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見胥煙花的那一刻,田單再忍不住內心的酸楚,熱淚滾滾流淌下來,他更失聲痛哭,一個大男人竟然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哭了,一個樂觀豁達的大男人竟然如此悲傷的哭了,此事在田單見到胥煙花之前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說出去,更不會有人相信。
別人或許不知道田單爲什麼而哭,胥煙花卻是心明如鏡,一清二楚。
還記得五年前與田單結識的時候,他還只十六七歲,對於男女之事也只能說懵懂。她在成立煙花閣後,在閣中初見田單時,就覺得他與別人不同,胥煙花閱人無數,卻少有在田單身上見到那一種眼神:既表露出被她的美麗容顏震驚,又流露出對着神母一般虔誠的崇敬;既有着男人對着女人的野心,又有着親人對着親人的感情;既象是在欣賞着情人的美麗,又象是在讚歎姐姐的雍容。就在那一刻起,她對這個與衆不同的少年產生了興趣。
一起聊過幾次後,她才知道,田單從小失去了孃親,而他第一眼望見她時,竟將她當成是高貴典雅的孃親的化身。至於他們之間發展成情侶的關係,卻可以用日久生情來形容。不過這也正是田單的幸運之處,要知道,她胥煙花從來就是較看淡男女之事的人,當年她率着藝舞團巡演列國的時候,遇到的無論才華、魄力都和田單一樣出衆的人不是沒有,甚至有的猶有過之,但結果這些人的追求都被她婉言拒絕了。
也許有些事,真有機緣一說,當初若非田單喚起了她的母性,讓她從心底裡喜歡這個“孩子”,想對這個孩子好些,那麼事情也不會發展至現在的關係。她甚至敢肯定,如果田單一開始就來追求她,那麼這段美好的姻緣也可能就要宣告破滅。
胥煙花柔荑擁着田單入懷,思緒又回到眼前。正是因爲田單自幼缺少母愛,所以對着田武,他有着更多的感情,更多的依賴。只不過作爲一個男人,田單卻從沒有向田武表達過什麼,也許他不懂如何表達,也許他出於羞澀。但在她的面前就不同了,他總無所顧忌和隱瞞的表露出來了。這也更讓她知道這個外表粗豪的男人心中有着無比細膩的感情,至乎有着氾濫的慈悲。
如果說,女人的心是水,是幽幽的湖水,那麼田單的心,就好象是江水,激昂澎湃的江水。
片刻之後,田單的悲慟神情終於斂去,眼神也變得更加的深邃和堅毅起來。胥煙花微感詫異,這麼快,田單便從打擊中回覆過來了?要知道就算是鋼鐵鑄就的人,也有他脆弱的一面,也需要發泄的機會,何況田單更不是鐵石心腸的人,然而現在他看上去卻全然象一個沒事的人,若非深知他如她者,肯定會以爲這對父子身前相處不睦,感情不佳。至此,胥煙花終於明白了田單心中的那一把將軍劍,比手中的更加完美,比世間的任何神兵更加的無堅不摧。
“樂閒怎有空到這裡來?”田單還是往日的嬉笑神情,內容卻一開始便切入正題,道,“難道胥仙子的魅力果真如此巨大,竟可讓樂閒不顧他老爹派下的任務,先來此了了這一擋私事?如此會讓田單感到無比的自豪哩!”
胥煙花挽起手巾,象個小妻子般一邊爲田單揩拭臉上的淚痕,同時訝道:“夫君好象已經知道樂閒的目的了,到底是什麼呢,難道你又想先賣關子,然後乘機在煙花的身上撈些油水?”
田單抓住胥煙花的玉手,神情凝視她的美眸,正賊笑着要說出“苛刻”的條件,胥煙花卻已動情的吻在田單臉上,田單“呵”的一聲,呼吸加重,嗅着美人誘人的體香,一時間忘了國仇家恨,再分不出南北。
幾年來,田單雖在口頭上佔了胥煙花不少便宜,而象今日這般的親密卻是頭一回,更何況這還是胥煙花主動的。一直以來,他都將胥煙花似爲神女,再加上有着一點如對母親般的特殊感情,他從未試想過要褻瀆她。如今,襄王有夢,神女有情,只差一個太平世間,那麼他田單今生就真的無憾了。
田單清楚胥煙花的用意,她是想以此來慰藉他剛剛受創的心靈,好讓他從沉重的現實中回覆過來,讓他意識到人生除了傷痛,還有很多美妙之處。坦白說,以胥煙花這樣的絕色,就算是一心修煉成仙的方士,中瞭如此厲害的一招,怕也要中道廢除夙願,只羨神女不羨成仙了。
田單的目光由美人的鵝頸望向衣領,再轉到她堅挺的胸脯處,不禁食指大動,想好好的吃上一頓,一顆心更是跳得厲害,就象遇到了什麼緊張刺激的考驗。
對!
田單心中一動,明白這其實也是一個考驗!他已經經受了世間人倫的悲痛,如果再耐住仙子美色的誘惑,那麼他便很難想象出還有什麼可以動搖他的心。就於此時,他想起了新悟回來的心靈的自由境界,他想象着孤單一人在冰雪天地中掙扎,又想象着迫在身前的是炎熱夏日的一盆碳火,他想了許多,腦海中副副畫面閃過,最終成功想象着胥煙花並不是絕色,而是一般的女子,甚至就是買人歡笑的歌妓。這一刻,胥煙花再非什麼仙子,也並非是高不可攀了,他終於克服了心裡最後的一絲不安和自卑。
田單從心靈世界回過神來,卻是心中慚愧,暗忖如果他把胥煙花想成這類女子的事讓她知曉,不知會否紅顏大怒。
脣分四片。
胥煙花臉上微泛紅霞,對於田單竟然捨得與她分開熱吻而感到些許錯愕,同時她的心底卻更多了一絲愛意,天下間的男子被她瞥上一眼便目定口呆的人比比皆是,然而能抵得住她如此攻勢而坐懷不亂的人,則怕只有田單一個。
田單望着胥煙花迷人的光彩,心中卻已後悔,臉上則只好強自鎮定,泰然道:“樂閒乃是樂毅悉心栽培的種子,當然不會等閒,事實上,他今次來要救走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蘇秦,仙子明白了嗎?”
胥煙花秀眉微蹙,沉吟道:“真是奇怪。”
田單愕然道:“此事應該十分合理纔對,到底有什麼好奇怪的?”
胥煙花道:“我說的奇怪並不是指這件事,凌晨剛收到的消息,韓聶和他的三十名家將昨晚在城西百里外的雛龍坡遭人暗算,結果全部遇害,無一倖免,此事將在未來半個時辰之內傳回臨淄,其後果是鬧得臨淄城人人自危,比齊王殺害忠臣孤弧喧、陳舉二人之事還要令人心寒。”
田單失聲道:“這怎麼可能!韓相本身武功卓絕,且他的手下無一不是好手,到底是什麼人有如此實力!”
胥煙花道:“這正是我感到奇怪的之處,我本來懷疑的是樂閒,此人行事低調隱秘,也許有這樣的實力也不一定,可是如果他的任務是營救蘇秦,那麼他便不可能再有多餘的精力和實力去殺害韓聶。”
田單冷靜下來,苦笑道:“無論是誰殺的,這件是隻會讓人懷疑是齊王沒有容人之量,暗中派人乾的好事,因爲在齊國,除了大王,沒人再有這樣的實力,而且齊王還有殺害忠良的前科,別人想不這樣認爲都不行。”同時心中明白,韓聶身爲秦王摯友,當初齊王正是爲了結好秦國而任韓聶爲相,韓聶的死與孤弧喧、陳舉迥然不同,處理不好,便會給秦國一個攻齊的藉口,更重要的是,這會讓天下賢能對齊國失望,認爲齊王沒有用人之能、容人之量,結果勢必加速稷下學宮的衰亡,人才的流失。到時候,齊國空有百萬之師,恐怕也再難與秦趙一戰。
想到此處,忽然心中一動,道:“會不會是魏冉假裝派人接應韓聶,然後突襲出手。韓聶如果回秦,在秦王的重用下,魏冉的權力很可能會受到影響,他不是沒有這個動機的。”韓聶身爲秦王好友,一直勸說秦王收回魏冉的一些權力,以免魏冉日後勢大難制,此二人亦因此結下嫌隙,所以魏冉要殺韓聶並非沒有可能,關鍵的是,田單聯想到了今早遇上的那柄可怕的下九流劍,知道秦國已經派人來到臨淄,難說他的任務就是暗殺韓聶於齊地。
田單由衷嘆道:“下九流劍啊下九流,到底是不是你乾的好事呢?呵!下九流,也真是有趣,竟然會有這樣的名字。”
胥煙花娥眉微蹙,似有所思道:“你曾遇上過這柄劍?”
田單點頭道:“就在今天早晨,一個玄衣人埋伏在我家門外出手偷襲我,他稱自己的佩劍爲下九流劍,且還知悉當年老頭子和墨希夷的淄河一戰,我敢斷定此人縱使不是魏冉本人,也肯定與魏冉關係密切。不過奇怪的是,天下間似乎從沒有傳說過一柄叫做下九流的名劍,而按照此人的武功來看,他絕不可能是無名之輩。”
胥煙花淡淡道:“當年煙花遊歷至秦國的時候,卻曾遇上過這柄劍,且煙花還主動要求和他比試三次,表面上是棋逢對手、不分勝負,當然這只是他有心相讓的結果,事實上,此人無論劍招身法,均勝過我至少半籌。”
田單虎目一閃,大感興趣道:“究竟何人是這把下九流劍的主人,竟然引起胥仙子如此濃厚的興致,真是令人豔羨啊。”最後一句的語氣卻頗有吃醋的味道。
胥煙花白了田單一眼,伸出青蔥玉指劃過田單輪廓分明的臉龐,風情萬種的挑逗道:“最令人豔羨的不是他,而是你田單,因爲你將成爲本仙子在塵世間唯一的男人,你明白嗎?”
田單大感吃不消,立即投降認錯道:“田單知錯哩!我知道我是世間最幸運和幸福的人,再不會豔羨和嫉妒別人了。還請仙子不要再賣關子,告訴我此人究竟是誰。”
胥煙花卻怒斥道:“你一向自詡聰明,竟還猜不出此是何人?秦國雖然人才濟濟,但是你田單也不是好與之輩,普天之下,能與現在的你戰成平手、甚至令你失策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了。”
田單苦笑道:“不是我妄自菲薄,中原之地歷來藏龍臥虎,我真的不敢妄下斷言。不過話說回來,現在聽仙子這麼說,倒是令我想起了一個人。”接着頓了一頓,虎首微微上揚,目光流露出敬佩之色,續道:“自十年前,即秦昭王十三年,因爲先有趙國武靈王死與沙丘宮,後有齊國田甲劫王事變,秦國遂覷準良機,趁齊趙二國內亂無力干涉,對韓、魏大舉用兵。當時一代名將白起初爲左庶長,領兵攻取韓國新城,開始嶄露頭角。到第二年,白起升爲左更,魏冉更是大膽放權給白起,讓他取代秦國將軍向壽,全權處理應對韓魏聯軍的戰局。是役白起用避實擊虛、各個擊破的戰術,大破優勢兵力的韓魏聯軍於伊闕,斬敵人首級二十四萬,更親手擊殺了魏國名將公孫喜,連下魏國五座城池,這就是著名的伊闕之戰,此戰令白起一時間震動天下,聲名無倆。此年白起晉升爲國尉,緊接着他又攻取韓國安邑以東至乾河的大片土地。秦昭王十五年,白起領兵攻打魏國,佔領大小城池六十一座,因功再升爲大良造,爵位之高,僅次於列侯。十六年,與秦將司馬錯攻取垣城。二十一年白起攻趙,佔取光狼城。此人用兵如神,善用奇謀,十多年戎馬生涯而未嘗敗績。白起樂於野戰進攻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而從不喜歡打攻城戰。總結起來可歸爲‘料敵合變,戰必求殲’八個字,此人無論是在秦國還是當今天下,論用兵之道無人能出其右者,恐怕孫子復生,亦未必能從他手上討得多少便宜。”
公孫喜乃是和齊國匡章齊名的一代名將,外號犀武,是極富智勇的將才,在伊闕之戰前,又有誰曾想名聲赫赫的他竟然會慘敗於當時藉藉無名的白起。
胥煙花讚許道:“想不到夫君對大良造白起分析得如此透徹,想來你已經關注他很久了吧。事實上,下九流劍的主人即是白起。”
秦國的大良造相當於中原諸國相國兼將軍的官職,當年商鞅第一次變法成功,便曾由大庶長升任爲大良造。
田單慚愧道:“也許是因爲白起戰績斐然,致令我忽略了他個人的武功方面,這實在是我的失算。如果說白起真是下九流劍的主人,那麼他的敵人恐怕會夜不能寐,只能成天咒他飛來橫禍慘死了。因爲無論在江湖還是在戰場上,均沒有人能擊敗他。”
胥煙花道:“難道連田單也不能嗎?”
田單卻沒有再回答胥煙花,只是一臉興奮道:“一個田單辦不到,並不代表我們田家或者齊人辦不到。哈!這回可真是天賜良機,我現在就要去好好佈置一番,趁着他落單,叫他來得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