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想象,若是這位看不出絲毫老邁之意的老道士出手傷人,即使是灰衣老者那般武功,只怕也難以化解這纖細如絲,凝練如鋼的內力氣勁。
當然,這道士內力雖然純粹凝練到不可思議,武道境界高明,但未必精通搏殺之術,如先前裴文德在進入輪迴空間之前一般養氣只爲強身健體,雙方廝殺起來,說不定氣勁尚未發出就已經被殺意極重的灰衣老者擊殺。
“善信年紀雖輕,難得卻有如此過人眼力。”
讚歎一聲,歸來子輕聲笑問道:“除此之外,善信還看出了什麼來?”
“裴某見識有限,看不出多少玄機。”
裴文德謙虛一聲,乾脆學着說是老道其實更近乎中年年紀的道士盤膝坐下,緩緩說道:“江風凜冽,道長身姿卻是不動如山。”
聲音一頓,然後就見裴文德並未持握任何物事的手臂猛然發力,順勢一抖,如同收竿。
收起架勢,裴文德點頭讚道:“道長收竿時,由靜至動,心意方起,四肢百骸便隨之而上,期間動靜轉化,妙不可言,大爲合乎道家陰陽相濟,剛柔一線之間的玄機。”
如果是在先前,看到這位姜姓道人垂釣,裴文德最多隻會覺得動作很是好看,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意境蘊含其中。
但是當他從熊霸天那裡學來了那一路內家太極拳後卻不一樣。
大概是同出道家一脈的關係,兩者在要旨精微處頗有共通之處,而裴文德先前觀鎮江鐵牛,也自領悟出了幾分道家陰陽變幻之妙,再看這老道,才能真正看出些痕跡脈絡出來。
姜姓道人眼中有異樣光彩亮起,深深看向裴文德,多出一分鄭重之意來。
裴文德舉止有禮,符合法度,故而姜姓道人對他同樣客氣禮待。
但是在他心中,身爲世外之人的他並不將裴文德看作同類,笑意溫和,但是其實帶了些疏離之意。
只到裴文德說出這番見解之後,方纔真正動容。
想起自己在這黃河岸邊起棚而居,花費了半年時光,卻幾次都與目標失之交臂,最終一無所獲,歸來子忽然心中一動,藉着寬廣大袖遮掩,右手掐指不斷,開始推衍開來。
他要看看裴文德是不是自己命中註定的機緣中人。
“時候未到……”
歸來子眉毛一挑,有些疑惑。
雖是家學淵源,但他在這推算之術上並未太多用心,故而造詣只是平平,不過裴文德當下與他近在咫尺,又是在這個他盤踞了半年光陰的主場,自然有冥冥不可言說的加持之力,故而只是方一動念,便有天機反饋而來。
天機所指,明明白白裴文德確實是助他成道之人的有緣人無遺,只是當他想要更進一步察看時就忽然雲遮霧繞起來,只是傳遞出來這樣一個意思給他。
“三日之後。”
姜姓道人收起手指,仰頭看天,俯首相地。
即使是百姓庶民,出門擇宅婚嫁等都要察看皇曆通書,作爲修行中人的姜姓道人自然更是曉得許多機緣都要契合天時地利纔會現世。
只是目前雖然正值白日,星辰之光盡爲大日光華所掩,大地流水更是一如往日,絲毫不見變化。但姜姓道人在此地盤桓數月之久,非是虛度,以他的道行早已將這些一一映照在心。
只是他卻察覺不到絲毫端倪。
“莫非不是天地機變,而是人禍興亡?”
仔細察看裴文德面相氣韻,姜姓道人心中暗自念道,面上卻是沒有表露分毫,笑聲解釋道:“小郎見笑了,這門垂釣持杆的坐姿手法其實也算不上武功,勉強算是家傳吧。”
說到這裡,道號歸來子的姜姓道人神采飛揚,朗聲道:“雖說出家入道之後,便當以道統爲家,與世俗紅塵割裂,但是貧道出家實則便是因爲我這海岱姜氏一族與道門素有淵源,先祖飛熊真人雖是出家人卻修入世道,輔佐賢王定下千年王霸基業,後世子孫曾經感悟老祖當年渭水垂釣之意,繪出一幅太公垂釣圖懸掛於家祠當中,因悟性機緣底蘊不同,觀之即有不同領悟。”
“原來是太公望的後人。”
裴文德神情一肅,再次對着姜姓道人施上一禮,卻不是對他,而是向着他那位在浩瀚青史上留下濃重一筆,被稱作兵家之鼻祖,軍事之淵藪的武聖人而去。
看着姜姓道人坦然受了此禮,裴文德不禁好奇問道:“單單一幅手圖就能蘊含武道真意,令人觀之悟道,道長那位前輩想來也非凡俗,而是神仙人物一般。”
“那位先祖在我姜氏家志當中記錄寥寥,不過只留下一幅畫卷而已,他身處的年代距離現下又太過遙遠,貧道委實不知。”
輕輕搖頭,不願在這上面花費太多心思,姜姓道人喟嘆一聲,正色看向裴文德,清聲道:“小友能夠一眼看出其中玄機奧妙,想必便是機緣所在,不知可願學習這一個垂釣坐姿?”
“道長厚愛,裴文德心領。”
雲中子啞然失笑,道:“而且我出身的海岱姜氏如今專精文事,並不怎麼看重武學。子侄一輩也沒有什麼悟性出衆的人才,空有此圖,卻不見有人悟出什麼,說不定就要失傳,裴家小郎若是有心,日後經過姜氏揀選一名後輩將其中訣要告訴他便是,一來一往,這纔是薪火相傳之真意。”
“還是不可。”
裴文德雖然意動,但轉念一想後,還是搖頭拒絕,坦承告知這位姜姓道人:“不敢欺瞞道長,裴某有着一名仇敵無故追殺我等,此人武功極高,更可怕之處在於出手殺人並無特殊緣由,我在這裡停留片刻還不打緊,但時間過長,又有其他關係的話,說不定就會將他引來,對道長行不利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