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
「無論宗室反對的聲音究竟有多大,集體化農業,土地歸裡所有必須執行,不容任何人動搖!」
嬴城目光閃爍的盯着贏傒和贏路,沉聲道:「但是,宗室力量也必須要保存下來,宗室的存在福禍相依,但更利於我贏氏統御天下。」
「租,宗室將土地租給朝廷,但是價格絕不會太高。」
贏路一愣,略有疑惑的道:「租?」
嬴城點頭道:「宗室想要留存土地的決心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但你們也別將自己說的有多麼高尚。」
「陛下統一天下,廢掉分封制度,本該被分封爲諸侯王的宗室子弟沒有獲封。」
「此次的確是我考慮不周,再一次刺激到了你們,讓你們誓死抵抗。」
「宗室無法阻止我,但我也不希望宗室徹底沒落,土地要收回,但朝廷不再以歸集體所有收回。」
「由朝廷出價租賃宗室田地,爲期一百年,一百年後進行第二次續租,如此往復。」
「朝廷在租賃宗室田地之後,可以進行一切活動,包括以集體化農業安置宗室子弟,但宗室保留在宗室地位受到嚴重威脅時,收回租賃於朝廷土地的權利。」
贏傒眉頭舒展,沉聲道:「一百年太長,五十年爲期,且在每一世秦國皇帝,都要在此約之上用印,承認此法。」
「宗室不會租給朝廷,要租給秦國皇帝,不管皇帝爲誰,萬世有效,此法要載入新秦律之內,不得更改。」
「宗室不要錢,或者說,我秦國皇帝每年只需要向宗室支付一文錢的租金,秦國皇帝便可以具有以朝廷政令爲準的支配宗室土地權力,宗室只要名義上的歸屬權。」
「宗室地位在受到嚴重威脅或者皇權在受到嚴重威脅時,宗室經族老會同意,可以單向收回租賃於皇帝的宗室土地,直到與秦國皇帝重新條約,由秦國皇帝支配並賦予朝廷繼續使用宗室土地的權力。」
「此爲一文錢之約,此法爲一文錢法!」
嬴城神情一滯,
心底堪稱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好一個一文錢法!
他,收回此前以己度人罵宗室的話。
他不知道給贏傒,給宗室出謀劃策的是哪個高人。
但是宗室已經預見了在新秦法之下對皇權的限制。
新秦法在形成一個穩定的朝廷結構,這個結構甚至不需要皇帝這個特殊存在就可以運轉。
而宗室的土地,將是這個穩定結構中的致命一擊。
一個極其簡單卻又核心的問題。
宗室的權力來源於秦國皇帝姓贏,贏氏正統的贏。
而這,纔是宗室的目的。
要賦予皇權足以左右朝堂的力量。
天下穩定結構中這樣的權力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天下大亂這樣的權力是保證宗室具有打碎乾坤再次崛起的力量。
「皇帝要成爲族老會成員之一!」嬴城沉聲道。
….
在現有宗室結構中,族長是始皇帝,管理宗室的是宗正,族老會的存在是與族長相抗衡的力量,可以直接參與太子之位的爭議,這樣的權力即便是朝堂都沒有。
權力的閉環啊!
宗室的存在是維繫皇權至上不可忽視的力量。
皇權之下的朝堂是制衡皇權至上的力量。
一文錢法卻是皇權藉助宗室力量保持皇權至上的力量。
無外乎。
只要皇權至上,就算是宗室地位再被壓制,宗室地位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但同樣,宗室如果經過族老會同意
要收回土地,足以令朝野震盪。
但是皇帝成爲族老會成員之一,就能根據自己的利益來左右宗室不能因爲個別利益而廢除一文錢法。
新秦法不完整,是的,經歷三個月成型的新秦法不完整,他必須得承認,人有千慮必有一失。
此前是他忽略了宗室與朝堂與皇帝之間的關係。
這是提升宗室地位以及放開宗室子弟入朝爲官所不能比擬的。
「可以!」贏傒點頭。
嬴城太強勢了,不給任何人談判的機會。
他們也不想禍亂秦國,血淋淋的教訓讓他們明白,如今大秦天下一統,前所未有的一統,絕不忍再發生五代之亂。
他們,只想找到一個能讓嬴城談判的機會。
「陛下不在咸陽。」嬴城道。
「與你簽定一樣,等陛下歸來,在祖地宗祠,再立一文錢之約。」贏傒道。
「大秦律法每五年才能自檢並進行補充,每十年才能補充正式條例。」嬴城道。
「這並不重要,土地之爭涉及宗室萬世,但宗室真正的力量,是人,是族規,是我宗室擁有蠻荒刨食的精神。」贏傒笑道。
「那就如此解決?」嬴城道:「那麼宗室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又要如何收場?」
關內侯贏路沉聲道:「此事,關內侯府會給新秦法一個交代,給朝堂一個交代,也給你一個交代。」
嬴城眉頭一皺。
按照新秦法,贏刀毆打官員,並以同謀身份謀殺官員,集體反抗朝廷政令。
但宗室宗親不能輕易的貶爲奴夷,尤其是不能以這種方式將關內侯府這種級別的萬戶爵位貶爲奴夷。
而關內侯府想要逃避新秦法。
只有!
嬴城不可思議的盯着關內侯贏路,盯着贏傒。
卻見關內侯贏路,已經退後,面色略有悲涼的退後。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赳赳老秦,復我河山。」
一聲聲淒涼的吟唱聲驟然在雍城裡響起。
從一條條巷道中,從關內侯府的院中,走出來一條條身負白帆的男子。
「血不流乾,死不休戰!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一聲低沉的吟唱聲在響起,那一張張面容之上涌現着決然之色。
贏路一直往後退,退在了關內侯府,昭襄王之子贏亦一脈,大大小小的成員身上。
….
退在了關內侯府食戶家丁的身上。
「百年國恨,滄桑難平!天下紛擾,何得康寧!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一時間。
整個雍城裡再度緊張了起來。
被圍在最裡面的江城,閆懷,馮世傑和廷尉司府兵們在緊張的對峙。
站在外邊的倫候,五馬候,竹邑候,秦伯候等衆多的侯爵目光漸漸低沉了下來。
「跪!」
站在最外邊的雍城守衛軍校尉嬴天突然一聲淒厲的吼叫。
黃土地上,束甲艱難的跪在了地上。
嘩啦啦。
一個又一個維持着秩序的雍城守衛軍的,跪在了地上。
「咕嚕!」
嬴城駭然的盯着贏路,盯着贏傒,盯着那一個個站在贏路身後的人。
他不認識贏刀。
但他認爲贏刀一定在裡面。
嬴城緊緊的攢着拳頭,卻又艱難的不敢邁出雙腳前去。
身前事,身後名啊!
只有死,死後追封,纔是避免關內侯府被貶爲奴夷,並追封爲王的唯一辦法。
也唯有如此,纔是對新法律的一個交代,對朝堂,對他,對大秦勳貴的一個交代。
「毆打官員,同謀謀殺官員,不遵朝廷政令,我關內侯府的確犯了謀反之罪!」
「有罪,萬罪罰身。」
「就用我關內侯府的血,來祭新秦律,祭我大秦天下,萬世相傳!」
江城,閆懷,馮世傑,嬴城,郭懷義,倫候,五馬候,武安侯,秦伯候,李斯,馮去疾,王賁一個又一個的都驚駭的盯着關內侯府的人。
而就在所有人驚駭的目光中。
贏路拔劍而出,決然的自縊在當場。
隨着贏路自縊,關內侯府親族,身後的家丁,私兵……不知道到底參與了沒有,一個又一個接連自縊當場。
整個雍城裡變成了一片血紅的血地。
「咕嚕!」
所有人都忍不住的吞嚥着口水。
閆懷低沉的盯着被他們從關內侯府私牢裡面救下來七個吏員,突然發現……他似乎被人算計了。
馮世傑駭然的盯着血泊,低頭盯着七個吏員,突然發現……這件事鬧到如今朝野盡知的地步,非他所能左右。
外面的倫候,五馬候,秦伯候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就是聽聞消息之後過來看朝廷,嬴城是如何處理關內侯府的,突然發現……宗室在坑他們,以最高等爵位一府之力祭新秦法,這就是違秦法的代價啊。
「你看吧,我就說這件事不簡單,想要殺死十二個吏員的方式很多,可他們卻選擇了最愚蠢的方式。」
「況且,這裡可是雍城,遍地良田,又近春耕,你不覺得狼羣來的蹊蹺嗎?」
「關內侯府可是有私兵,這雍城都是人家的地盤,老夫沒闖過,但要是有人闖東鄉里,老夫敢保證他有進無出。」
李斯搖頭一嘆,道:「走吧,想必宗室之事,已經談妥了。」
….
馮去疾顫抖的道:「瘋了,你們一個個的都瘋了嗎,嚴重懷疑這是你的傑作。」
「這是一個激流勇進的時代,也是一個重立乾坤的時代,要有失也要有所得啊,馮公!」李斯輕嘆,搖頭笑道:「至於你的懷疑,你覺得我能指使得動宗室?」
「只不過,所有的巧合碰撞在一起就變成了一種必然的結局,所謂謀略,便是如此!」
「再說,你莫不是真以爲,宗室這些年不爭不搶的,就真的只是平庸?」
「大秦在日新月異的變化着,難道你要讓大秦來適應你馮去疾的節奏?」
李斯笑着,不與馮去疾爭辯,轉身回到了馬車內,道:「去東鄉!」
馮去疾心思複雜的盯着遠處的血泊,最終,還是嘆道:「去蒲鄉,有些事情,必須要解決了。」
沒有人能想到。
宗室會以這種極其決然的方式來捍衛自身的利益。
問題是。
這樣的方式他們效彷不了。
宗室沒了關內侯,還有山陵君,還有渭陽君,還有龐大的宗親,可他們沒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況且。
拿他們和宗室比,根本比不了。
宗室是一個龐大到需要朝廷獨立九卿一府來管理的族羣。
正因爲如此。
他們纔看宗室表態。
宗室要是拒絕,就有宗室這個龐然大物頂在前面,他們才能附從。
可現在,以這樣的方式收尾,不僅沒有抗衡,反而爲新秦法祭法。
「扛大旗的人沒有了,剩下的就成了小嘍囉了!」嬴城輕嘆,沉悶的盯着前方一片哀嚎之聲的自縊之地。
「關內侯,薨了!」有人淒厲的慘叫。
贏傒卻領着一個比嬴城還矮很多的孩子,領到嬴城的面前,道:「關內侯贏傑,贏刀的滴長子,五歲。」
笨拙的贏傑扭動着短小的身軀道:「贏傑拜見監國。」
嬴城愣神的瞅着面前這個比他小,比他矮,什麼都不懂的孩子。
就是這個孩子,他得叫一聲伯父!
可他,就感覺怪怪的……有點叫不出口。
「嬴城見過……伯父!」
贏路死了,贏刀死了,贏刀的兒子就需要順位繼承關內侯的爵位。
「送去扶蘇府吧,再年長一些再回關內侯府。」嬴城嘆道。
贏傒點了點頭道:「關內侯府的產業宗***會派人接手,等他成長起來會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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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的田畝食邑戶籍會一併送入農業司,戶籍司,其他產業,就看少府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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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城忍不住的問道:「宗室究竟有多少田地?」
贏傒笑了笑,領着贏千邊走着道:「若他日秦國破滅,足以支撐秦國再次崛起,天下勳貴若反,足以抗衡天下勳貴。」
贏傒離開了。
接下來。
….
就是奏報始皇帝,奉常府考慮追封諡號,以諸侯之禮下葬,將贏路接入贏氏宗祠之中。
死後爲榮,一切功過盡了啊。
值嗎,關內侯府一輩子安安穩穩他並未聽到什麼劣跡,在宗室的地位尊崇,也爲秦國立下過卓越之功。
不值嗎,關內侯在以憾死之志維護宗室的底線。
「下官拜見大律令。」江城走了過來,一時之間瞅着哭聲震天的場景,也是懵懵的道:「大律令,現在怎麼辦?」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是他想不到的。
面對面前這數不過來的屍體和哭喪的人,他前進也不是,後退更不是。
「是下官莽撞了,請大律令責罰。」閆懷有點沮喪的高罪,是他剛繼任廷尉司,急功近利,這才導致事情向着這般模樣發展,若是他能窺破,不那麼衝動, 事情也不會發展到這般地步。
本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可現在就是夾生飯,不上不下,誰都難受。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嬴城盯着悽慘的場面,心中不忍,但還是道:「覈實自縊人員,對桉件進行調查取證落實,檢查是否還有遺漏,若有遺漏該抓的抓。」
「組織三司會審,關內侯及一衆涉桉人員觸犯了哪些新秦法列出來昭告天下。」
江城疑惑道:「那貶爲奴夷。」
嬴城低沉的道:「這對新秦法影響不大,重要的是,關內侯府毆打官員致死二人,關內侯府自知有罪,全部自縊而亡了。」
「人前事,身後名,能被追封的人,免了就免了。」
「至於成典型桉例,那就看看,能被死後追封封王的人,有幾個?」
歲月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