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衆叛親離

田家的密室內,坐着田武、田單、韓聶、慎到四人。

田武三人聽到田單的那句話,忽然感到自己又蒼老了幾年,沒有錯,他們的確老了,未來是年輕人的,而事實上,他們也不得不功成身退。

田武已經默認自己的失敗,讓出家主之位。他明白田單的意思,年輕就意味着氣盛,氣盛也就表示內力回覆得迅速,只要田單逼着他不放,不眠不休,一直打到分出勝負,那麼不管是對峙一天還是兩天,最終敗的還會是他。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此刻的田單心地無比堅韌,彷彿已將自己的心錘鍊成了一把無堅不摧的劍。這樣的心,這樣的劍,一旦作出韌性的反抗,那麼任誰都不會好受,武功較量如此,對陣沙場也是如此。

這是一顆將軍的心,這是一把將軍的劍。自信,堅韌,先將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進而料敵,斡旋,侍機尋求破敵之道。

將宗族交到田單手裡,他可以放心的隱退了,然而他的兩位好友呢?

田武嘆道:“齊王爲何如此不智,罷免韓兄的相位?”

韓聶本身通曉文謀武略,又兼是秦昭王的至交好友,一日有他在相位,齊國即使慘敗,也總有辦法與秦國割地講和,說動秦王退兵,而事實上,當初齊湣王任用韓聶爲相,也是爲向秦國示好,再動之以利,使秦國不出面干涉,任由齊國攻取宋國,遠交近攻下,齊國第三次出兵攻宋,終於滅亡了國力僅次於“七雄”的宋國。

宋國的亡國之君宋康王曾和魏王、趙武靈王等國國君一樣進行改革,圖謀富強,幾年之內,宋康王滅了滕國、伐薛,攻取楚淮北地,連齊、魏兩國在他手上也小有吃虧,由此其國力可見一斑。不過宋康王生性荒淫驕暴,夜夜長飲達旦,不愛民衆,暴虐嗜殺,遂時人有稱之爲“桀宋”者。後來宋康王又學趙武靈王把王位傳給太子,未能處理好臣民之間的關係,國內終於發生內亂,相國唐鞅爭權,驅逐太子出宋,原本上下團結而防守堅固的宋國政局不穩,終抵不住齊國的第三次侵伐。

而齊國要滅取強盛的宋國,國力的巨大消耗自然不在話下,恐怕軍隊至今也還未恢復元氣,短期內實不宜再與強國交戰。這也是戰爭必須付出的代價,即所謂“兵久而利於國者未之有也”。

韓聶身爲主持攻宋的齊相,箇中關係自然十分清楚,聞言唏噓道:“韓某其實是自動退位讓賢的。齊王剛愎自用,在滅宋之後,又殺諫臣孤弧喧、陳舉二人,只聽得歌功頌德、阿諛奉承的獻諂,對諷刺朝政者則加以鎮壓,叫人心寒不已,真不知當年開庭納諫的齊威王爲何竟會有他這樣的後人。”

田單心中明白,兔死狐悲,亦難怪韓聶會感到心灰意冷。

田武黯然道:“走了也好,不能兼濟天下,那就獨善其身吧,慎先生也準備到楚國去了?”

慎到點頭表示肯定,接着道:“齊王暴虐,只會是變成另一個宋康王,他到現在還沉浸在滅宋的喜悅中,渾不知齊滅宋之後,聲勢劇盛,兼有宋以前所得的楚淮北地,天下形勢早已大變。如今齊國威脅到了三晉的安危,同時也有礙於秦國在中原的擴張,實已變成了各方面的首要強敵,弄至危如累卵的地步,我若再不走,遲些就怕走不成了。老田你現在是否後悔,當年爲何不助孟嘗君登上王位?”

十年前,即周赧王二十一年,齊國貴族田甲擄劫齊湣王,原想自立爲王,又恐威望不足以服衆,於是退而求其次,想要擁立孟嘗君田文爲齊王。當時田文、田武兩個家族可謂是田氏貴族之首,在齊國聲望甚至高過齊湣王,若沒有此二人的扶持首肯,無論誰在王位都會如坐鍼氈。在“田甲劫王”的事件中,田武卻始終堅持擁立正統,他一面敷衍田甲、孟嘗君,一面派人聯繫前朝名將匡章,暗中搭救齊湣王。後來齊湣王得救,藉於貴族權利太大,於是立即着手誅殺田甲,剪除田文、田武等貴族的兵權和其他勢力,孟嘗君因此免相出走。

田武亦不好受,他雖有功,卻因力諫齊王繼續任用孟嘗君爲相而遭到齊王排斥,至今他能安心居住臨淄已算是齊王的王恩浩蕩。

田武追憶往事,苦笑道:“當時齊王即位才只七年,舉用賢能,勵精圖治,一心想繼承乃父宣王的遺志,吞滅三晉,雄霸中原,很有一派明君的勢頭。”

慎到點頭道:“在那幾年裡,齊國君臣一心,攻城略地,使敵國不敢侵犯,其中最著名的戰役則是合齊、魏、韓三國之師攻秦,以孟嘗君爲相,由匡章統帥聯軍,一直攻入秦國的函谷關,使得天下爲之震驚,秦人更立即割地求和,以息干戈,此後諸侯再不敢加兵於齊。”

函谷關爲秦國的東方鎖鑰,當年公孫衍爲魏相,曾合縱成功,於是有“五國伐秦”之舉,公孫衍統帥魏、趙、韓、燕、楚五國聯軍,一路勢如破竹,攻到了函谷關。而秦國早就屯雄兵於此地,等聯軍到關之後,以逸待勞,出動反擊,在名將樗裡疾的攻勢下,五國聯軍節節潰敗,再無力扭轉敗局,第一次合縱攻秦終以慘敗而告終。

公孫衍與張儀同時,一縱一橫,其聲勢傾動天下,這次合縱雖然失敗,卻仍是煊赫一時,時人景春因而嘆道:“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此後兩年,公孫衍又曾與正值壯年的田文合作攻秦,當時公孫衍爲韓相,田文則首次出任魏相,又得田文之父齊相田嬰的支持,合縱攻秦的形勢大好,可惜在秦國張儀、樗裡疾等人的活動下,合縱再一次失敗。

一時間秦人以爲有函谷關之險就可以高枕無憂,豈知二十年後,卻被孟嘗君合縱攻入函谷關內,兵鋒直指秦國腹地,秦人如何還能不擔心震恐!

田武道:“可惜往日的崢嶸歲月難再了,自田甲事件後,齊王性情大變,又或者說本性暴露無疑,總之他變得疑心很重,不敢用宗族之人,又矜驕功伐,不聽忠言,唉!也許人總是會變的,也許田甲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韓聶道:“那麼田兄到底有沒有後悔呢?”

田武苦笑道:“現在再來說這些似乎已沒有意義,不過若真是由田文爲齊王,那麼也許是齊國之福也不一定,不過這肯定不會是我田家之福,起碼他便容不得我的存在,欲將我除之而後快,所以我似乎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韓聶道:“現在連老將匡章、老臣王燭也告老還鄉了,齊王身邊只有夷維那樣的佞臣,國家已經到了衆叛親離的危難之刻,田兄還不肯出山嗎?”

田武岔開道:“蘇秦呢?此人自詡計謀在公孫衍之上,是天下第一流的縱橫家,有他主持齊國的外交事務,卻怎會放任如今的形勢出現?”

韓聶欲言又止,表情有些古怪,沉默了半晌才道:“蘇秦表現出了幾分猶豫,也許他是明哲保身,不想步孤弧喧、陳舉二人的後塵吧。”

蘇秦是東周洛陽人,當今聲勢最爲顯赫的縱橫家,齊、趙、燕三國都曾先後任之爲相,並封他爲武安君。

當年趙武靈王死於內亂,秦國想要趁勢而滅趙,以打破三強鼎立之局,於是秦相魏冉就採用秦齊並稱爲“帝”而連橫的策略,秦昭王稱“西帝”,齊湣王稱“東帝”,向齊湣王示好,並邀約燕、韓、魏五國結盟而三分趙地。而當時趙國其實是東方各國合縱的盟主,魏相田文就曾率魏昭王和韓國的權臣成陽君在趙都邯鄲朝見趙惠王,並獻河陽、姑密兩城做爲趙相李兌之子的封邑。可以說,當時正是秦趙兩強相互激烈鬥爭的關鍵時刻,而齊國則處於舉足輕重的地位。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蘇秦從燕到齊,說服齊湣王取消帝號,使天下“愛齊而憎秦”,同時聯合齊趙兩強發動五國合縱攻秦。

蘇秦因此而破去秦國與齊連橫破趙的計劃,挽救趙國於危難。而此時,齊湣王則在蘇秦勸說下,將兵鋒指向了宋國。

慎到嘆道:“這是我和韓兄二人最後一次勸田兄出山,如果田兄仍是回絕,那麼老夫也只好出走楚國了。”

田武一聲長嘆道:“二位請相信田某有不得已的苦衷,送客!”

望着韓聶和慎到二人離去,一言不發的田單終於開口問道:“到底是什麼苦衷使老爺子不肯答應他們?”

田武卻有些失神道:“走了,走了,韓聶走了,慎到走了,匡章走了,王燭走了,稷下學宮的人也差不多都走了,我田武也要走了。”似是自言自語,卻又似在回答田單的提問。

田單直覺不妙,驚呼道:“父親!”

田武慈祥的看了田單一眼,苦笑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天武劍的第一次敗北嗎?”

田單冷然道:“是誰!”

田武道:“此人叫墨希夷,年紀只在三十來歲,一身修爲卻到了天人交感、深不可測的境界,單兒將來若遇到他切要小心,在你的武功未能作出突破前,儘量避免與他正面交鋒吧。”

田單終於明白父親要“走了”的意思,聲音沙啞道:“這怎麼可能,難道這些年你一直重傷未愈?”

田武此刻早已不復與田單爭雄時的威風,臉上卻露出坦然的笑容,道:“沒有什麼不可能的,以九州的人傑地靈,高手總是層出不窮的,一日未達到武道的顛峰,一日便要擔心敗北甚至戰死。一個武者也只有時時刻刻保持這樣的心理,他的武功才能更上一層,在漫長而兇險的道途中攀上最高峰。這些年來,我一直壓制着傷勢,到最近已經有些失控,所以今日你能來找我比武,我已經感到非常欣慰了。你不要以爲我因受了內傷,功力就打了折扣,其實今夜我是以最佳的狀態和你比劍的,自從敗在墨希夷手上後,我的武功已更進一層,而你能和我打成平手,實在讓我老懷大慰,以你如今的武功,應該和當年的墨希夷所差無幾了。”

田單一顆心鉛墜下去,強忍着熱淚,狠狠道:“墨希夷是什麼人?”

田武臉色變色蒼白,無力道:“魯仲連知道的。單兒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的走。”

田單悲從中來,兩行熱淚再抑制不住的滾滾流淌而下,懇求道:“父親就不能晚幾天再走嗎?就不想先見見你的兒媳嗎?就不能讓我先辦了喜事再辦喪事嗎?”

田武此時卻如迴光返照,忽然來了精神,怒斥道:“你不是才鑄了心劍的嗎?卻爲何如此脆弱,我田家的男兒沒有一個是孬種!你若連這點生老病死都看不透,將來還如何面對沙場殘酷的嘶殺!我特意要今晚走,不過是想給你那把鑄得還不算完美的心劍再加些火候,如果你連這也不明白,那你就不配做我田武的兒子!”

田單突的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猛一咬牙,邊淌着熱淚邊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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