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呢?
顧懷袖想了想,道:“還在脖子上。”
“你不砍,留着爺來幫你砍麼?”
胤禛翻了一頁金剛經,看樣子似乎是在仔細地閱讀,嘴上說話也是完全聽不出情緒波動,聽着冷冷淡淡地。
顧懷袖仔細得琢磨了一下,還是道:“奴才提着腦袋,怎麼走過來?所以……想想還是讓它先留着了。”
這時候了,她膽子也還真大。
胤禛看着一句經文,手指落在字跡上面,然後笑了一聲:“現在我叫高無庸給你一把刀,你自己把頭割下來如何?”
“……不好。”
不知道爲什麼,見着胤禛這樣,顧懷袖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纔是正常的啊。
“怎麼不好?”胤禛問。
顧懷袖擡眼看了前面的佛龕,然後道:“人在佛前,四爺不能殺我。”
“你以爲爺真是吃齋唸佛的人嗎?”
胤禛還盤坐着,手指輕輕敲着自己膝蓋骨,一副真要將顧懷袖置於死地的模樣。
顧懷袖道:“是。”
“……”
胤禛怎麼也沒想到顧懷袖竟然順着他的話頭說了這樣的話。
吃齋唸佛,雍親王胤禛竟然是這種人嗎?
連胤禛自己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明擺着顧懷袖就是睜眼說瞎話,可他能把她怎麼着?真殺了?分明不可能。
“刁民習性不減,你以爲今兒爺不動你,往日就不會了嗎?”
“我是爺忠心耿耿的奴才,您不會殺我的。”
現在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說什麼好壞呢?
其實細細想想,四爺就是這種脾氣,看上去永遠沒有什麼表情,他今日生氣,也不過是因爲掛懷袖動了他培養許久的人,而這些人之中也許還有他的暗棋,可能有別的作用,只是如今都沒有辦法了。
可顧懷袖並沒有做錯什麼,這也是她篤信自己不會出事的原因。
在四爺沒有辦法顧及到外面的時候,顧懷袖已經做到了最好。
胤禛半側過身子,就要將金剛經朝地面上扔,沒想到剛剛轉頭就看見顧懷袖竟然還站着:“在爺面前你特敢站着?”
“……您先頭是背對着我的。”
顧懷袖不怕死的說了一句,不過還是很快乖乖地往蒲團上面跪坐下來。
她倒是識相。
胤禛只道:“就是爺自己處理人的時候,也存了三分的仁善,雖則最後他們還是會成爲棄子,可我從隆科多那裡聽說,你真是一點情面也沒留的。掌控全局的滋味如何?”
“……也就是那麼回事,奴才又不認識他們,並不知道他們對您的作用,更何況在八爺那邊的暗線,隆科多不都已經攔下來了嗎……損失的都是您還沒養起來的棋子。”
顧懷袖只隨口說着,死豬不怕開水燙。
“你也知道是還沒養起來的……”
胤禛忽然撐起了身,迴轉身看着顧懷袖:“真不知道你是怎麼長的心眼子……沈恙的賬冊是你給我的,我且要問問你,可知道沈恙的身份?”
爲什麼話題忽然之間朝着這裡偏?
顧懷袖有些不明白起來,她擡眼看着胤禛,許久沒有說話。沈恙那邊,未必不是顧懷袖想要坑沈恙一把,可沒想到,最後沈恙投靠了四爺。現在想起來,顧懷袖將賬冊給四爺,看上去是幫着胤禛,可實際上她只是想借刀殺人,哪裡想到四爺竟然趁機將沈恙也當做了刀?
只能說是時機湊巧了。
不過沈恙這樣的人,即便成了四爺的刀,最後也還是會被四爺扔下。
胤禛容不下沈恙這樣的人,只是暫時的利用關係罷了。
她只能裝傻:“我知道……官私兩道都在販鹽……”
一聽見這話,胤禛就用那種堪稱尖銳的目光盯着顧懷袖,似乎是在判定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顧懷袖當然知道胤禛問的應該不是官鹽私鹽的問題,而是指沈恙的身份。
不過這樣說的話,似乎胤禛也在懷疑沈恙的身份?
若是現在沒猜錯,沈恙應該就在京城。
四爺這又是什麼意思?
顧懷袖摸不準,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過了許久,胤禛才道:“下次……”
“只要您不被禁足,奴才肯定不能第二次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顧懷袖瞅了胤禛一眼,她還想問東珠兒的事情呢。
只是沒想到,她剛剛提到“禁足”兩個字,胤禛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他冷冰冰地看着她,只道:“不該你過問的事情,你便別過問。”
“那東珠兒到底是怎麼回事?”顧懷袖想到了張若靄,也只不過想求個明白,“是四爺您被陷害了,還是你你本身該這樣?”
“沒有絕對的無辜。”
胤禛冷笑,他想起在宮裡發生的事情,卻是默然無語。
事情的真相如何,已經完全與顧懷袖無關,更何況這件事已經揭過去了……
這是他的恥辱,被自己的八弟算計。
胤禛這人也好面子,這樣的算計定然不會開口說出來,更何況還是對着顧懷袖這樣的刁奴?
“東珠兒因我而死不假,除此之外,無可奉告。知道了,就滾吧。”
今天就不該找顧懷袖來說話,胤禛終於還是將手裡的金剛經扔在了地上。
顧懷袖也沒問出個什麼端倪來,竟然就要被趕走?
她眉頭微微地一擰,卻覺得胤禛似乎不大對勁。
東珠兒的死,與胤禛脫不了干係,可到底這裡面還有怎樣的玄機?胤禛一句話不說,旁人又要怎麼想?顧懷袖着實摸不透這裡面的關係。看之前八爺黨發難的速度,分明是他們算計了胤禛,正好想要趁着這個機會將雍親王這邊置於死地。
“奴才告退。”
她終於還是沒有問,慢慢地退了出去。
順着來時的路回去的時候,送她的人就已經變成高無庸了。
顧懷袖埋着頭走路,只道:“你們爺到底怎麼了?”
高無庸哪兒敢說話啊?他只呵呵笑:“咱們爺最近也沒啥事兒,就是種種田,念念經,閒着呢。”
“念什麼?”顧懷袖也笑,“往生咒?”
高無庸面色一變,腳步頓了一下,才道:“夫人,咱們都知道您是個精明人,這種時候您還看不清嗎?咱們爺都是有苦往肚子裡咽,萬歲爺冤枉了他,他也沒分辯一句。爺好面子,尤其是這個面子。八爺遲早遭報應……四爺不跟您說,無非是他覺得不該喝酒,可事後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奴才告訴您,只是因着見您是個明白人,斷不該因這件事對爺寒了心。”
“我不曾對他寒心……”
到底有沒有暖過還難說呢。
顧懷袖也覺得好笑,高無庸這意思,是胤禛的確喝醉酒做了什麼……
可到底人是怎麼死的,卻還沒說。
不過想想也知道,最後這件事倒黴的還是胤禛。
她不由得想起了當初使在張廷玉身上的手段,八爺嗎?
“你倒是你家爺的好奴才,他不說的你幫他說了。”
高無庸也自稱奴才,可自己知道跟顧懷袖沒法比,他只笑道:“這不是也看爺委屈嗎?若是換了一個人,奴才斷斷不敢說。”
“他委屈個什麼勁兒啊……”
胤禛自己都沒辯解,顧懷袖有什麼不明白的?
到底這件事肯定有胤禛的錯在裡頭,後面就是八爺黨算計的問題了。
都不是什麼好人。
顧懷袖也沒跟高無庸再說什麼了,她照舊悄悄離開了雍親王府。
而佛龕前面,胤禛卻忽然看向了旁邊,道:“聽夠了?”
“您都還沒跟她說幾句呢,沈某人哪裡聽得夠?”沈恙慢慢從裡面走出來,瞧了外頭一眼,卻道,“她在您面前,可算得上是乖順了。”
胤禛倒是奇了怪了,笑了,這也算得上是乖順?沈恙平時到底多討人嫌?
“據我所知,你若沒得罪她,她必然也不會與你擡槓……不過一個女人,擡槓又能怎樣?”
“若是愛的女人呢?”
沈恙一點也不避諱,就這麼微微一笑。
而後胤禛卻是眼皮子一跳,覺得沈恙膽子很大:“覬覦張廷玉的女人?”
的確是覬覦。
沈恙是前些天就已經來京城了的,正好跟胤禛談事情,沒想到顧懷袖也是今日。這麼說來,這女人也是四爺的奴才了……
他開始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人給算計了,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
沈恙一開始有把柄攥在四爺的手上,這就是毋庸置疑的,這些東西又是誰捅出去的?可能是沈恙手底下的賬房先生,也可能……
是他親手寫下去的那些賬目。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既覬覦有夫之婦,也怨不得她厭惡你。”
胤禛笑了一聲,卻走到一旁的禪室之中坐下來,而後一指下手位置,“坐。”
沈恙跟四爺合作的時間不長,可已經算是很熟悉了,這一回還是沈恙帶回來的名冊解了急。
見沈恙坐下了,胤禛才道:“剩下的一半名冊呢?老八在江南的人,你還沒抖出來。”
“商人重利……”沈恙彎脣,“我沈恙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還從來沒人敢跟爺談條件。”
胤禛頗爲不悅,眯眼看着他。
沈恙卻道:“如今您見着一個沈某人了……”
“此前還有個顧三。”
胤禛一下想起許多年之前的事情,那時候她還沒嫁人,正處心積慮地準備嫁出去呢,還問他討個好名聲。
事情的輕重緩急,胤禛也是知道,只問道:“賬本給我,你家翻案的事情免談,其餘再議。”
沈恙忽的一笑:“爲您賣命的人,定然沒有好下場。我的條件……”
他忽然停住,過了好一會兒才輕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