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剛剛結束,秋季已經到來,不管是河套還是位處北地,匈奴等草原胡人都開始重新活躍了起來。
古人云“秋主殺伐”,其實就是秋季的時節糧食剛剛回收,有足夠的糧秣來提供給軍隊,很適合開啓戰爭。對於草原人來說,經過春季和夏季的餵養,牧畜正是養好膘的時候,到了秋季青草也都乾枯,有足夠的草料來提供給予牧畜,適合用來長途地遷徙,那麼當然也適應於長途跋涉進行戰爭。
秋季是農耕民族在春天種下種子收穫的季節,現在卻是還沒有到收割的月份,青草逐漸枯萎的秋季草原人收集草料卻是沒有什麼妨礙,所以他們最先動了起來。
被困黃河源頭附近的頭曼肯定是收到了來自草原上的消息,知曉到草原上已經在集結大軍準備南下救援。有了即將到來的援軍,頭曼也就不是那麼消沉,情緒上的變動使他有“動一動”的欲~望,那麼與敵人交戰也就理所當然了。
在草原上的消息傳來之前,頭曼並不是什麼都沒有做,他在擄掠周邊,也在溝通附近的族羣,擄掠和溝通雙重努力下,也是身在西域的冒頓不斷爭取到盟友,停駐在黃河源頭的胡人大軍數量得到增加,從原本的十六萬左右已經膨脹到二十五萬,而這還沒有算上冒頓那邊的十來萬。
手底下重新聚集起那麼多的人手。頭曼的信心似乎也就隨着手底下的人數增加而暴增?原本還只是派出五萬以下的部隊於漢秦聯軍交戰,最近的一次卻是集結起十六萬人來一個親自帶兵,結果卻是與之前的任何一場交戰沒什麼兩樣。胡人這邊再一次主動退卻了。
“懂什麼!不過是損失了兩萬餘人,損失的大多還不是本族的勇士,”頭曼揮舞着手裡抓着的羊腿,唾沫橫飛:“再不動一下,那些該死的南蠻子就該壓上來了。”
作爲匈奴王和諸多部落聯盟的單于,攣鞮頭曼肯定也有些過人之處,不然光是依靠血緣註定坐不穩王座。他很清楚目前自己遭遇到的是什麼樣的困境。與漢軍交戰幾年之後也大概摸清楚了漢軍的戰法,十分篤定近期漢軍那邊也會有大動作。近一次主動出擊是想要打亂漢軍那邊的部署,也是想要掌握主動權。
河套那邊的漢軍一直在增兵,距離黃河源頭不遠處的漢秦聯軍也在增兵,一切都預示着華夏族羣將要有什麼大動作。頭曼本來已經意動要聽從一些人的建議,率領大軍遠遁前往西域,可是從草原上傳來的消息讓他有了新的想法。
好歹是匈奴王和諸多部落的單于,頭曼怎麼都能想到要是灰溜溜地逃跑會威望大減,威望這種看不到摸不着的東西很飄渺虛幻,但是作爲統治者誰不清楚一旦威望大減就是災難的開始?
一個人爲什麼能夠成爲統治者?是因爲血脈上的高貴,也是因爲累積起來的威望。很多時候血脈上的高貴是建立在部族的強大上,威望卻是一再獲得某些成就才逐漸擁有,血脈上的高貴是成爲統治者的前提條件。但是那是很虛的東西,只有威望纔是團結或壓服衆人的根本。
頭曼很清楚經過那麼一系列敗績自己的威望已經降到最低,現在各部落各族羣還聽命於自己是因爲匈奴各部還聽從命令。不過匈奴各部聽從命令也是一種長期養成的習慣或者叫慣性,那種統治其實已經脆弱不堪,那麼表現出任何的軟弱都有可能會被匈奴各部拋棄,特別是冒頓近期表現優異的情況下更是那樣。
身爲統治者哪怕是裝也該裝出強硬的一面,頭曼不能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軟弱,拉攏更多人的同時也在用暴虐的一面在努力保持威嚴。頭曼不止是在做這些。他除了這些之外還要有所行動,那麼哪怕是清楚不敵漢秦聯軍也不能消停。甚至是還要善於利用漢秦聯軍帶來的壓力,只有這樣自己的王座才能安穩。
“吉脫已經集結起大軍,丁零、呼揭等等一些友好部落也在集結大軍準備南下,”頭曼啃着羊腿,因爲口中嚼着食物,聲線其實已經有那麼點含糊不清:“現在該緊張的是那幫南蠻子。”
羊氈大帳內滿滿都是吞嚼的聲音,偶爾還有柴火因爲燃燒發出“啪”的聲響,匈奴人大將和衆多部落的首領盤着腿,享受着不同樣貌的女人的服侍。
“你們好好想想,怎麼在接下來繼續拖住那幫南蠻子。”頭曼眼神掃視過去,一個又一個看那些沉默的首領:“也想想到時候怎麼向北突進,聯合草原的增援部隊給予河套的漢軍重創。”
匈奴小王子攣鞮吉脫在浚稷山集結大軍準備來援救是能夠猜測得出來的事情,丁零、呼揭、堅昆等等部落集結大軍南下是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事情,不管是意料之中還是意料之外,整體情勢似乎是在向着他們有利的一方發展?
說來也是了,漢軍若只是奪回河套也就罷了,偏偏漢軍對草原展露出了驚人的野心,不但將河套奪了回去,對廣闊的草原也有佔領欲~望,表現出來的是要進軍草原深處的架勢,是漢軍自己用行動刺激到了草原諸多族羣,才讓草原各部的反應那麼激烈。
草原各部雖然自己征戰不休,但那是他們自己內部的競爭,誰攻滅了誰,哪個部落被哪個部落吞併,那都算是“內部”的事情,漢軍想要進軍草原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了。
漢軍背後的族羣與草原上的任何一個族羣都不同,不但是文化上的差異,也是習俗上的完全不同,要是讓漢軍攻佔草原依照農耕民族的生活習慣必將能夠開墾的土地全部變成農田。草原的風貌將不復存在,那樣一來已經不是匈奴與漢國的事情那麼簡單,已經是草原民族和農耕華夏民族的全體碰撞。
“除開我們自己的部落。其他部落集結起來的大軍……”呼延石蘭是被頭曼重視的匈奴大將,他放下啃得只剩下骨頭的梆子:“……數量超乎我們之前瞭解到的情報,雖然他們是臨時收攏了來自戎人和狄人的人口,但是三十萬實在是太多了。”
草原上的諸多部落都是源自戎人和狄人,其實匈奴內部的許多部落也有相當多的戎人和狄人,畢竟戎狄是草原上的“土著”,早在曾經的大夏建立之前就在草原上棲息繁衍。像是匈奴的先民和相當多其他現在看似強大的部落,他們相比起戎狄纔是外來者。
匈奴內部有自己的一個傳說。相傳他們的祖先也是大夏(朝)的臣民,屬於大夏的一份子,後來是殷商攻擊大夏,在殷商逐漸取代大夏成爲華夏大地主人之前逃亡草原。
還有額外的說法。說是大夏王朝的崩潰逃亡草原的並不止匈奴先民這麼一支,有許許多多原本屬於大夏王朝的臣民都逃往了草原,然後成立一個又一個獨~立的部落,有些是在長久的歷史長河中消亡,有些則是逐漸壯大,匈奴就是屬於強大的其中一個。
戎狄早在大夏王朝時期就是草原的主人,長期以來就是華夏大地任何一個王朝的敵人,殷商崛起的時候似乎還聯合戎狄一同進攻大夏王朝,也因爲這層關係逃亡草原的大夏王朝“殘餘份子”們。他們進入草原之後也是與戎狄成爲敵對,在長久的一段時間裡互相攻伐不休。
當然了,年代太過久遠了。也沒有文字進行記載,誰也不知道傳說到底是真還是假,不過戎狄衰弱卻是不爭的事實,戎狄也分裂成了戎人和狄人。現在草原上的戎人和狄人並不算少,但是卻沒有強大的戎人或是狄人部落,四分五裂又是紛爭不休的戎人和狄人基本上就是各個強大部落的附庸。
“他們南下……”駒連卜奧這個休屠部落的首領用着一種奇怪的表情和語氣:“對被困的我們是好事。但是從長久上來說也是威脅啊!”
那一刻,很多首領都是默然。
帳內的許許多多部落的首領都是和匈奴走得極近的一羣人。按照區域進行劃分也是屬於漠南的羣體,與之丁零、東胡等等很多草原部落實際上並不是同路人。
以匈奴爲首的部落聯盟與和以丁零爲首的高車部落聯盟倒還算是和睦,不過並不是完全沒有矛盾,只是相對起棲息在東部草原和森林的東胡來說摩擦比較少罷了。
草原上不止有匈奴這麼一個部落聯盟,實際上匈奴也絕不是草原上最強大的部落聯盟。匈奴雖然擊敗了月氏人,可是比匈奴強大的部落聯盟並不是沒有,甚至說不止一個部落聯盟比匈奴強大,例如盤踞到東面草原和山林的東胡部落聯盟,和棲息在漠北以北的高車(丁零)部落聯盟,這兩個部落聯盟中的東胡比匈奴強大不止一倍,丁零從人口和領地上也與匈奴差不多。
“暫時不要說什麼威脅了。”頭曼咧一下嘴:“不管是我們,還是他們,現在都有共同的敵人。”
事實的情況也是那樣,若不是頭曼自己被困在黃河源頭附近,他甚至要感謝漢軍對草原的咄咄逼人和沒邊的野心,若是沒有漢軍的這個威脅存在,不斷不斷擴張的匈奴在接下來就是面對高車部落聯盟和東胡部落聯盟的角色。
差不多也是那樣,若是沒有呂哲的存在,接下來匈奴確確實實是與丁零領導的高車部落聯盟從盟友走向了對立,又從對立走向了開戰,那一場戰爭是以匈奴獲得優勢而暫停,隨後打勝了高車部落聯盟的匈奴擄掠了人口和牧畜開始了對西域的征討,等待匈奴攻下西域又轉身與東胡部落聯盟開戰,最終是擊敗東胡部落聯盟,此後匈奴也成了草原霸主。
“單于,是不是讓大王子增援這邊?”呼延石蘭沉默許久之後還是忍不住了。
所謂的大王子自然就是冒頓,他前一次東向之後與漢秦聯盟打了一次,丟下一些從西向東遷移的族羣代表就又返回西域,近一段時間一直在東征西討,聽聞攻滅了不少西域本地的土著,也與一些從西向東遷移中較爲強大的部落建立了友誼。
“冒頓?”頭曼語氣裡滿滿都是不悅:“上次讓他來見我,他卻是與漢軍打了一陣被嚇破了膽子,直接逃竄去西域。還敢來嗎?”
原本只是傳言,隨着時間的發酵,冒頓與頭曼不合的消息已經不是什麼傳言,是已經被證實的事情。
草原上強壯的狼崽子向頭狼挑戰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在草原的既定規則上,冒頓與頭曼是兩個人的較量,誰都不合適插手。
狼崽子挑戰頭狼想要取代頭狼,對於很多草原人來說,強壯的一方成爲新的頭狼也是一件喜聞樂見的事情,只是現在的情況着實特殊了一些,包括呼延石蘭在內的很多匈奴大將一直期盼兩人的競爭能稍微停一下,至少是在突圍回到草原之前最好能夠精誠合作。
呼延石蘭見頭曼沒有拒絕露出了開心的笑容:“就由我親自去西域面見大王子吧?”,在他看來,冒頓絕對會看清楚目前的局勢。
頭曼深深地看着呼延石蘭,似乎是在懷疑呼延石蘭是不是已經站到了冒頓那邊,久久地盯着,盯得呼延石蘭額頭都冒出了冷汗,最終說道:“也好,你去將冒頓找過來。”
駒連卜奧抹了一把油滋滋的嘴:“聽說冒頓已經聚集了將近十萬人,是應該將他找回來。”
片刻間,很多首領都是出聲附和駒連卜奧的話,他們纔不管頭曼和冒頓怎麼去競爭,目前最需要的是召集任何能出把力的人,怎麼也該先把來自漢秦聯軍那邊的威脅給解除了。
由司馬欣親率的部隊,現在應該叫草原派遣軍的中軍了,已經由原本的三個軍團增加到了五個,新增加的是第三混編軍團和第十四騎兵軍團,連同秦軍在內是總數將近三十萬的戰兵。
司馬欣親率的部隊加上在沃野那邊的部隊,呂哲動用在即將發生的大戰上,總兵力其實已經達到百萬,胡人那一邊集結起來的人手差不多也是百萬的數字,可以想象那絕對會是一場曠世大戰,且波及到的地域還不知道會有多麼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