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裡的日子太短,顧懷袖還沒品出個味道來,就要準備着回門了。
她起了個大早,也懶得看窗臺上那醜陋的蘭花一眼,便讓青黛給自己梳了個好看一點的墮馬髻。
張廷玉一面挽着自己的袖子,一面問外面的芯蕊:“讓外面準備的禮物,都挑好了嗎?”
芯蕊原本就是伺候張廷玉的,有些事情不適合阿德去辦,都是她幫着張廷玉料理的。
相應的,這一位大丫鬟長得也比別的丫鬟端莊,跟個府裡的小姐一樣體面。
自來主子們身邊的大丫鬟都要比別人高貴一些,就像是顧懷袖身邊的青黛也格外超然一些一樣。她這邊摸了一支珠釵起來,一面聽着那邊的對話,一面卻把珠釵往頭上比。
芯蕊上前來,將腰帶捧給張廷玉,同時低聲道:“回爺的話,都準備好了,按着您說的辦好了。”
張廷玉點點頭,卻是沒勞動下人,自己將腰帶繫上,回頭一看顧懷袖還對着菱花鏡比珠釵,頓時無言。
他走過來,將顧懷袖手裡的珠釵拿下來,把玩了一下:“回門,不該風光一些嗎?”
顧懷袖端端正正坐着,看着鏡子裡張廷玉把玩着珠釵的手指,修長有力,很自然的動作,卻透出些許沉穩感覺來。
“風光又給誰看?更何況……”
嫁給張家,就算是什麼風光的事情嗎?
顧懷袖可沒覺得。
她朝後面伸手:“珠釵給我。”
說話一點也沒有作爲他妻子的剋制和容忍,張廷玉不由得嘆氣,卻沒把珠釵給她。
他一擡下頜,示意青黛將那邊的首飾盒子打開,裡頭珠光寶氣地閃爍了一大片。
顧懷袖頓時一驚:“你待作甚?”
張廷玉似笑非笑看她,一手搭在她肩膀上,另一手卻將珠釵扔回盒子來:“要護着嫁妝,也別做得太露痕跡……”
況且,他還沒說要拿她東西呢。
他怎麼覺得,他們這一對兒夫妻,根本就不是什麼夫妻,也就是同一屋檐下面住下的冤家。
從釵盒裡挑了挑,張廷玉看到了一支白玉翡翠嵌合在一起的簪子,在她頭上比了比,“這樣好看。”
顧懷袖恨不能翻他對白眼,一把把簪子奪下來,“我今兒穿的這是湖藍的襖子,配個綠釵,虧你想得出來!”
這一臉的嫌棄模樣,卻是讓張廷玉不知如何是好了。
顧懷袖在匣子裡翻找着,一屋人都在等她。
芯蕊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自家爺的臉色,斟酌着開了口:“二少奶奶,奴婢瞧着白玉翡翠那一支海棠連珠簪子挺襯您這一身兒的……”
手上動作一頓,顧懷袖聽着這話,老覺得有些不對味兒。
她脣邊的笑弧,忽然泛開了,似是湖上的漣漪,一圈一圈地,帶着幾分平白的旖旎。
顧懷袖重新拿起那一根被她扔進去的白玉翡翠的簪子來,放在手裡左看右看,她問青黛:“青黛,我這簪子打了多少年了來着?”
青黛老老實實道:“回二少奶奶的話,這根簪子還是三年前在無錫,少奶奶做姑娘的時候跟姑奶奶一起出去打的,戴了幾年了。”
“這麼舊的東西了啊……”
顧懷袖看似感嘆了一句。
方纔說話的芯蕊,頓時臉色一白,她兩股戰戰,就要跪下來,不料顧懷袖已經向她招手:“芯蕊吧?你來。”
這是張廷玉身邊伺候的丫鬟,還有句話說得好,叫強龍不壓地頭蛇呢,顧懷袖是剛剛嫁進來的,哪兒能得罪人家大丫鬟呢?
她面上笑意清淺得很,純良極了。
“怎麼不過來?莫不是怕我吃了你?”
這時候的顧懷袖,跟往常見的都不一樣,張廷玉抄着手站在一邊看,一點搭話解救的心思都沒有。
他瞧着顧懷袖,那俏生生的臉,語笑盈盈的,活像是個大善人。
可這周身的氣派,那就不是一般地害人了。
芯蕊再怎麼本事,也不過是個丫鬟。
她早年在張廷玉身邊很是得寵,跟阿德乃是左右兩把手,雖是個女流之輩,可處理事情也算是很得勁兒。原本只是個普通的丫鬟,可張廷玉看她辦事還不錯,挺賞識她,在她伺候在身邊沒多久之後就讓拔了掌事大丫鬟。
二少奶奶進門之前一日,老夫人吳氏也把她找過去說過話。
談的是什麼,只有芯蕊自己清楚。
她今兒敢忽然幫腔,也不過是看二爺在二少奶奶面前,顯得有些憋屈。
自古以來,夫爲妻綱,哪裡有妻子給夫君甩臉子的說法?
所以芯蕊大着膽子說了,可萬沒料想是如今這樣的局面。
顧懷袖叫她過去,過去幹什麼?
眼瞧着二少奶奶那笑容親切得很,可芯蕊偏生覺得自己骨頭裡跟長了冰塊兒一樣,凍得她瑟瑟發抖。
顧懷袖不喜歡一句話說上三遍,厭惡重複的事情,也厭惡不聽話的蠢貨。
她眼皮子一搭,臉上所有的笑意,瞬間斂去,說了第三遍:“過來。”
好一場變臉的好戲!
都說女人善變,變臉比翻書還快,如今張廷玉是見着這麼活生生的一遭了。
顧懷袖方纔還笑得溫婉賢良,彷彿全天下賢妻的好名頭都堆在了她頭上,沒想到一眨眼就沒了任何的表情,透着一股子陰冷森寒。
芯蕊這才戰戰兢兢地過來,一矮身,半跪在了顧懷袖坐着的繡墩前面:“二少奶奶……”
顧懷袖立刻又笑了,她誇她:“會聽話的纔是好姑娘,我瞧着你挺喜歡這根簪子,就給你了吧。你跟你們爺,都瞧得起這簪子,偏生我是厭惡它舊。”
意有所指地說完了這一番話,顧懷袖心裡的氣卻還沒散。
她一鬆手,隨意地將那一枚白玉翡翠簪子插到芯蕊的頭上,還誇了她一句:“果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戴你頭上也真是好看。”
芯蕊抖如篩糠,想哭,也又不敢哭。
顧懷袖卻沒看她了。
主子們說話,哪裡輪到個奴婢插?
若有這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她跟張廷玉之間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這顧府裡也該處處小心。有這麼個膽子大的丫鬟,顧懷袖如何能忍?不給點顏色,敲敲警鐘,真把她當軟柿子捏了不成?
她心底冷笑越甚,臉上表情就越是柔和,活脫脫一個做戲的高手。
“青黛,再找找,我記得有枚點翠的團花海棠,也是這花樣……”
扭身坐回去,面對着鏡子,她又開始琢磨着打扮的事兒,像是忘了叫芯蕊起身。
青黛聽了顧懷袖的吩咐,又去匣子裡翻找了一會兒,果然瞧見一枚點翠的簪子,這纔給懷袖戴上了。
芯蕊跪在後面,頭上搖搖欲墜地插着那簪子,跪得腿痠,也不敢站起來。
她眼底憋着淚,雙眼模糊地看向了張廷玉,張廷玉自然也覺察到她目光,卻又很平靜地移開了,沒有半分的情緒波動。
顧懷袖將這一幕收入眼底,卻是打算着今兒回門之後,再找張廷玉說說了。
不,回門之後太遲,一會兒回顧家的路上就說。
她起身,便道:“先給公公婆婆請安去,咱們一會兒回門?”
張廷玉點頭,一手扶着她出了門。
阿德雖站在外頭,卻將裡面的一切聽了個完全,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張廷玉一眼,又看了看裡面跪着沒動的芯蕊,開口就想問張廷玉。
張廷玉笑着跟他擺擺手,還是一句話沒說,只跟顧懷袖一起去上房了。
今日是顧懷袖三朝回門的日子,張廷玉也是要走的,原本只來拜見吳氏,不過今日恰逢十五,張英有得了個休沐,倒是難得的一家子都在的日子。
上下也就八個人,相互地見面寒暄請了安,這才各自坐下來。
張英端着茶,不上朝的日子清閒得很,也不搭理後院裡媳婦兒們的事,自顧自地埋頭研究手裡那一把紫砂壺。
別人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遇着張英也在的時候,少得可憐,不過也不是沒有。
顧懷袖倒是不大習慣,她在家裡並不怎麼請安,顧貞觀年紀大了睡得也多,早起對身子不大好,也就免了。
自來是被人家的新婦難做,顧懷袖也算體味了。
她坐在陳氏下首位置,卻沒瞧見陳玉顏。
顧懷袖一琢磨,約略地明白一點,也不點明。
吳氏看人都到了,這一回連張廷璐都來了,就坐在張廷玉下首的位置,也算是顧懷袖進門之後第一次把府里人都看全。
“老三這回倒是來了,你們平日裡請安的日子都不一樣,難得坐在一起一回。人倒是齊全,不過……玉珠,你堂妹哪兒去了?”
這一聲“玉珠”喊的是陳氏,陳氏方想起身回話,吳氏便眼皮子一搭:“你身子不好,坐着說話吧,都一家人,何必那麼見外。”
“是。”
陳氏溫溫軟軟地應了,微笑着道:“玉顏昨兒玩瘋了,崴了腳,我叫她在屋裡休息呢。正想跟您告罪,沒料想您關心她,倒親自問起來了。”
“崴了腳?可嚴重不?”吳氏還是很關心陳玉顏的。
這一個小姑娘活潑開朗的性子,簡直跟陳氏是兩個樣,不過倒正好跟老三一模一樣。
吳氏這幾個兒子裡頭,最看好的是大兒子廷瓚,最疼的卻是三兒子廷璐,而今老大娶了個病怏怏的媳婦兒,全憑着他自己喜歡,吳氏也不好干涉;可三兒子的親事,卻是她可以做主的,所以她喜歡陳玉顏,也希望三兒子能娶了自己挑中的人,好□□滿滿地過下去。
這都是她一個做孃的,能爲兒子做的事情。
陳氏道:“回婆婆的話,並不是太嚴重,不過……兒媳想着,她已經來府裡照顧我許多日子,我素來是個不招老天爺喜歡的,堂妹別是受了我的牽連,過了災氣。過了今冬,兒媳的身子也該好起來了,大夫已經說過,也不必堂妹來照顧。更何況,孃家叔伯想念她得緊,又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總住在咱們府裡也不好。”
這一句倒是提醒了吳氏,陳玉顏是還要談婚論嫁的,兩家的事情雖然板上釘釘,可畢竟禮數要周全好了。
吳氏道:“老大媳婦考慮也周到,可挑好了出行的日子了?還得給你家裡寫封信說說纔好的。”
陳氏道:“擇日不如撞日,今兒下午便送了堂妹走,上午叫人快馬送信去,趕在人到之前再到就成了。”
這未免走得太急。
顧懷袖不動聲色地垂着眼,卻忽然覺得有人看自己。
她一擡眼,對面坐了四個,三個年歲已大,最末的那個還在吃糖,一副孩童天真的模樣。
張廷玉也擡頭,便跟她對視了一眼,有些奇怪。
顧懷袖皺着眉,又低下頭去,之前跟她有過幾面之緣的張廷璐也低頭看着茶杯裡的茶葉,打進來就沒怎麼說過話。
坐在最上頭的張廷瓚見了下面兄弟倆,摸了摸後腦勺,只暗歎了一聲。
吳氏跟陳氏說完了小陳姑娘離開的事情,扭頭一看,張廷璐不知何時染上他那二哥的性子,要死不活地,一句話不說,一聲不吭,還根本不擡頭看一眼。吳氏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就將茶杯往桌上一顆:“老三,前日你二嫂進門,一家子都在,怎偏生你不在?昨兒我打發人去叫你,你還推脫不來,莫不是翅膀長硬了?”
張廷璐整個人都有些懨懨地,他起身告罪:“是孩兒那一日喝多了,頭腦有些暈,後頭又受了一點風寒,故而推脫不見,怕娘擔心。”
“我兒受了風寒?快過來,娘給看看,怎麼樣了?”
吳氏之前還拉長着一張臉,現在一聽,早忘光了之前的不悅,立刻叫張廷璐來看。
張英在旁邊叨咕了一句:“慈母多敗兒……”
吳氏拿眼睛一瞪,張英嘆了一口氣,也不說話了。
張廷璐起身過去,讓吳氏好好看了看,全胳膊全腿兒的,這才放下心來。
“我看你還不長點心,多大個人了,也不知照顧自己,早日給你把那一門親事說定,也省得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吳氏絮絮叨叨,又要說起那小陳姑娘的事情來。
張廷璐眼角餘光一掃,卻瞥見顧懷袖跟什麼都沒聽見一樣,盯着那茶杯的花紋看,又見二哥也坐在一邊老神在在地品茶,心裡就堵得慌。
他不敢跟吳氏說什麼置氣的話:“兒還早,不想成婚……”
“胡鬧!”吳氏訓斥他,“一門親事都快說好了,總不能叫人姑娘家再等你個幾年吧?都要挨成老姑娘了!這一門事情,我說了算,你不許不同意。”
張廷璐悶着臉一躬身,“嗯”了一聲,又坐回去了。
接着吳氏又揪着張廷瓚說話,問他近日來還習慣不習慣,要不要再給他撥幾個丫鬟之類的。
陳氏的臉上有些掛不住,端着那茶杯的手都在一直抖。
老是張廷瑑卻是個年紀小的,在吳氏對張廷瓚噓寒問暖的時候,就蹦蹦跳跳上去,擠進吳氏的懷裡,在吳氏說話的時候,就咯咯地笑着。
一家人看上去,真是個其樂融融。
張英坐在吳氏的身邊,吳氏懷裡摟着張廷瑑,才訓了張廷璐,又去跟張廷瓚說話,張廷瓚妻子陳氏也是面帶着溫文笑意,應着婆婆的話。
這一切,看上去都好。
可顧懷袖真覺得哪裡怪怪的,這感覺……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端着茶碗的手指,輕輕捏緊,慢慢把杯蓋合上,看着那邊端起茶慢慢拂着茶沫的張廷玉。
他動作很優雅,透着精緻的文氣,眼簾低垂,面如冠玉,整個人似蒼松翠柏,看着普通,卻又處處透着一種獨特感。
是了,這一家子其樂融融,獨獨忘了張廷玉。
最後將張廷玉想起來的,還是那把玩着紫砂壺的張英。
他拉長了聲音:“好了,你們也別聊了,今兒還是二兒媳婦回門的日子,你們聊着忘了時間,回頭耽擱了我遠平兄見女兒的日子,可不大好。”
吳氏歡喜的笑臉慢慢地平復了,彷彿這時候才注意到顧懷袖,只不冷不熱地溫聲道:“那就讓二兒媳婦跟老三去了吧,也不耽擱時間的。”
顧懷袖還沒想到什麼說辭,張廷玉就將茶杯一放,很自然地起身,“多謝父親母親體諒,我帶懷袖先回門,順便看望一下岳父岳母。”
“我那邊讓福伯備了些禮,你順便給你岳父帶過去,時辰不早,你們動身吧。”
福伯就站在外頭,等張英說完了,便一躬身,請張廷玉過去了。
張廷玉使喚了阿德去把一大堆的禮物接在手裡,而後直接離開上房,穿過庭院走廊,拉着顧懷袖上了門前馬車。
顧懷袖一路走着,卻是笑容滿面。
她原就覺得奇怪,而今卻是多少明白一點了。
這一日的晨省,頗能看出端倪來。
張廷玉扶着她的手,讓她下了臺階,正想要讓下人牽馬來。
沒料想,大街上忽然跑來個小子,看着面黃肌瘦,衣衫破爛,看準了顧懷袖,一骨碌就跪下了。
顧懷袖嚇了一跳,若不是張廷玉扶着,怕是就跌倒了。
她暗自心驚一回,還沒開口,便看這小子一頭磕在地上。
“善心的奶奶,您出門定然遇見好事,夫妻舉案齊眉,白頭偕老,事事順心如意,災禍全消……”
噼裡啪啦地,一大堆前後不着調的好話從他嘴裡吐了出來。
過了有一陣,顧懷袖才聽他話鋒一轉,道:“小的父親眼看着就要病亡,請了個大夫,可沒錢抓藥,大冷天也沒別的法子,求富貴奶奶發個善心,求富貴奶奶發個善心……”
大清早的,還是回門的日子,哪料想遇見這一遭來?
顧懷袖摸不準這小子是騙人還是真事兒,還沒考慮清楚,旁邊張廷玉卻道:“今兒是個好日子,莫撞了黴頭。阿德,給他銀子。”
這樣的事情,爺們在外見多了,手頭若是不緊,多還是願意給這些嘴裡冒花的小子們一些錢財的。
阿德習慣了,便上前打錢袋裡摳了半兩銀子出來,在手裡轉了轉,才皺着臉把銀子扔給腳下這臭小子。
這些人,都是看準了三日前張府有親事,前幾天就來要過一回了,今兒回門都還遇見一個,真是……
不知足的!
阿德心裡鄙夷,只開口趕他:“拿了就滾,別在咱爺跟奶奶跟前兒晃!”
顧懷袖看着小子大冬天裡還打着短褐,雖瞧不見模樣,可烏髒的臉都凍得發紫,嘴脣也凍青,不像是個騙人的樣子。
她念頭剛剛轉過,那小子已經一把撿起地上那一粒碎銀子,爬起來就跑。
青黛忽然叫了一聲:“玉佩!”
阿德一拍腦門兒,反應了過來:“好個小子!這不就是前幾天說的那個專裝可憐騙銀子還搶東西的嗎?!趕緊的,來人,追!少奶奶玉佩丟了!”
門口站着的家丁們立刻就去追了。
顧懷袖看向直愣愣的青黛,青黛哭喪着臉:“是小姐昨兒晚上叫奴婢帶了,要給二奶奶的。”
給孫連翹的那一枚?
罷了,左右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沒了也就沒了。
她擺擺手,張廷玉雖覺驚詫,也沒怎麼在意,先上了車,而後在車轅上拉她。
正在張府家丁們都追人去了的時候,後面也來了一撥人,問了之前那小子的行蹤就追了過去:“孃的,江蘇來的刺兒頭,這才五六歲就鬼精鬼精的,混混老爹教出來的混混兒子!”
“昨兒李衛這小子還偷了老子三個銅板,非打斷他腿不可。”
“人呢!”
“往前面跑了!”
“嘿,腿腳還挺快!”
“砰。”
一聲輕響。
顧懷袖一腳踏空,整個人往前栽倒,額頭磕在車轎木條框上,疼得她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張廷玉一怔,原本是扶着她,沒料想她腳下踩空,而今磕着頭,額上紅了一片,兩眼淚汪汪的。他頓時不厚道地笑出聲來,手指掩着脣,咳嗽了兩聲。原是覺得自己這時候笑不合適,可偏生忍不住。
顧懷袖上個車都上出意外來,只覺得窘迫。
如今聽他笑,更是惱怒,一把揮開張廷玉的手,自己一骨碌爬上車,一點形象都沒有。
所幸她動作快,也沒幾個人見着,顧懷袖就已經進了車裡坐着了。
接着,張廷玉才掀簾子走進來,一撩衣服前擺坐了下來。
兩人無話,馬車已經往前嘚嘚的走了。
顧懷袖捂着額頭,一聲不吭。
張廷玉盯着她,過了一會兒才把她拽過來,壓着她手腕,拿下那素白的手掌來,額頭上紅着的一片也不是很嚴重。
車後面有個小匣子,裡面裝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他隨手撿了個瓶子出來,拿了藥膏就給她往額頭上抹:“別動。你若是想紅着這額頭跟只鵝一樣回去,我卻是沒意見的。”
鵝?
鵝的腦門兒上可不是凸出來一大塊嗎?
顧懷袖氣得咬牙,卻真的沒動了。
張廷玉溫暖乾燥的手掌壓着她額頭,讓她微微地仰着,好方便她上藥。
顧懷袖睜着烏溜溜一雙大眼睛,趁着他忙活上藥的事,忽然道:“打從上房回來,我就想問你。你們兄弟四個——啊!疼疼……”
剩下的話,忽然一句都沒說出來。
張廷玉手上使了勁兒,顧懷袖淚花兒便又在眼眶裡打轉了。
她瞪着他,“你幹什麼?”
張廷玉手掌微微撤開力道,卻順着她臉龐滑落下來,撫着她光滑的脖頸,大拇指蹭着她脆弱的咽喉,“你又想問什麼?”
那一種危險的、隨時會窒息的感覺。
顧懷袖望着張廷玉這一張平靜得不起波瀾的臉,深邃的雙眸,微微翹着的嘴脣,只覺得有一種奇怪的寒,卻不是冷。
說不清那一刻的感覺。
她菱脣微啓,便欲說什麼,沒料想張廷玉一埋頭便吻住她。
這感覺已經並不陌生,可今日一樣的,卻還是讓顧懷袖有些不知所措。
她僵硬着身子沒動,感覺他輕輕咬着自己的嘴脣,慢慢加重纏綿,又讓她快呼吸不過來。
末了,張廷玉才慢慢放開她,嘴脣的弧度沒有放下去過,一手攬着她腰肢,一手手指卻點了一下她頭上的點翠團花海棠的簪子,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而後落下,揉撫她後頸一片嫩滑的肌膚。
他只清楚而緩慢地說着,“你要問一個讓我不高興的問題,所以你還沒問,我便不高興了。”
你不高興了就親我?!
顧懷袖被這人的邏輯給打敗了。
她咬牙,抿脣,壓抑怒氣,擡眼望他。
張廷玉安撫一般地一笑。
那笑容有些晃眼。
他只把她往自己懷裡一帶,便懶倚着車裡一把椅子,讓她靠着,撫摸着她發頂。
顧懷袖臉埋在他胸前,看不見他表情,只覺得滿滿都是暖洋洋的感覺。
她聽見張廷玉那雲淡風輕的聲音 :“知道我不高興,就別問,乖。”
乖?
呵呵。
顧懷袖徹底消失了言語。
爹不疼娘不愛的張二公子,也真是夠可憐的。
這話若說出來,定能似刀劍般,將這個擁着她的男人扎得鮮血淋漓,剝皮蝕骨而見肉……
話都已經到了她舌頭尖上,卻不知怎地說不出去了。
顧懷袖一彎脣,嘲諷極了,還是一卷舌頭把話咽回去,只道:“我嫁進來頭兩個月,把你屋裡丫鬟都給管好了。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好歹我是一房的少奶奶,誰踩了我的臉,我便剝了誰的皮!”
=_=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