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仔正口渴,喝了一口茶,就覺得口齒生津——這是他生平都沒喝過的好茶湯,再看那精緻的糕點,肚子差點就要叫出來,然而他心裡想:“不行,不行,茶這麼好喝,這糕點一定也很好吃,我這一吃就停不下來,到時候吃相漏了餡,可別壞了三姑娘的事!”就強行剋制住了,一口都不動。
那邊吳七便去了賬房,穿隆賜爺等在外頭呢,吳七推開門進去又關上門,裡頭五大掌櫃正跟吳承鑑議事呢,也就是吳七這等心腹才能這時候不告而入,但掌櫃們在議事,吳七也只能站在旁邊等着。
議事的是哪五大掌櫃?
劉大掌櫃仍然主掌全局,吳四掌櫃也還待在老位置上,侯三掌櫃失蹤了,吳承鑑請了一位徐三掌櫃來代替他的位置——廣州乃千年商都,各種級別各種類型的商業人才十分齊備,涉外人才的儲備更是冠絕海內,不過像侯三、徐三這個級別的大掌櫃也不是那麼好找的,吳家兄弟一直以來都對這個層次的人才有所留心,所以才能這麼快地找到一位品性能力俱佳的人來代替侯三掌櫃的位置。
至於戴二掌櫃雖然還在老位置上,但吳承鈞以宜和行急劇擴張、業務量加倍爲由,將歐家富提了起來。歐家富一面分去了戴二掌櫃的涉內商務,一面又與徐三掌櫃商議着處理涉外商務,內外同時輔助統籌,算是劉大掌櫃的副手,若歐家富能在歷練中能力更上一層樓,未來便可能成爲劉大掌櫃的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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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七進了賬房,見吳四掌櫃老老實實,戴二掌櫃戰戰兢兢,徐三掌櫃面色平靜,歐家富和劉大掌櫃正在交替說事,吳七聽了兩句,知道是在處理宏泰行的產業。
謝家也有相當規模的茶葉生意,有上游供貨的渠道、茶行,也有海外的出貨渠道,這次四家分謝,潘家吃掉了絲綢買賣,吳家吃掉了茶葉買賣,盧家吃掉了陶瓷買賣,蔡家吃掉剩下的雜貨買賣——這使得潘、吳、盧三家在三種大宗貨物上更具壟斷性,而蔡家得到的雜貨買賣關係最雜、利潤最低、價值也最小,還伴隨着各種麻煩事。
金銀、房子、土地這些都好過手,但這麼大的一條商業線想吃下來,就很麻煩了,這裡頭不但涉及到各處產業利益,還有極其複雜的人際關係。歐家富最近主抓的就是這一塊,爲了理順產業交接,搞得焦頭爛額,如今正說着眼下的三五樁極爲難的事情。
吳承鑑和吳承鈞不同,吳承鈞每次和大掌櫃們說事都是正襟危坐,吳承鑑卻半癱在羅漢牀上,一隻手玩着茶盞,眼睛也沒看人,歐家富在那裡說的無比激動,他卻半點反應都沒有。
換了在兩個月前,劉大掌櫃能用口水把這個新當家噴得坐直起來,但壽宴那一夜的翻盤太具震懾力了,以至於宜和行上下從此都對昊官刮目相看,一些人甚至對吳承鑑產生了盲目崇拜,在一些夥計眼裡,有時候看吳承鑑吐口痰都要想想是不是另有深意。
劉大掌櫃如今也不大敢輕易噴吳承鑑了,反而覺得昊官他能行非常之事,乃是非常之人,平時懶散就懶散吧,只要關鍵時刻靠譜就行。
歐家富將一堆的困難說完,吳承鑑道:“哦,好,我知道了。”
歐家富愕然道:“啊?”
吳承鑑道:“我知道了,你們去辦吧。”
歐家富面有難色:“昊官,這事若是我們辦得了,在門外就解決了,不用帶到賬房來。”
吳承鑑道:“這事沒有永定河賑災捐獻那事那麼難吧?”
歐家富忙道:“當然沒有。”
吳承鑑又說:“難度差的多嗎?”
“這…”歐家富道:“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剛纔提出來的幾件事情只是很難,歐家富覺得要處理起來很沒把握,而逼捐事件則不然,那件事情的難度以及解決辦法,根本就超乎歐家富的想象。
吳承鑑道:“以後像這樣的事情,我知道了後,你們就自己先想辦法解決吧。如果覺得實在想不到辦法…那也儘量想辦法解決掉。我相信辦法總是有的。”
歐家富道:“這…可這事我們實在沒把握,萬一做壞了…”
吳承鑑道:“做壞了我扣你錢。”
歐家富目瞪口呆。
吳承鑑又接着道:“做好了,咱們論功行賞。”
歐家富哭笑不得:“昊官,這扣錢行賞的另說,實在是怕做壞了事情,誤了行裡的大事,這纔拿出來商量啊。”
“商量結果已經出來了啊。”吳承鑑道:“就是我相信這事你能辦,所以你去辦吧。如果你辦砸了,這事是我授權你去辦的,我該來收拾殘局,而你辜負了我的信任,那我就扣你錢,這不是很公道麼?”
聽他這麼說,歐家富一時無話,劉大掌櫃道:“好,那就這麼定吧,這事小歐你去處理。”
吳承鑑道:“還有其它事情沒?”
劉大掌櫃道:“其它事情,都比這個小多了。”
吳承鑑道:“既然這樣,那就劉大掌櫃看着辦吧。”
劉大掌櫃點了點頭,便和其他四位掌櫃商議起一些細節來。
吳承鑑這才望向吳七說:“有事?”
吳七含笑道:“昊官,到書房一下?”
吳承鑑就知道是不適合讓諸位掌櫃聽的事,他剛好賬房也待得煩了,便起身走到書房,一出門穿隆賜爺就跟上來,在書房的路上三言兩語說了神仙洲請客的事情,走到書房門邊,吳承鑑停步說:“請客的名單呢?”
穿隆賜爺已經把名單奉上了,這不但是名單,而且有座次——賜爺幹這等事情向來周全。
吳承鑑一目十行掃了一眼,道:“名單沒問題,但首席換一下,這次讓老周坐首席。”
穿隆賜爺一驚:“老周的身份不到啊,沒這麼大的屁股,坐上首席去他也得如坐鍼氈啊。別人也就算了,像佛山陳應該還會賣昊官一個面子,但像劉三爺那等人物,見老周坐首席,只怕當場就要翻臉,那樣反而不美。”
這次神仙洲設宴,請的主要是非官人物,賓客裡頭如佛山陳,如劉三爺,那身份地位都不是老週一個捕頭能比的,穿隆賜爺雖然明白吳承鑑要擡舉老周,但如果因此得罪了前頭那些人,可就得不償失。到時候不但對吳家沒好處,對老周也有壞沒好。
吳承鑑道:“設宴之前,你先想個辦法讓人知道我會讓老周坐首席。”
穿隆賜爺愣了一下。
吳承鑑道:“劉三爺是江湖中人,佛山陳是佛山人練過武吃過夜粥,這些人都講義氣的。”
穿隆賜爺一聽,道:“妙!妙!”
他已經明白了吳承鑑的用意:讓老周坐首席,是因爲老周講義氣,在三少最危難的時候還能替三少出頭,稱得上這次宴席的第一義人!
而將吳承鑑要讓老周坐首席的消息先泄露出去,到時候劉三爺等人如果還願意來,那就是願意和吳承鑑一起捧着老周,這樣不但不會得罪人,江湖上的朋友說起也會覺得劉三爺佛山陳等人心胸豁達,義字當先,沒準還能成爲一時佳話。這樣就既捧了老周,又不會得罪人了。
吳承鑑將名單交給賜爺,賜爺快步去辦事了,吳承鑑這才進了書房,坐上了太師椅,把斟茶的丫鬟揮走,問:“怎麼了?什麼事情。”
吳七就拿出太陽環來。
吳承鑑呀了一聲,這段時間諸事繁雜,可忘了葉家那個漂亮的有魚妹子了。
吳七看到吳承鑑的神情,就知道這裡頭果然有事,有些吃味地說:“昊官啊,什麼時候竟然有我不知道的事!你真因爲我給六哥漏了嘴,就不信我啦?”
吳承鑑罵道:“你這是在吃醋還是在邀寵,你老母!二十幾的人了,還跟個娘們似的!你以爲你還是小廝啊。”
他也不是真生氣,說着笑了笑,道:“這事不是瞞着你,是你當時不在場,那段時間煩心的事多,我剛好沒告訴你。”就將葉有魚送他們父子那段事情跟吳七說了。
吳七對事情的前後都知道的很清楚,只是剛好缺了這一段,一聽笑道:“原來這樣,原來這樣。昊官,葉家那位三姑娘現在真出落的那麼漂亮?”
吳承鑑嘖嘖讚道:“靚!真的靚!滿神仙洲找不出一個能比的。”
吳七湊上來道:“現在葉家勢頭不好,我聽說葉大林成天惶惶不安的,要不咱們使個辦法嚇唬嚇唬他,嚇得老葉把他那位三姑娘弄過來給昊官你做小?”
吳承鑑笑着打了他一巴掌,道:“我大的還沒娶呢,就納小的?”
“那有什麼。”吳七說:“花差號上,不早放着一位了嗎?”
吳承鑑臉色正了正,說:“三娘雖然出身風塵,但我從沒當她是花行中人的,以後不許開三孃的玩笑。”
吳七吐了吐舌頭,趕緊轉移話題:“那這位這麼辦?”嘴往太陽環努了一努。
“我看看她要做什麼吧。”吳承鑑悠悠說:“當日倒不是因爲她漂亮,而是見她好心,說話又對我胃口,所以答應瞭如果她有什麼困難,我會出手幫忙,但如果她真的打蛇隨棍上,來個獅子大開口,那就兩說了。去,把那個小廝給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