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後——,怨不得陳武心中不快,畢竟不是親信,這打頭陣的機會是周勃的,斷後的苦差使就成了自己的了!唉,人跟人相比,真是氣死人了,後臺不硬的話縱算再有本事,也無法跟那些天子門生競爭,在這一點上古往今來皆是如此。
“沛公,讓陳武來斷後恐怕不太妥當——!”目送陳武離去的背影,張良神色一黯,諫道。
劉邦卻是不以爲然道:“陳武不去,難道還讓夏侯嬰去嗎?”
夏侯嬰部被傅戈的騎軍衝得四散,現在好不容易收攏起來的兵士還不足二千人,就算再加上樊噲的殘部,也只有五千哀兵,用他們來斷後,就算劉邦給他們下令,估計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沛公,這樣做恐怕陳武心中有疥蒂!”張良好意提醒道。
“媽的,要不是老子收留他,哪有他陳武風光的今天——!”劉邦啐了一口濃啖,恨聲道。
“沛公,陳武軍已折損過半,我怕他一軍是難以擋住敵軍的追擊,要不然,讓我也留下來斷後吧!這也算是將功補過——。”稍臾,張良擡頭看了看遠處模糊不清的山巒,忽然躬身對着劉邦恭敬的施了一禮,說道。
劉邦一怔,看着張良蒼白的臉色說道:“子房,你不過一文弱之士,留下又能幫陳武做什麼?他需要的是忠勇的士兵,而不是其它什麼人?”
“請沛公答應我的請求,這最後的一仗我一定會給沛公一個交待,給大楚的全體將士一個交待,也給我自己一個交待——。”張良決然道。文弱之士——,劉邦的這句話着實深深的刺痛了張良,少年時也曾血氣豪俠過的他幾時又怕過死,幾時又畏懼退縮過?
“好吧,子房既執意如此,那我留下夏侯嬰來保護你!”
瞪視了張良好一陣,劉邦低嘆了一聲吩咐道,和張良相處這麼久了,他十分清楚張良個性是外柔內剛,一旦決定了的事情,是任何人都無法改變的,就象當年,縱算明知行刺皇帝是個死,他也要行險一搏。
“不用了,夏侯將軍還有保護沛公的重任,我到了陳武那裡,一樣也有兵士護衛的。”張良淡淡一笑,手扶車轅而下。
“那子房,多多保重,我在前面的關道上等你回來!你千萬一定要回來呀!”劉邦抓住張良的手,疊聲道,他的眼中流露出關切和不捨之色。
“沛公一樣保重。”張良淡淡笑了笑,喃喃道。目送劉邦的車隊越行越遠,張良緊緊的將那冊曾視作無價寶貝的兵書握在手裡,久久不語。復國的夢想、指揮萬馬千軍的渴望,這一切的一切都將轉眼成空,也罷,這最後的一仗,就讓這奇謀的戰策和自己一同埋骨在這戰場上吧。
顛簸不平的道路讓疾行的車子搖晃得厲害,使得劉邦的臀部幾乎無法安安穩穩的坐好,現在,心情壞到極點的他只感覺什麼事都不順心如意。
“嘿,又讓傅狗得意一會了,總有一天,我要他不得好死,又不得好活。”張良不在,這身邊除了夏侯嬰之外,也沒有其它需要避諱的人,劉邦的好脾氣終於忍到了極點。在做亭長時就有的流氓加無賴習氣,終於開始發作——。
怒火猛然爆發,開始時劉邦是狠狠的跺腳跳罵,傅戈自然是第一個發泄對象,然後是他遠在不知什麼地方千年後的母親,再後面是大秦的一個個將領以及所有的秦人,最後則輪到了被認爲作戰不力的楚軍將士。
聽到車內連番的罵聲,護衛的夏侯嬰等將士一個個都默不作聲,作爲親隨,他們對於劉邦的脾氣都相當的清楚,在這個時候,湊上去勸解的後果只能是自討沒趣。
藍田關戰場。
皎潔的月光和繁星點點與地上的火把一起,將劫後的戰場照得分外亮堂。
“酈將軍在哪裡,快說——!”
“聽到的說話,酈商將軍在什麼地方?”
喊聲此起彼伏,戰場上三三兩兩的秦軍士兵正在聚攏歸建,救治傷兵,同時,將被俘的楚軍士卒押送到一起,以防備他們突然逃跑。
雖然說酈商是統軍大將,但是,要在這一塊建制亂得一塌糊塗,到處是士兵的地方找尋一個人,又談何容易?更何況,酈商在很長的時間內就和諸部失去了聯繫。
“傅帥,我叔父,叔父在這裡——!”
這是酈疥的聲音,拼死殺過來增援的他終於從一堆秦兵屍體的護衛中找到了酈商,在酈商倒下去之後,是這些忠心耿耿的親兵用自己的身體將酈商保護了起來,直到最後的一刻。
“酈商,好兄弟!”
看到昏迷不醒的酈商,傅戈一陣痛惜。將軍百戰死,這大戰雖然勝了,也只能算是慘勝。畢竟,以少勝多,以弱敵強不是紙上談兵,是要付出極大的努力的。
在酈商堅守過的高丘上,遍眼處滿目悲涼,三萬多大秦將士還活下來的連一半都不到,其中更有許多負傷的士卒還不知能不能挺過這一晚,再見到明天的晨曦。不只是士兵,這一戰將領的傷亡更是慘重,酈商部隊長以上一級的將校中戰死者就有三分之二,除去負傷的之外,還能站着指揮軍隊的竟然不過十餘人。
所有這一切,都讓一手主導這次逆轉的傅戈一點都高興不起來,而在負傷的將領中,傅戈最爲揪心的就是酈商的傷情。
精力極度透支的酈商在聽到騎軍的吶喊聲時,就已搖搖欲墜了,這一戰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連番的考驗與掙扎,正面作戰憑的就是實力,在沒有實力硬抗的前提下還要死戰、苦戰、這若沒有非常的毅力,是絕對堅持不下來的。
每行一招,都得小心翼翼,每度一步,都要思之再三。
在過去的四個多時辰裡,酈商可謂是度時如年,四十不到的他幾乎在這一天之間在鬢角就有了絲絲白髮。
“快,醫師在哪裡,都給我叫來,遲了一刻我要你們的性命?”傅戈雙眸通紅,酈商的樣子實在讓他吃驚,一身玄色的戰袍破碎不堪,甲衣更是隻剩下了片甲殘餘,在前胸處鮮血已將衣襟浸染成一塊塊的紫斑,在火光中顯得分外的猙獰恐怖。
酈商的傷情讓傅戈萬分牽掛,若是有個閃失的話,傅戈都不能原諒自己。對於酈商這樣一員智勇雙全、可擋大任的大將,傅戈若不痛惜,那是假話,因爲從某種意義上講,酈商實際上是代替了他傅戈站在第一線的位置上接受楚軍施予的輪番煎熬。
不一會,負責後方救治的虞姬就急急的帶領了五、六個軍中醫師就擠到了酈商跟前,瞧見酈商這般慘狀,醫師們一個個緊張的額上盡是汗珠,尤如是在七、八月的炎炎夏日一般,也由不得他們不緊張,酈商是什麼人,要是救治不過來,那眼前這瞪着血紅眼珠子的丞相大人鐵定不會放過他們幾個的。
“傷勢怎麼樣了,快說——!”在醫師們緊張救治的同時,傅戈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停的走來走去,還不時的拉住醫師‘騷擾’詢問。
“傅帥,請你能不能安靜一點,不要妨礙我們救治!”終於,一個年輕的醫師忍無可忍了,他擡起頭,逼視着象鬥雞一樣的傅戈說道。
“你好大的膽子,竟然跟我這麼說話?你叫什麼名字?”傅戈氣急怒笑。
“大秦軍醫鄭安期,傅帥聽清楚了的話就請離開這裡,不然的話,耽誤了救治酈商將軍,這後果就是傅帥你造成的了。”年輕醫師絲毫未見膽怯,他這一句說罷,理也不理忿怒中的傅戈,徑直走回到了酈商跟前。
作爲軍中一個救死扶傷的醫師,能夠頂撞已是全軍統帥、大秦丞相的傅戈,鄭安期的膽量確實夠大的。
“大哥,鄭軍醫的醫術是軍隊裡最好的,你放心,還有你看這戰場上——,就由我和姐妹們留下來救護傷員好不好,你呢,還是去安心指揮軍隊吧。”未等傅戈再說話,虞姬已是一把拉過他,手指着四周的戰場驕傲的說道。
素衫與嬌顏,白與黑的戰場上,每一簇白點的旁邊,都圍着幾十甚至於上百的負傷的士兵,他們一個個爭先恐後的,瞧那樣式比軍竈開飯還要着急。
“她們是——!”傅戈一時訝然。
由不得傅戈不驚訝,虞姬帶來的不只是軍醫,竟然還有百餘個身穿白衣的救護女子。白衣戰地護士——,直到十九世紀五十年代才由英國護理學之母南丁格爾在克里米亞戰爭中率先試驗並推行。而今,受到傅戈的鼓勵和影響,虞姬竟然在二千餘年前就嘗試了讓女人上戰場救護傷病員。
“放心,她們都是經過了專門救護培訓的,你瞧她們多受士兵們歡迎呀!她們不僅僅能夠幫助軍醫清洗包紮傷口、護理傷員、還能給予慰藉士兵,讓他們感受到溫暖——。”虞姬自豪的說道。
戰爭,請女人走開。
這句話是大秦男兒六百餘年來信奉的一個信條,鐵與血的戰場——,需要堅韌的紀律和悍不畏死的勇士。
但是,在戰爭結束之後,傅戈卻分明看到,這些從不知流淚爲何物的錚錚男兒當着白衣天使的面如孩子們的哭了。
這一刻的真情流露不僅讓人感動,更讓人心頭平添一分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