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手下們小小慶祝了一把,等到散去,已經是月亮高懸的時候,田單的激情開始冷卻下來,今夜無論對於爭蘇秦還是尋王子,都足可以用大獲全勝四個字來形容,說他心裡不愉悅歡騰就是騙人的。
偷偷躲在議事廳的門外竊聽了一會兒,發現那些家族裡的人都已經將安然睡着了,天氣寒冷,也不知自己的兄弟叔伯是趴着還是躺着睡的,對他們來說,必須在這樣一個既沒有牀榻、又沒有棉被的惡劣環境中入睡,實在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折磨。不過單看他們沒有脾氣的乖乖留在這裡,就知道令伯在他們的心中,確實是個最不願去惹的角色。畢竟他們的財政來源全都掌握在令伯手裡,得罪了令伯或者讓令伯一個不高興,那麼以後吃苦頭的就是他們自己。
田單有些不忍,找人給他們添上幾層棉被,然後自己纔回到主廳,到了這個時候,纔想起來,今天似乎一整天沒吃過飯了,幸好在杜溫香那裡喝過“男兒膽”,又和王三一起小吃了片晌,所以直到現在他還沒有飢餓的感覺。
說到“男兒膽”,這讓他又想起了叫田明找來的那批工匠,到底該把他們安置在哪裡呢?臨淄是肯定不行的,在大王的眼皮底下私自營造大量的軍用兵器,一旦被人舉報,就是十個田單恐怕也擔當不起這份罪責。除了兵器,他還要想釀造大批的“男兒膽”,不過這個倒可以先在家裡醞釀一些,在臨淄發上一筆橫財。就憑着“酒神杜康之後”的招牌,不要說是“男兒膽”這樣的極品,就算是一杯甘洌的清水,都肯定會在臨淄傾銷的了。
腦筋幾乎都沒動一下,田單即想起了安平。
安平離開離臨淄不遠,更是齊國田氏宗族的祖地,多年來,因爲定都臨淄的緣故,很多田氏貴族都把勢力轉到了臨淄,安平反而顯得冷清許多。不過他田單一家則正好想反,由於十年前受到大王的排斥,父親田武便開始把家族的一部分人力、物力轉回了安平。這也就是今夜爲何他有五百家將,卻只能調到三百多名手下的原因了,因爲其中一百名都被派到了安平發展勢力,一時間趕不回來,至於其他剩下的較爲靈通機變的手下,則散落到齊國甚至各個國家的重要城鎮的打探消息去了。
在思慮中回到主廳,交代了田明心中的打算,讓他一等臨淄解除封鎖,就把鐵匠分批送往安平,用王三縑帛上記載的手法秘密打造兵器,而其中被王三命爲“機械勁弩”的超強勁的遠程射駑更成爲了主打。這將是他唯一能夠有力的對付燕趙騎兵的秘密武器。
自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趙國成爲了最早創建騎兵隊伍的國家,而後秦國、魏國、燕國等相繼建立起了騎兵隊伍。
騎兵在這個時候,憑藉着機動性強,能在戰爭中擔任偵察、奇襲、追擊、迂迴、包圍等作戰任務的獨特優勢,已經取代了戰車的地位,成爲了最重要的兵種之一。
然而位於山東一帶的齊國,卻因着中原周王朝的深遠影響,雖軍隊強盛,但騎兵的力量根本是無法與秦趙兩國相媲美的。齊國由於貴族勢力相當的強大,兵器也保持了傳統的造型和風格,象徵着權勢和地位的禮儀兵器依然佔據着重要的位置。相對於秦兵器的樸實無華、惟求實用,齊國的兵器是除了實用性外還最講究裝飾性的,這樣一來,在作戰過程中,兵器的威力無疑要打個折扣。
如果說這些兵器上的差距都還可以用兵力、地理以及戰略的優勢來彌補,那麼最令田單擔心的還是騎兵,騎兵的差距根本已經大到無法彌補的地步了。這些年來,趙國的騎兵在和北方匈奴交鋒的戰場上得到了長足的訓練和發展,同樣的,秦國的北方有義渠、燕國的北方有東胡,這些塞外強大的遊牧民族在北方給這些國家施加壓力的同時,也無疑給了秦、趙、燕三國騎兵的實戰和發展壯大的最佳機會。
田單心裡很是明白,單以齊國的騎兵而言,不要說和秦、趙、燕這三個國家相比,哪怕就是連七雄中處於最弱勢的韓國都怕要比齊國強上不少。
這些位於北方地區的國家,除了要面臨諸侯之間的爭霸,同時還要防範着北方的草原民族入侵,騎兵的發展勢頭哪怕用一日千里來形容也不爲過。而齊國的騎兵,安樂於山東的範圍稱雄稱王,沒有見識過遊牧民族騎兵的強悍,實在令人擔心他們會不會在燕趙的壓力下全軍覆沒。
在這樣的情況下,王三的機械勁弩無疑是雪中送炭,給了田單在戰場上的爭雄逐鹿的最大本錢。
“小七,說說看今晚的入侵者,他們的目的應該不是我們家的錢財吧。”看着田明領命離去,田單轉移的思緒,問道:“依你看,敵人今晚的行動有沒有用上全力呢?而他們背後的指使者又會是誰呢?”
田七似乎早已考慮過這個問題,脫口而出道:“他們在找一個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們是想來刺殺老宗主的了。可惜在見不到人的情況下,只好裝作強攻猛打以掩飾他們的最初目的。至於他們究竟是什麼人,一時間怕也不好斷定。”
田單心道理該如此,誘導田七思索道:“小七以爲,最忌憚老宗主餘威的人會是誰呢?老宗主如果真的遇刺身亡,又對誰最有益處呢?”
田七身軀一震,失聲道:“宗主指的是孟嘗君?”
田單微笑道:“我可什麼都沒說,大家等着看好了,暗箭不行來明槍,大概明天就會有一流的劍客來向老宗主挑戰了,如果能在公平決戰中打敗老宗主,這將達到比暗殺老爺子更爲震懾人心的效果。當然這樣的難度無疑也加大了許多,任何人在決定挑戰齊國武神之前,都不得不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田七疑惑道:“可是老宗主已經——小七明白了,宗主是否打算親自代替老宗主迎戰?”
田單搖頭笑道:“能替老宗主迎戰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田七明白嗎?”
“我?”田七震驚中閃過一絲興奮道,“宗主認爲我真的能行?”
“好了,你回去好好養精神吧。”田單鼓勵道:“你是老爺子親自教出來的關門弟子,沒有人比你更合適替他應戰,相信你自己,田七,明天能否讓全天下的人再一次爲這把天武劍而顫抖,就全都看你的了。”
田七肅然而自信的道:“我一定不會讓師傅和宗主失望。”說罷退出主廳養精蓄銳去了。
田七出去的時候,正有兩個爲田單準備好夜宵的奴婢進來。田單一聞見香氣,立時餓了起來,一面又叫人去取來今日從王三鋪子帶回來的“男兒膽”,這個極品,他可是確實迷戀上了,只有象魯仲連那樣的傢伙才蠢得不好好把握,硬要發誓再不沾酒。
吃了兩口酒菜,才發現自己是第一次拿着“男兒膽”獨自斟飲,這不由令他十分想念昨天那時三兄弟痛飲的時刻,不知道以後是否還會有這樣的機會坐在一起——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了。
這個時候,他強烈想到了魯仲連,無論如何,他也要逼迫魯仲連違背誓言,和他淺酌幾杯。說到這個傢伙,叫他跑一趟王宮,可是等到現在卻仍不見人影回來,該不會是因爲沒有完成自己交代他的事情而羞憤得躲起來了吧,又或者他是實在困得不行了,怕再次被自己騷擾,而回他的安樂窩去睡覺去了。
就在田單十分希望能有一個人來陪自己喝酒的時候,手下來報。
“宗主,有一個自稱知道貂勃去向的人求見。”雖然剛剛經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戰,手下卻沒有半點的倦意。
田單開懷道:“來得正好,叫他過來陪我喝一杯好了。”
沒過一會,一個全身都包裹在黑色披風裡的人出現在田單面前。
“隨便坐。”田單象招呼多年好友似的,親自爲他斟了杯酒,道:“這是最新出產的令人心醉的‘男兒膽’,非常不錯,還請閣下品嚐。”
那人想也不想,爽快的喝了酒道:“對我來說,只要是沒毒的酒,就是可以痛飲的好酒。”
對方絲毫不懷疑自己會在酒裡下毒,這讓田單感到此人抱有誠意、足可信任,聞言笑道:“不知道閣下該如何稱呼?”
此人這時候拉下披風,露出了俊朗而略顯稚氣未脫的臉容,道:“我複姓王孫,單名賈,田兄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賈少,貂大哥就是這樣稱呼我的。”
田單第一眼看到此人的時候,微感錯愕,眼前此人,怎麼看都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可是從他堅定有神的眼睛和強壯穩健的身形來看,此人無疑是個難得的高手,加以時日,必定能達到他田單現在的境界,甚至超越他也不無可能。
田單不再廢話,淡淡道:“賈少大概從十來歲左右便跟隨大王了吧。如此該是深得大**賴的少數人之一。”
王孫賈道:“我十歲喪父,多虧母親撫養,教以禮義。大王得知,憐我孤弱,因而讓我做了一個侍從官,時刻伴隨大王左右,至今已有六年。不過大王的疑心病越來越重,估計在他的心裡,唯一可以信賴的只有他自己罷了。否則今日大王也不會一怒之下下達這種親痛仇快的命令了。”
田單感懷傷世道:“和賈少的遭遇差不多,在田單四歲的時候,我母親便已病逝,全賴父親教養,至今我已回想不起母親的音容笑貌,母愛是哪種滋味,你應該是深有體會,而我田單卻全無知覺,這也許是賈少比我幸運的地方吧。”
王孫賈沉默了片晌,兩眼的神光卻不停閃動,估計是想起了她的母親。
最後王孫賈岔開話題,試探道:“你找我來,是否已經對大王絕望,遂改變了主意,想叫我去刺殺大王。”
田單不答反問道:“你有把握殺死大王嗎?”
王孫賈不假思索道:“沒有。”
田單又道:“那麼你覺得大王現在暴斃對於齊國來說,究竟是福是禍?”
“禍!”王孫賈的回答簡潔而有力。
田單微笑道:“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我並不會讓你冒險出手刺殺大王,事實上,我也沒有資格請你出手。”
“我知道。”王孫賈斷然道,“我知道你叫我來是想和我交個朋友。”
“喝酒。”田單很是佩服王孫賈不露聲色卻能準確料中別人的心事的本領,看來王宮裡頭的生活讓王孫賈學習到了如何去更好的隱藏自己真實感情和想法,如何察言觀色去揣度別人的心思。
“我出來的時間很有限。”王孫賈喝了一口道,“說吧,想打聽宮內什麼情況,我會用最短的話把知道的都告訴你。”
田單想了一想,道:“今晚就到此爲止好了,喝過酒就算是朋友,放心,以後有事會麻煩你的。”
這個時候,貂勃的去向變得不再重要,田單也沒有必要刻意去問了,雖然他知道,貂勃在離開前,肯定會和王孫賈交代一些話。
王孫賈微一錯愕,在他的預算中,田單最起碼也要打聽四王子和大王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矛盾,豈料田單卻似乎一副全不在乎的模樣,這讓他開始摸不清田單的底細,而事實上,他也一直都不清楚田單的情況。他今日之所以來見田單,是因爲貂勃在臨走前和他說過一句話:田單是絕對可以信任和必須信任的人,如果不想齊國招致滅頂之災的話。當然,他一般都在深宮,如果不是因爲今天湊巧立了功勞,得大王批准可以回家去探望母親,估計他也不能及時從母親那裡得知田單在滿城的尋找貂勃,這樣的話,就必然錯過了這一次會面的機會。
貂勃的話讓當時的王孫賈很是疑惑,貂勃在他心中一直佔據着很大的分量,而在他的記憶中,貂勃似乎從來沒有對一個人作出過如此高的評價。這讓他對田單生出了很大的興趣,今日一見,田單也沒有的確讓他失望,甚至於超出了他的希望。
兩人約好了個聯繫的方式後,王孫賈悄然前往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