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白髮

顧懷袖看見眼淚掉下去了,又不敢伸手去擦,只模糊道;“疼死你算了。”

張廷玉擡手按住了她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只道:“我不疼,我心疼你。”

她破涕爲笑,卻不再說話了,而是叫人端了水盆進來,將他背上血污擦拭乾淨,想着去年時候是張廷玉幫自己處理傷口,這會兒又變成了張廷玉自己。伴君如伴虎,這話一點不假,可張廷玉太能忍了。這樣重的傷,回來的時候是一聲不吭,一點也沒有傷重的樣子。

拿了藥來給他慢慢敷上,眼看着沒冒血了,顧懷袖才停了下來。

張廷玉已然如同下過了一場煉獄一樣,合攏中衣之後只敢側躺下來,他靠着枕頭,嘴脣青白,道:“女人真是水做的,一說就哭。”

“你們男人都是泥做的,打死你也活該!”

顧懷袖口是心非,坐在牀榻邊的繡墩上,手裡捏着帕子,眼睛有些發紅。

張廷玉朝她伸出手,“手來。”

顧懷袖將自己的手伸出去,張廷玉毫不猶豫一巴掌拍到她手掌心。

“啪!”

顧懷袖只覺得手板心痛了一下,像是看怪物一樣看着張廷玉:“你幹什麼?!”

張廷玉道:“該你挨這一下。”

他注視着她,眼底含着深意。

“我憑什麼該挨這一下?”

顧懷袖還沒想明白,只瞪着他,兩隻眼睛圓滾滾地,透着幾分兇狠,若現在手裡有把刀,但怕是已經將張廷玉剁成肉泥和餃子餡兒了。

“你是不是被杖責到腦子了啊?”

“手來。”

張廷玉又伸出自己的手去,讓顧懷袖伸手出來。

顧懷袖剛纔被他給打了,現在還發憷,不過一見着張廷玉伸出來的那一隻手,她壞心起來,忽然一巴掌落下打張廷玉手板心,咬牙道:“這就叫做現世報!”

又是“啪”地一下,張廷玉被她打了個正常,他看着自己掌心的繭皮,只道:“你都不覺得打我疼得慌嗎?”

顧懷袖將自己的手背在了身後,假裝靦腆羞怯地搖搖頭,“不覺得。”

張廷玉剛剛還笑着,卻瞬間面籠寒霜:“手。”

前面說着還有說有笑,現在怎的忽然又變臉了?

顧懷袖只覺得他簡直是開始喜怒不定起來,索性將自己的手給伸出去:“要打你打個夠,打完了咱倆和離!”

張廷玉原本只是想看看她手心紅沒紅,驟然一聽見她把和離拿出來說事兒,氣得改變了主意給她一巴掌,然後自己一下起身,竟然沒顧着背後的傷,赤腳走在地上,拽着顧懷袖就到了書案前面,然後將一杆筆扔給她 :“寫。”

顧懷袖怔住了,她擡頭望着張廷玉。

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當初被他打手板心的時候。

顧懷袖有些惱:“你幹什麼?”

“你敢做,就要有被我發現的準備。”

對於她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張廷玉一直沒有去揭穿她,只因爲顧懷袖也沒在這件事上有什麼別的表現,左撇子也不是什麼大事,張廷玉想着並沒什麼所謂,結果今天呢?

平白去了一趟點禪寺,就鬧出了一張提醒茶盞有毒的紙條來,旁人不知道,那是因爲他們不瞭解顧懷袖。

顧懷袖就像是張廷玉身上一根骨頭,她是什麼模樣,在想什麼,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張廷玉一清二楚的!

若那紙條不是顧懷袖膽大包天所爲,他張廷玉就算是眼瞎了!

現在還在跟自己裝傻?

張廷玉轉身時,背上浸出了幾分血跡,他打書格側面一抽,竟然拉出一條戒尺來,目光平和地看她,彎脣道:“寫啊。”

顧懷袖的確開始心虛了。

張廷玉前幾天就跟她說過,去點禪寺之行,千萬要注意別捲入什麼風波之中,她卻將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就出了。

可是當時的情況的確不能容顧懷袖再想……

她還不確定張廷玉是不是發現了她左撇子的事情,她一直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

穿來的時候,身體原主是右撇子,顧懷袖自己是左撇子,從來不敢讓別人發現。

她畏畏縮縮地皺着眉,將筆桿子提了起來。

右手。

張廷玉一看,笑了。

好,還在瞞他。

他手腕一動,戒尺一轉,就打在她右手上:“原打你是爲你之不學無術,後我知是你藏拙;今日打你是爲你寫得一手字醜,不若往後我每日讓你練字,寫不好不許睡覺,不許吃飯喝水,也不許出去玩……寫不好就戒尺伺候,夫人以爲如何?”

“你這人怎的如此惡毒?”

顧懷袖已經有些色厲內荏了。

“就是家學裡的先生也沒你這麼厲害的啊!”

張廷玉慢條斯理道:“他們是先生,我是老先生,多一個‘老’字,我乃是狀元及第,他們算什麼?”

“老先生倚老賣老沒人性。”顧懷袖立刻諷刺他,只道,“人面獸心,衣冠禽獸!即便你是老先生,也沒有這樣嚴厲的道理吧?哪家的小子吃得消啊?”

“我張家歷來家教嚴,張某人不才,被打着長大的,夫人若想要知道箇中感受,張廷玉定然願意爲夫人效勞到底。”他似笑非笑地說着,然後拉長聲音道,“你寫是不寫?”

“寫……”

顧懷袖認了慫,只覺得拿着戒尺的“張老先生”跟學堂裡的老頑固老學究一樣,說不準哪一刻,戒尺就落到她的手上。

她擡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了看張廷玉那臉色,不動聲色地,也看不出是個什麼樣子。

右手伸出來,提筆剛剛準備蘸墨,張廷玉戒尺果然落下來了。

“啪”一聲,戒尺落到她手背上的時候,也撞落了她手中的毛筆。

張廷玉譏諷道:“十幾年也沒見你這字有什麼長進,握筆永遠雞爪子一樣,拿筆要穩,下墜千鈞之力也不該掉筆。你若是在我張家家學出來,一雙手早被打廢了。”

張廷玉從小那手背就是被打出來的,只是後來年紀稍長一些,力氣大了才能將筆給抓穩。

對於稚齡兒童來說,握筆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先生一樣要打。

要的就是在孩子很小的時候,將這種疼痛給記住,永遠知道筆一握,永遠只能放而不能掉。

張家家訓從來都是一些很簡單的事情,可卻在很多時候派上用場,比如科舉,多少人緊張得連筆都握不穩,唯有張家的子弟一旦提筆便不會落,也就不會染污試卷。就像是現在,朝堂局勢再緊張,皇帝讓張廷玉起草聖旨,他落字也穩如磐石。

若是顧懷袖去……

張廷玉彎脣一笑,卻道:“換左手。”

這一回,顧懷袖哪裡還能不知道?

張廷玉必定是知道了她是個左撇子。

雖則百思不得其解,顧懷袖也不想動,可一瞥張廷玉那戒尺,她還是膽子小,就怕疼。

無奈之下,她遲疑地擡了左手,抓了筆,這一回姿勢標準了,動作也穩了,手也不抖了。

張廷玉看她沒動,便道:“寫。”

顧懷袖無比憋屈,手腕懸着,提筆就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大字:“張廷玉是混蛋!”

但見那落下來的幾個字,筆跡工整漂亮,即便是草書,也覺得頗有氣韻風骨,與顧三昔日那些“拙劣”的字跡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張廷玉一看,將戒尺拍在了自己的手掌上,然後將宣紙一轉,拿到自己手中,道:“狂氣十足,這纔是我的張二夫人吧?”

什麼狂氣亂七八糟的?

顧懷袖擡手就把毛筆往案上一摔,氣得不行,“我這是怒!”

“都是字如其人,我看你也不像是什麼老實人……”

張廷玉將那一幅字給壓了下去,然後擡手勾着她精緻的下頜,將人提溜到了自己的面前,低低地說着話。

顧懷袖“呸”了一聲,”你以爲自己就是什麼老實人了?不過是平時把本性壓在了館閣體下面,一水兒的字都跟那活字排出來的一樣,看得出個什麼‘如人’。你人若真要跟館閣體一樣規矩,那纔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手指勾着她光滑的皮膚,看她嘴脣翻動時候紅潤欲滴,眼神便不由得暗了幾分。

張廷玉笑看着她:“你要跟着爲夫的字,來猜猜爲夫的人嗎?”

顧懷袖老覺得有幾分危險,雖被他調戲慣了,這會兒興許是因爲戒尺的餘威,所以不敢放肆。

“你寫,我看。”

“那……我寫。”

張廷玉寫罷了。

他一手攬着顧懷袖的腰,另一手撿起方纔顧懷袖扔掉的湖筆,動作嫺熟如行雲流水一般,提筆將上面漂亮的羊毫抹平,又掐掉毛了的一根筆毫,而後纔再潤墨,鋪了一張新的宣紙,寫了一個文氣的“弒”字。

這一個字看不出任何的棱角,乃是隸書,筆畫很圓。

顧懷袖沒出聲,看着張廷玉手腕一帶,往旁邊一挪,寫了第二個字,行書,瀟灑飄逸。

接着,他換了許許多多種字體,還換了館閣體,模仿着歷代書法名家,寫了無數個小的“弒”字,最後還是一個凌亂的草書做結尾。

“如何?來,字如其人,你猜猜我。”

顧懷袖一笑:“字如其人,字賤,你更賤。”

張廷玉聽了,氣得直接拿筆頭戳她眉心一下,接着卻扭頭看向這一幅寫滿字的宣紙。

他目光微動,將手裡的一杆筆扔掉,換了一隻狼毫大筆,運足了勁,蘸飽了墨,整個人的精氣神一下凝聚了起來,而後運筆……

墨跡揮灑,卻似丹青水墨,飄搖之間又殺機凜冽!

“弒”字的一鉤,像是一柄長戈,透着一種出人血的鋒銳尖利,然而一切的一切,又完全收束在了最後那雲淡風輕又凝重無比的一個“點”上。

張廷玉手腕一壓,將筆按了下去,一副舉重若輕模樣,然後隨手一扔,大筆甩到了一邊,整個人這才平靜下來。

他額頭因爲背後的疼痛而微微冒汗,可是眼神裡帶着說不出的鋒芒。

顧懷袖怔住了,看着這殺機畢露最後又收束於圓潤的字,近乎有一種心神爲之所奪的震撼。

這纔是張廷玉。

他道:“做人不可不露鋒芒,亦不可鋒芒畢露。父親常常說,我常常不懂……不過看我這字,約莫是合適了……”

張廷玉笑了一聲,他將桌上鋪着的兩張紙收了起來,湊到燭火上,讓它們一起燃了,再瞧着它們落在地面上。

“翻臉如翻書,說的就是你。”

顧懷袖瞧着那漸漸熄滅的火焰,終於還是嘆了一聲。

張廷玉回手來,掐她下頜,“要藏你就藏好了,若是下次再寫出什麼來,但怕是你就沒命了……”

“我……”顧懷袖自然知道張廷玉是擔心她,也明白他知道了點禪寺的事情,“當時事態緊急,容不得我多想……”

“我早知你慣用的是左手,當年你一手拿賬本,一手打算盤,我便知道了……”

不過也幸得顧懷袖能藏,不然如今遇見這事還不知如何是好。

張廷玉手指指腹下是她滑膩的肌膚,忽的一笑,又續道:“而今叫我發現了你的秘密,往後再叫我知道有什麼隱藏,定饒不得你。”

說罷,他一口朝着的顧懷袖那剛剛動了一下準備分開說話的嘴脣咬了下去,知她吃痛了,才轉而而碾磨。

早看她絮絮叨叨反駁自己不順眼了,張廷玉恨不能將她兩瓣豔色的嘴脣給吃下去,這會兒下口不留情,待到放開她的時候,只看她兩眼裡疼出了淚,溼潤潤的一片,煞是惹人疼。

尤其是那兩片潤溼的嘴脣,紅腫之中帶着瑩潤,才被他碾噬過一遍,更招人喜歡。

她望着他,就靠在他胸膛上,而他只是忽然擡手遮了她的眼,感受着她那睫毛刷過自己手心時候的微妙,卻道:“爺今兒背上不好,別勾引爺辦了你。”

顧懷袖彎着脣一笑:“分明是你自己滿腦子不正經,卻說我勾你。”

張廷玉道:“你何時不曾在勾我?”

顧懷袖立刻踹了他一腳,嗔道:“淨會瞎扯,胡說八道!”

張廷玉放開她,只道:“叫我一聲來聽聽?”

顧懷袖以爲他犯病,只道:“張廷玉。”

張廷玉搖頭。

於是她又喊:“張翰林。”

張廷玉還是搖頭,只看着她,看她什麼時候能喊對。

顧懷袖皺眉:“張總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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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廷玉聽了,擡手就掐她臉,“笨死了,再想。”

“張老先生……”

顧懷袖捂自己臉,只拍開張廷玉的手,覺得這人下手太黑!哪兒有往人臉上掐的?

她總算是喊對了。

張廷玉目光凝在她臉上,笑道:“再喊一聲?”

顧懷袖只看他那曖昧的目光,就只道這人沒安什麼好心,指不定還要讓她在牀上這樣喊,頓時紅了臉,道:“老不正經的,別瞎鬧了!”

“乖,喊一聲……”

張廷玉樂此不疲,勾着她小巧的下巴不放手。

顧懷袖嘴脣一扯,兩頰豔若桃李,吞吞吐吐的:“張、老先生……”

他聽了,便埋頭又吻她,只讓她連力氣都沒有了。

顧懷袖小心地摟着他脖子,不碰到他傷處,卻道:“你現在也算是熬出頭了,會試一過,人人都是你門生……雖還有兩名副總裁,可到底你手裡權力最大,過了今年,什麼都好了。”

如今已經是康熙四十五年了。

顧懷袖想着又忽然道:“總叫你張老先生,你也不怕把自己叫老了……”

話音剛落,她眼角餘光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忽然就淚眼模糊了起來。

她秀氣的大拇指靠着張廷玉鬢邊,已然瞥見一根白髮……

忽然心痛不已,讓她有些止不住淚。

張廷玉自然清楚,他是心裡裝的事太多,想的太多,所以才三十四就有白頭髮了。

他老得太快。

平生最憂壯志未酬先生白髮,壯志已酬黃土一抔。

他只是老得快,卻還沒老,來得及……

細數生平少年多少豪情,已盡藏於胸中,隱忍不發,且待那位極人臣之日。

看她哭得不能自已,張廷玉只溫柔地捧着她的臉,又鎮定自若笑嘆:“都讓你叫老先生了……”

大概十一點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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