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田地裡。
除了趙氏下田插秧,還有吳里正。
一如既往的。
昔日趙氏來到了沙村後,是吳里正收留了她。
在之後。
趙氏下田種地,也是吳里正幫助她。
過去了這麼多年,吳里正已經老了,作爲趙封一家的恩人,吳里正也得到了趙封的全力回報,但都被吳里正給拒絕了。
當初他幫助趙氏是照拂,根本就沒有想過回報。
哪怕到了現在也都是如此。
對於吳里正而言。
能夠爲大秦帶來了一個上將軍,爲大秦效力,他覺得足夠了,完全值得了。
如今整個沙丘郡都知道。
大秦第四位上將軍是被他養大的,這個戰功赫赫的上將軍是被他養大的。
無人能夠知道吳里正是多麼的自豪。
有了這,他足夠了。
等以後到了九泉之下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們,他也可以自豪的告訴他們,他養大了一個大秦的上將軍。
“今年風調雨順,肯定會有一個好收成。”
吳里正一邊插秧,一邊笑着說道。
“是啊。”
“風調雨順。”
“要是天下沒有戰禍,所有人都可以安居樂業,種田養家,那該多好。”趙氏臉上也是掛着一抹笑意。
“會有這一天的。”
“封小子那麼厲害,一定可以幫大王做到的。”吳里正笑着道。
提及大王。
趙氏眼中也浮起了一抹波瀾來,眼神之中也透出了一種無奈之色。
而此刻。
在暗中。
一雙目光已然落在了趙升的身上。
雖然相隔一段距離,但哪怕過去了這麼長時間,這一道目光的主人也是一眼認出來了。
“阿房。”
“我終於找到你了。”
遠處。
一處田地外,嬴政遠遠的看着,眼中涌現一股難言的波瀾。
但此刻。
他並沒有驚動任何人。
“大王,是不是直接過去?”頓弱恭敬問道。
“她不惜熱鬧,更不想要此刻見到我。”
“等晚上,等晚上我們暗中入府。”
“不要驚動任何人。”嬴政沉聲說道。
這或許是愛之切。
哪怕都擁有了掌控一國的權勢,可面對自己心愛的人,嬴政始終還是有着分寸的。
因爲他也想的清楚明白,爲何阿房會拒絕見他。
爲何明明知道他在咸陽而不去。
爲何清楚自己岳父寧願遠離咸陽也要躲着他。
一切的原因是她覺得不安全,當初那一場殺戮,深刻影響到了她。
如若此刻直接上去,那會吸引他人目光的注意,一旦讓人知道他親自來到了這沙丘相會。
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肯定也會清楚是爲何。
雖說過去了這麼多年。
但當年的事情仍然是有不少親歷者,王綰,隗狀他們也都清楚,別看着他們現在穩坐朝堂之上,當年的事情他們是見證者,但或許也曾經親歷了。
雖說當年之事,那些參與的人經歷了一場血洗,但仍然有不少活着的。
時間過去。
嬴政一直在默默的看着,好不容易找到了,失而復得。
他的目光卻是一刻都不想離開。
直到傍晚時分。
“走了,回去了。”
吳里正對着趙氏微微一笑。
“吳伯父,去家裡吃飯吧。”趙升溫柔的道。
“不了不了,我還是習慣一個人。”吳里正連連擺手。
他可是沒有那種享受的心思。
“吳伯父你就是太見外了。”
“如果不是你,我們一家早就不在了。”
看着吳里正這樣,趙氏也是有些無奈。
自從家裡有能力了,趙氏就一直想要報答,可無論什麼時候,吳里正根本都不接受。
因爲在他看來,他對趙氏一家的好就是不圖回報的。
“這就是順手的事,你不要多想。”
“走了,回家了。”吳里正笑着擺了擺手,身體佝僂着向着村子裡走去。
“夫人。”
“水已經打好了。”
“先洗漱一番,再行回府吧。”
一旁的管家恭敬道。
趙氏點了點頭,洗了一下手,然後就回家了。
不過。
在轉頭的一刻。
趙氏似乎感受到了什麼,忽然回過頭向着側面的一處看去。
但一看。
卻沒有發現什麼。
剛剛就好似有人在暗中窺探她似的。
不過沒有看到人,趙氏也是平靜了下來,沒有多想什麼。
入夜!
趙府府門外還有護衛值守。
雖然在村子裡十分的安寧,但畢竟是上將軍府邸,在大秦位高權重,如若有他國之人想要對趙封的家人動手,那就是壞事了。
所以除了趙府有護衛值守,在外也有郡兵值守。
在外的郡兵自然是郡城調動,專門保護趙封的家人的。
但此刻。
一支人馬悄然進入了村子內,向着趙府後門而去。
可剛剛靠近後院府門。
“站住。”
幾個身影忽然間出現在了府門外,十分謹慎的看着面前的來人。
“吾等奉命而來,有要事求見趙夫人。”
頓弱走上前,立刻說道。
“什麼事情需要晚上來?”
“而且還是自後門,鬼鬼祟祟?”
阻擋的護衛冷冷道,根本不相信。
“此番的確是有王詔機密,勞煩去通知夫人,或者是管家,就說黑冰臺要事。”頓弱還是十分禮貌的說道。
看着頓弱這樣子,還有頓弱身後幾十個人都不凡。
護衛這才點了點頭:“這裡是上將軍府,想來你們也並沒有惡意,你們稍等,我去稟告管家。”
說着。
護衛立刻入府。
府內。
“管家。”
“在外有幾十個人忽然來到,自稱有要事要找夫人。”
“而且他們還自稱黑冰臺。”護衛一臉不解的看着管家說道。
管家聞言,臉色猛地一變,隨後道:“沒有怠慢吧?”
“沒有。”
護衛點了點頭,隨後詫異道:“管家,這黑冰臺是什麼?怎麼未曾聽過?”
“你不要多管,只要清楚這是不能得罪的就行。”
“還有,今日之事不能亂說,否則你的命就沒有了,還有伱全族的命。”
管家一臉嚴肅的對着護衛說道。
看着管家如此嚴肅的樣子,護衛的表情也是略微一變,隨後連連點頭,
“快領我去。”管家又說道。
“管家,請,他們在後門。”護衛立刻道。
很快。
當管家到了後門。
看到了爲首的那人,心底頓時一驚:“竟然是首尊親臨。”
作爲黑冰臺暗士,而且還是被安排在趙府的暗士,自然是認識首尊頓弱的。
“這位大人,不知有何貴幹?”
管家自然是裝作不認識,抱拳看着頓弱道。
“朝廷有密報告知趙夫人,還請引路。”頓弱立刻說道。
“不知可有令牌?”管家還是問了一句。
頓弱也沒有猶豫,直接從懷中拿出了一塊令牌,對着管家一遞。
管家接過來一看,立刻道:“請入府。”
“奴婢先行去通稟夫人。”管家立刻說道。
隨後。
便立刻向着府中走去。
而頓弱則是緊隨着向前。
而在頓弱身後。
嬴政混在了黑冰臺暗士之中,緩步向着府內走去。
入府後。
縱然是身爲君王的嬴政,此刻心底也是充滿了忐忑,還有期待。
“阿房。”
“我來了。”
“雖然我知道你並不想與我相見,但我必須見你,我必須給你一個交代。”嬴政緊握着手,心底忐忑而複雜。
府中。
小院子。
“夫人。”
“朝廷有人來找。”
管家站在了院子外,恭敬道。
“爲何晚上來找?”
“難道是有什麼急事不成?”趙氏不解的問道。 但她也是緩緩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看着她穿着衣裳,顯然還並沒有入睡。
這時候。
頓弱走上前。
“你先退下吧。”
頓弱對着管家說道。
隨後。
一衆黑冰臺暗士迅速靠近,將整個小院子都圍了起來。
“走走走,都走。”
管家立刻招呼周圍的護衛,還有婢女離開。
看到這一幕。
趙氏的臉色一變。
心中隱隱有着一種不安感來。
“你們是什麼人?”
趙氏臉色一變,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是敵國的人。
“夫人勿慌。”
頓弱躬身對着趙升一拜。
隨後一擺手。
衆多暗士紛紛散開,退到了院子外。
而頓弱本人也是如此,直接退了出去,趙氏則是一臉驚凝不解。
直到這一刻。
當嬴政從院子外緩緩走進來。
趙氏的臉色瞬間變了,眼中透出了一種複雜情緒。
驚喜,驚震,不解,詫異。
種種情緒都在趙氏的眼中出現。
但只是一瞬間。
趙氏就轉過頭,要向着房間走去。
可就在她轉身的一刻。
“阿房。”
嬴政輕聲呼喚道,臉上帶着一種驚喜,還有一種忐忑。
聞聲。
趙氏的心底一顫,雙腳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你…你認錯人了。”
趙氏顫聲回道。
“阿房,你覺得我連你都會認錯嗎?”
“如若連你都認錯了。”
“那在邯鄲時我就該死了。”
嬴政幽幽的說道。
“你不該來的。”
“你既然知道我在這,就應該知道我不想見你。”趙氏忍着心中的痛苦,顫聲回道。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
“但我必須見你。”
“爲了我曾經的承諾,更爲了你。”
“更爲了向你道歉。”
“對不起。”
“政哥哥當初沒有保護好你。”
嬴政緩步走到了趙氏的身後,溫聲說道。
聞聲。
趙氏的嬌軀再次一顫。
“我已經嫁人了,與當初沒有淵源了,你可以回去了。”
“就算我對不起你吧。”趙氏咬着牙,顫聲道。
似乎說出這一句話用盡了趙升的所有力氣。
但嬴政只是走上前,緊緊的抱着趙氏。
“阿房。”
“你不要騙我了。”
“你根本沒有嫁人。”
“我已經查清楚了,你是頂替了他人的身份。”
“趙武,的確是這個村子的,但他的妻子可不是,而且他的妻子也在別的村子生活的很好。”
“趙封,趙穎,他們都是我的兒女。”嬴政溫聲說道,語氣裡沒有往日的霸道威嚴,只有一種發自於心底的溫柔。
聞言。
趙氏不知道說什麼了。
感受了身後的厚實,趙氏不動了。
“我不能讓封兒他們再置身於險地。”
“那個地方,我不會回去了。”趙氏顫聲道。
“難道你覺得現在的我還不能保護好你?”嬴政溫聲道。
“不。”
趙氏轉過身,目光柔和的搖了搖頭:“如果我如今還只是一個人,我願意跟你回去,因爲我不怕死。”
“但有了封兒,有了穎兒。”
“還有我的兩個孫兒。”
“我不會讓他們置身於險境。”
“如今封兒已經做到了這一個地步了,足夠了。”
“一旦我回去,那就將封兒推上了風口浪尖,封兒他們會被他們針對,甚至重演當初。”
“那一夜的咸陽城,難道你忘記了嗎?”
“爲了那個位置,他們無所不用其極。”
“我真的不想再面對了。”趙氏哀聲說道。
“如今的咸陽已經不是當初的,如今的大秦也不是當初的。”
“他們如果敢冒頭,我一定會滅他全族,我向你保證。”
“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而且……”嬴政掛着微笑,看着趙氏說道:“我這一次來並不是要強行帶你回咸陽的,只是來確定究竟是不是你。”
夏冬兒擡起頭,不解的看着嬴政:“你怎麼知道的?”
“黑冰臺暗士在此府中,我讓他們畫了你的一幅畫像。”
“阿房。”
“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哪怕只是一幅畫像,我都可以認出來。”嬴政溫聲說道,眼神之中蘊含的情誼毫無掩飾。
“政哥哥,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醫女。”夏冬兒搖了搖頭。
“不,你是唯一的。”
“當初在邯鄲時,我們就拜了天地了。”
“你是我唯一的妻子。”
“更是我未來的王后,那個位置永遠都是留給你的。”嬴政溫聲說道。
對此。
夏冬兒卻仍然是搖了搖頭。
“阿房。”
“你放心吧。”
“我不會讓封兒他們置身於險境的。”
“不過,未來的太子儲君之位絕對是封兒的。”
“任何人也搶不走。”嬴政帶着一種保證的語氣對着夏冬兒說道。
“不……”夏冬兒下意識擡起頭,就要反對。
“你不要想着拒絕。”
“我想要封兒爲太子,不僅僅因爲他是你我的兒子。”
“而是因爲除了他以外,沒有人適合了。”
“當然。”
“你也放心。”
“我答應你,不會讓你們處於險境,我也知道那些人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所以,我會一步步讓封兒登到最高,讓他順理成章的到那個位置,讓所有人都無法阻止。”嬴政十分堅定的說道。
“可是……”夏冬兒還是一臉擔心。
如果可以。
她根本不想讓自己兒子去做那個危機四伏的位置。
看似榮耀,看似未來要手握權柄。
可在她腦海之中都是曾經嬴政初登王位時的窘迫,身不由己。
登上了那個位置後,自己兒子真的會高興嗎?
“沒有什麼可是。”
“他是我的兒子,有着大秦王族的血脈,而且他是長子,更是你生的兒子,那就是嫡出。”
“一切都順理成章,誰也反對不了。”
“而且,阿房……”嬴政深深看着夏冬兒:“封兒已經長大成人了,他無需事事都要讓你做主了,你又怎麼知道他不願意?”
“或許,他知道是我的兒子後,知道他是大秦王族嫡長子,對那個位置感興趣呢。”
“我答應你。”
“哪怕以後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會詢問他的意見,如若他不願意,我不會強求他。”
“好嗎?”
嬴政看着夏冬兒,無比溫柔的說道。
他自然清楚夏冬兒的性格,爲了保護一雙兒女,她躲在了這沙村裡二十多年,爲了不再被牽連,她捨棄了一切,甚至於連自己的父親都多年未見。
一切都是爲了保護好趙封與趙穎。
當初在咸陽死裡逃生,當初的兵荒馬亂,當初的血流成河。
哪怕過去了這麼多年,夏冬兒永遠都忘不了。
正因爲如此,嬴政也沒有直接強求夏冬兒跟他回咸陽,因爲了解。
不過。
此番對夏冬兒的話,一則是嬴政的對夏冬兒的愧疚,從而對她的保證,保證以後的王后之位,完成昔日的承諾。
二則,更是爲了大秦的未來。
扶蘇,胡亥,還有其他的兒子,他們都沒有承繼這偌大帝國的能力。
在年輕一輩之中,唯有趙封。
曾經。
嬴政想過,如若趙封是他的兒子該多好,那樣大秦就會有了未來的繼承者。
如今。
願望達成了。
趙封,真的是他的兒子。
還是他與最心愛的女人所生。
在知道的那一刻,嬴政心底自然是無比感謝蒼天庇佑。
看着眼前溫柔又霸道的嬴政,夏冬兒美目柔情的看着,想要拒絕,可又不知道怎麼拒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