將這體形不在裴文德之下的紫色巨狐強行逼開。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不待這一道氣機衰落下去,裴文德便自運轉心神,直接令其倒轉回歸丹田氣海,然後就是一道更加磅礴洶涌的嶄新氣機生出,再經竅穴經脈重新灌入手中刀劍。
恰如潮汐,一進一退,一浪高過一浪。
得了這一股雄渾氣機,裴文德左手長刀越發迅猛犀利,身如陀螺,隨刀而走,每次刀勢未盡只是方方觸及那紫色巨狐一身錦綢也似的皮毛便自收回,然後再次出刀,不斷積蓄力道,身形越來越快,刀勢也是愈來愈強。
至於右手,裴文德則是早已鬆開,那柄長劍並未因此墜下,懸於空中輕顫不休,帶起一道道凌厲氣機在裴文德與那紫狐之間不斷盤旋,如燕歸巢。
感受着龍紋長刀身上氣勢越來越強,漸自難以掌握,裴文德呵呵一笑,直接鬆手,任其部分氣機逸散在空中,然後被那已經現出雛形的刀勢之網捕捉吞併,同時張開右手,順勢一抄,將應機返回的長劍抓起,一如方纔,只是換了左右。
寬廣廳堂早已盡是瘡痍,裴文德身後還好,在他與那妖狐之間的地面桌案杯盞甚至那鄭姓男子屍身等早已被氣機裹挾進入,現出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溝壑。
之前裴文德一次操控三柄劍器,看似花哨嚇人,實則分心過多,氣勁難以集中,所以龍紋長刀纔會破不開妖狐皮毛防禦,無功而返。
這一次裴文德卻是別出心裁,一手持刀或者握劍,然後剩餘的一柄纔會被他施展離劍勢的馭劍法門,在身外飛掠。比起先前來,心神氣機自然更加集中。
尤其這對刀劍天然蘊含元磁之力,相吸相斥,只需一件在手,便可對另一件施以影響,所耗心神極少,威力卻是大至不可思議,雙方之力還能互相疊加,玄妙異常,已經幾乎不再真正的飛劍之下。
到得後來,刀劍上的氣機均已膨脹至將裴文德雙手排斥的地步,裴文德再也無需提握刀劍,只是閒庭信步,單憑神意牽引,就能遙遙操控刀劍在空中縱橫往來,將那道無形無質但卻真實存在的氣機網絡填補得更加嚴密凌厲。
“這狐妖若是技止於此,再不施展其他手段,今日就要命喪我手了,就算她有着不滅之體也不例外。”
看着妖狐鬼魅身影漸自緩慢下來,那身燦若錦綢的上好皮毛更是不復先前光潔,被絲絲縷縷,無處不存的刀光劍氣割裂開來一道道傷口,初始不過細微如髮絲,還未滲出血跡,傷口便自行收縮彌合,然而很快,這數目便自攀升到一個難以想象的地步,即使這狐妖強行催動一身旺盛氣血,使得廳堂當中都因之生出一股熱氣騰騰之意,也是難以挽回。
傷口彼此連接起來,再不復先前細不可查的樣子,順勢崩解開來滲出血液,初始不過點滴,只是一眨眼功夫,便匯聚成細流,然後越發茁壯。
鮮血尚未墜下,便被劍氣攪碎,散亂分佈在空中,在被狐妖盡情催動氣血釋放的妖力一蒸,瞬間瀰漫整個廳堂,濃郁無比。
這些精血雖然遠不如狐妖本命精血那般緊要,但畢竟也是汲取不知多少人身精氣,苦苦打磨筋骨養煉而成,與自身道行息息相關。每自流失一滴,便要損失一分修爲。
只不過這紫狐畢竟是野獸化生的妖物,感受到自身血氣,反而將天生的兇性徹底激發開來,到得後來,除去護住那條性命攸關的巨大狐尾和至關重要的狐首之外,甚至不再運轉妖力癒合傷口,不退反進,頂着那無數道凌厲刀光劍氣結成的無形網絡,以傷損血肉爲代價向着裴文德一步一步逼近。
只是眼下由這對有情刀劍結成的劍網之勢已然形成,就算被她擊碎幾道,也會有更多劍氣補充其間。
尤其這刀劍靈材中天然孕育的元磁之力,更是在每一次揮灑縱橫間融入網中,將其打造成一座以這對刀劍作爲陣眼的古怪陣勢,將紫色狐妖生生束縛起來,每行一步,便覺有千斤巨力加身,困難無比。
這樣算來,即使她能夠逼近裴文德身邊,只怕也要耗去大半妖力精氣,氣息奄奄,對於始終將一身氣勢最低保持在巔峰七八成的裴文德而言,沒有絲毫威脅。
然而裴文德卻是沒有半分勝利就在眼前的喜色,反而漸漸將距離拉開。
依這妖怪所言,足足活了三百個年頭,又奸詐狡黠到藉助凡人作爲掩護爲己所用。即使清楚普通手段對裴文德無用,也不可能如眼下表現得這般不堪。
裴文德雖然不清楚,但估摸着這紫色狐妖肯定還藏着什麼壓箱底的手段作爲翻盤之用。
裴文德身法雖然巧妙,但又如何瞞得過這頭狡猾狐妖,只是心念一轉,便自明白裴文德打算,身形一定,任劍氣加身,已經徹底轉化爲狐首的毛茸茸臉龐上人性化流露出絕然憤恨之色,以狐身發出古怪的人類聲音,“小小人類,居然誤我大道,毀我長生根基,今日哪怕同歸於盡,我也絕對不會放你離開此地。”
話音未落,裴文德便覺心神一震,以紫狐爲源,猛然爆發出一陣強烈澎拜的氣勢將無形劍網生生捅出一個巨大“孔洞”出來。
心神一振,想也不想,裴文德扭轉身形,拔劍出鞘,向後直刺而去。
無雙無對,寧氏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