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吳承鈞的房內出來,大廳之中,看到他手裡的東西,劉氏眼珠子差點都突了出來,吳七卻笑歪了嘴,春蕊也嘴角含笑但很快就收了起來,手肘又輕捅了吳七一下,吳七才趕緊收了笑。
吳承鑑就想將東西交給蔡巧珠保管,但想了想,還是將東西交給了春蕊,說道:“帶回去看管好。”
春蕊珍重地接過了,吳承鑑又對吳七道:“四位大掌櫃出來後,請他們來賬房一趟。”
吳承鑑先去了賬房,坐在羅漢牀上吳承鈞平時坐的位置上,對着牆壁,發了好半晌的呆,一直到四大掌櫃都進了門他都沒發現,直到他自己回過神來,見四大掌櫃都坐在椅子上等着他了。
吳承鑑這才說道:“剛纔我大哥的交代,四位叔叔大概都聽見了,現在阿爹年老體衰,阿哥又病了,光兒還小,這個家,暫時就由我來當。”
劉大掌櫃道:“既是大少的託付,我們四個自然會竭盡全力,一定會幫三少度過眼前的難關。”
吳承鑑就點了點頭,道:“好,那行了。”
隔了一會,見四大掌櫃還坐在那裡,吳承鑑道:“怎麼,還有什麼事情?”
劉大掌櫃道:“啊?”
吳承鑑道:“沒事了呀。家裡的事情,以前怎麼辦,以後還怎麼辦。”
劉大掌櫃愕然不知如何反應,戴二掌櫃道:“眼前難關如何過?還有…那件事情,該如何處理,三少給個章程啊。”
吳承鑑道:“船到橋頭自然直,那件事情,我來處置就好了,你們不用管。就這樣。”
四大掌櫃面面相覷,然而見吳承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也不知道是成竹在胸,還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卻也只得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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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惠州丟茶之事尚未傳開,家中老小也只當眼前大事只是大少病倒,既然當家的權力已經交割,老爺大少的病情似乎又穩了下來,下人的心也就都暫安了,至於各房諸人心裡怎麼想,隔着肚皮也沒人知道,至少表面上似乎再半波瀾。
春蕊捧着卷宗鑰匙印章,第一時間帶回房去——她今年都二十四了,與三少同歲,從小服侍着三少大的,一般來說,在大戶人家裡頭這個年紀哪還有做貼身丫鬟的?但春蕊就做到了現在,明面是丫鬟,背後小廝丫頭們都將她當姨娘看待。
在三少房裡,春蕊既管事又管賬,吳承鑑的例銀開銷都是她在打理,所以收藏起東西來不慌不忙,十分順手。
纔將東西歸置好,另外兩個大丫鬟夏晴、秋月就陸續進來了。
大丫鬟說的是位份,不是年紀,不過在丫鬟裡兩人也不算小,夏晴十七,秋月十八,都也到了可以許出去的年齡了。但兩人都不願意去配小廝,也不願意嫁外人,按秋月的說法是“願意如春蕊姐姐般服侍三少到老”,夏晴更激烈,直接說:“要把我配出去,不如讓我去死。”
換了別的少爺,丫鬟們便有這份心也不由不得她們,也只有吳承鑑能頂住家裡人的壓力讓她們任性。
“春蕊姐姐,”先進來的秋月道:“廚房的許婆婆,門房吳達成家的,在外頭求見姐姐呢。”
春蕊皺眉:“見我做什麼?再說都是下人,怎麼當得起一個求字?”
門外夏晴笑道:“昨天自然不會這麼客氣,現在姐姐你卻當得這個字了。”她長得風流靈巧,一邊說一邊進門,道:“呂姨娘那個貼身老姨,還有光少的奶孃,也在外頭等着姐姐召見呢。”她說着就咯咯笑了起來:“如今三少當家了,姐姐自然是水漲船高。”
春蕊戳了她嘴巴一下:“這些話,你小聲些!別傳出去給人當了把柄。”
夏晴笑道:“那姐姐見不見她們?今兒若是肯接見,少說收幾件貢物。”
“不見。你出去也別亂說話。”春蕊道:“我不管廚房的事情,也不管門房的事情,姨娘貼身的老姨,還有小少爺的奶孃更不應該拋下主子來我這裡閒聊,不見,都不見。等等,夏晴你別去了,秋月,你替我去回了她們。”
夏晴扁了扁嘴:“知道你嫌我不穩重。得,反正我就伺候三少一個,別的人,我還懶得搭理呢。”
這房裡三個大丫鬟,吳承鑑最信賴春蕊,卻最寵着夏晴,所以春蕊也拿她沒辦法,只得由她去了。
因想起三少到現在還沒吃一頓正經的,春蕊心疼自家少爺,就去了小廚房,做了兩菜一湯,湯還沒好,就聽外頭道:“三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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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承鑑回到自己房中,就見春蕊帶着大小丫鬟們前來拜見,小丫鬟們下去了,跟前只剩下春蕊和夏晴、秋月,一起向吳承鑑恭喜,吳承鑑道:“阿爹大佬都病着,恭喜什麼?”
夏晴在丫鬟之中,容貌最好,這時笑中帶媚,道:“她們都覺得三少要當家了,大概以後做姨娘有望了,所以拖着我來恭喜。”
秋月羞紅了臉,春蕊低聲罵道:“真是胡說八道,秋月,替我撕了她的嘴。”
夏晴道:“哼,你們心裡,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
吳承鑑雖沒什麼心情,但看看夏晴的嬌憨樣,心情還是好了一些,也不以爲忤,春蕊道:“三少,你別太慣着她,現在這時節,這等話要是傳出去,老爺、大少奶奶那邊心裡都要起疙瘩。”
吳承鑑道:“我和哥哥不分彼此,你自己別想太多,就不會有事。”
夏晴道:“就是,明明是你自己想的多,偏偏還怕別人說。”
換了別的時候,吳承鑑少不得要接着話頭,跟夏晴調笑幾句,這是西關大宅裡少有的幾件樂事之一,不過今天卻實在沒心情。
春蕊把夏晴秋月都打發出去了,才問:“那些卷宗、鑰匙、印章…”
吳承鑑道:“你都收起來就是了,過些天我有用。”他頓了頓,又說:“回頭先把我的月例給發了。嗯,這個月事情多,原本的月例怕不夠用,就將我的月例提高…提個五成吧。”
春蕊哭笑不得:“三少,你現在是當家人,若是爲了公事,一應支出,隨花隨記賬就是了,哪還有什麼月例。”
吳承鑑也呆了呆,隨即笑道:“也是,差點忘了這一層。唉,這個麻煩擔子,不知要多久才能甩開。”
夏晴的俏臉在外頭伸了進來,笑道:“往後要花多少銀子都自己給自己批,不是更好?”
春蕊罵道:“你懂個什麼!往日是大少當家,大少奶奶管賬,三少花錢都是大少批的,別人有什麼不滿都有大少兜着。現在三少當家了,反而得立個榜樣,不能亂花錢了,不然別人要說閒話。別的不提,就咱們房裡頭,往後有個什麼開銷,一針一線全都報給我,準了才許花錢,再不能像以前般大手大腳了。還有你們的月例,也全都按照宅子裡其他同等丫鬟來,以後不再有什麼加成。”
吳承鑑因爲月例多,他房裡的丫鬟除了從公中拿月例外,另外都能從他這裡撈到不少額外補貼的。至於四大幫閒,更是直接從吳承鑑口袋裡領,不直接走公中的,這些賬目都是春蕊在管,數額着實不小,也正因爲一直就理着,所以這次拿到卷宗印章、管了財政大權後,她才能這般沉着鎮定、不慌不忙。
那邊夏晴一聽,一張臉就苦了起來:“這還沒做三少奶奶呢,就把錢袋子管得這麼嚴,你圖什麼啊你!”
吳承鑑噗嗤一笑:“不用這樣不用這樣,錢就是賺來花的,搞得這麼拘謹,我這家也當的沒意思,以後該怎麼着還怎麼着。別人不說,我家晴兒的脂粉錢,那肯定是不能少的,不然回頭少了幾分顏色,從西關最美丫鬟,變成西關最美丫鬟之一,那我可就沒面子了。”
夏晴這才轉苦爲喜,笑道:“還是三少好人,嘻嘻。”不再理會一臉氣苦無奈的春蕊,轉頭給吳承鑑繡冬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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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差花差號上,疍三娘也牽掛着吳家大少的病情——她與吳承鈞從未見面,然而素知他兄弟感情深厚,若是大少有事,三少肯定要極傷心的,愛屋及烏,便也跟着擔心起來。
周貽瑾卻依然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樣,只看臉的話,會以爲這個人沒有一點兒感情。
還沒等到大宅那邊的消息,神仙洲又有七八個花娘子和媽媽上花差號來爲疍三娘封簾之事賀,昨晚來那是平時走得比較近的,今天來的則都是相對疏遠一層的了。疍三娘也一一答禮。
不想送走了一批,又來一批,這一批關係本來更疏了,疍三娘甚是奇怪,請了周貽瑾來商量,周貽瑾道:“事不尋常必有妖異,多半是吳家大宅那邊,有什麼變故了吧。而且這變故於三少有利。”
他可真是神機妙算,話才說完,就見有小艇開了來,穿隆賜爺笑嘻嘻登船,對疍三娘周貽瑾說:“哎呀,不好了,大少病情嚴重,連二何先生都束手無策,往後只能儘量調理拖日子了。”
他說的都是壞事,臉上卻都是喜意,疍三娘道:“大少病情不好,你高興什麼?”
穿隆賜爺笑道:“大少自知病勢難起,已經把當家的位置讓給三少了。”
周貽瑾疍三娘同時哦了一聲,終於明白神仙洲的娘子媽媽們爲什麼忽然變得熱絡了。往日裡三少有大少寵着,花錢如流水都沒個邊,但再怎麼得掌門人的寵,也不如自己做掌門人不是?
疍三娘猛地想起昨夜的那句“這個家不如我來當”的玩笑話,嘆道:“真想不到,竟是一語成讖!”
她對着海面,雙手合十道:“媽祖保佑,願大少大步攬過。”跟着又說:“往後他當了這個家,也該收一收心,往正途上靠了。這於他倒也是一件好事。”
周貽瑾將疍三娘看了一眼,道:“你覺得是好事?”
疍三娘道:“啊?”
周貽瑾道:“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