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晴好,佟行之正寫好一封書函,剛剛擱下筆時,突聽外頭一陣吵鬧,然後便是自己書房門被重重推開了。
“表哥!”慕雲微瞪了眼旁邊的妧妧,首先控訴道:“我都說了你在忙,她非要闖進來!”
妧妧哼哼幾聲,一副不屑和她爭辯的模樣,她看向佟行之,語氣不善:“我有話跟你說。”
佟行之溫聲:“雲微你先出去。”
“表哥!”
慕雲微正欲再說,可見佟行之看着妧妧,絲毫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自覺無趣,憤憤跺腳跑了出去。
屋內只剩他二人,妧妧走近一步,緊緊盯着佟行之,出聲道:“我姐姐被你關進牢房了是吧?”
佟行之頜首,溫潤一笑:“妧妧姑娘放心,令姐一切都好。”
妧妧白了他一眼,道:“我不和你繞圈子,但我姐姐必須安排到我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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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行之依舊微笑:“理由?”
妧妧直白道:“牢房關不住她。”
佟行之微微一笑:“確實如此。”
妧妧見他如此識趣,心中大異,打量他好一會兒,閉緊下脣,沒有出聲。
佟行之道:“只是將她安排到姑娘房裡,怕是姑娘會覺得不方便。”
妧妧不耐煩道:“都是女兒家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不就是不答應麼。”
“非也非也。”佟行之搖搖頭,一臉認真道:“不瞞姑娘,牢房裡我安排了不少人看守,若是將姜姑娘安排到妧妧姑娘房中,那些大老粗跟着兩位姑娘同寢同食,怕是不太好。”
妧妧氣的滿臉通紅,心中暗道:他敢這麼說必是敢這麼做,再不然也是動過這念頭!想想這人面上溫和斯文,卻一肚子壞水,更是狠狠瞪了他幾眼,啐道:“你不願意就不願意,幹嘛說這些話羞辱我?”話一出口,又想起昨晚明明有弓箭手,他卻任由自己孤軍奮戰,一時百感交集,着實難受,咬牙續道:“難怪那人說你聰明,你當然聰明啊,懂得權衡利弊,棋子沒用了自然要丟了!”
佟行之一頓,想想倒也明白她所指何事,低聲敘道:“也不是刻意隱瞞姑娘,只是事態非常,一時來不及相告。”
妧妧道:“何必解釋這麼多呢,反正我的命輕如螻蟻,你們想怎樣就怎樣罷。”語畢自覺悽然,只她向來不喜在旁人面前示弱,偏過頭去,暗暗咬牙,微紅着眼睛不知在心裡將佟行之咒罵了多少遍。
佟行之一怔,拱手作揖:“是我欠考慮了,妧妧姑娘惱我是應該的。”
妧妧道:“裝模作樣。”
話雖如此,心下還是舒坦幾分,妧妧暗自琢磨:這人雖不是個好人,但總歸不算大惡之輩,如此待人接物,當真難以挑錯,且自己和他本無交情,他防着自己也是人之常情,自己若是在不依不饒倒是好笑了。心神微定,妧妧又道:“這次的事也罷,我且問你,你們抓了我姐姐如今是打算進京麼?”
佟行之回道:“令姐手上有二十一條人命,按照律法,由大理寺主審,尋一日午時三刻以儆效尤。”
妧妧接口道:“我跟你們一起上京。”言罷轉眸顧他,眉梢間略帶幾分挑釁,卻看後者笑而不語,她心中煩悶,如同蓄足的力打在棉花上,思忖一番,脣角漾開一抹笑意,低低道:“佟大人莫不是害怕我?”
佟行之笑道:“妧妧姑娘和姜姑娘都懂攝人心魄之術,誰不怕?”
“你就不怕。”妧妧凝視着佟行之眼睛,聲音輕緩:“你從來都不怕我。”
佟行之含笑看看她,道:“晚上一起去來客酒樓罷。”
大街小巷“喜煞”被抓已成爲了百姓們的談資,每個人都唾沫橫飛說着喜煞身形樣貌,描繪的凶神惡煞,就好像他們都見過一樣,說着說着突覺身上瘙癢難耐,有人奔回家沖涼的,有人去找大夫,一時都散開了去,哪還顧得上說是非。
衆人都清楚是妧妧所爲,唐宋身爲父母官免不了替自己護佑的百姓說上幾句公道話,妧妧也不同他爭辯,一雙美目直勾勾的盯着他半晌,便見唐宋仿若靨了般突然跑在大街上手舞足蹈,妧妧瞧都不瞧他,自若向前走。
衆人目瞪口呆,唐宋身邊侍從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怎麼叫喚唐宋都不理睬他們,只能求助佟行之,佟行之說:“將唐大人打暈了送回去罷。”
得了指令,侍從一個手刀直接劈暈了唐宋。
望見妧妧已走遠,佟行之道:“我們快些走。”
慕雲微微怔,回過神來只見佟行之已快步追上妧妧,兩人絮絮說話,只覺分外親熱,她忙咬牙小跑過去,忿然道:“你們在說什麼?”
妧妧斜睨她一眼,沒說話,她心胸素不寬宏,可還沒忘記慕雲微說她妖女的事。
佟行之道:“沒說什麼。”
慕雲微不信,正欲發作又怕佟行之生氣,只得強自忍耐下來,一張小臉氣的通紅,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了。”
來到來客酒樓,張來福早準備了包房迎客,只是手上雜事繁多,處理片刻方纔趕來,甫一入屋便是好一番感謝佟行之抓到“喜煞”爲民除害,妧妧哼了一聲,低聲道:“馬屁精。”
聲音不大不小,恰能被衆人聽到,張來福面上好一番尷尬,佟行之輕咳幾聲,介紹道:“這是妧妧姑娘。”
張來福拱手:“見過妧妧姑娘。”
妧妧懶洋洋瞧他一眼,隨口應了一聲。
佟行之看着張來福,又看看妧妧,輕笑一聲,道:“聽說張掌櫃之前纏綿病榻,看那樣現在可是大好了。”
妧妧眸子微閃,擡頭看他,笑容中意味不明:“佟大人還真關心他呢。”
佟行之笑而不語,慕雲微不喜妧妧語氣,秀美閃蹙,出言道:“草木尚且有情,更何況相識之人?”
妧妧冷冷一笑,側首顧他,道:“你表妹可比你有菩薩心。”
佟行之乾笑一聲,道:“舊識可不止我呢。”
妧妧道:“當然不止你,你表妹,還有那一句話不說的木頭,不都是舊識?”
佟行之道:“所言正是。”凝神看她,噙笑溫潤:“我最近聽說了一個故事,妧妧姑娘想聽聽嗎?”
妧妧心中微異,直覺自己被他下了套,直接道:“我不想聽你就不會說?”
佟行之道:“雲微想聽嗎?”
慕雲微雖不知何事,但能讓妧妧吃癟她心情歡暢,忙是答應,佟行之又問江雲湛,江雲湛最是隨便不過,也頜首答應,佟行之目光落至張來福身上,含笑微微:“張掌櫃想聽嗎?”
張來福面色發白,好半天才闔上雙目微微點了頭。
妧妧將一切看在眼裡,不悅起身:“你真當自己是聖人了!”
“妧妧姑娘稍安勿躁。”佟行之面容溫潤,語氣中帶着不容抗拒的意味:“聽完在走。”
張來福勉強笑道:“妧妧姑娘坐下罷。”
妧妧目光在張來福佟行之之間來回掃視一番,神色微異,眉眼微低,嘴裡嘟嚷道:“好哇,我不管就是。”
懷着各番心思,衆人凝神屏息,目光投向佟行之,等着聽他的“故事”。
佟行之道:“聽說某地有一家族世代從商,傳至如今已是第五代,家族人丁繁茂,雖偶有齟齬也無傷大雅,而打破這平衡卻因爲主事人意外暴斃,獨生子年紀尚幼,族內叔叔猶如豺狼虎豹,瞧着這塊肥肉呢。”稍頓,佟行之看向張來福,神色相詢:“若是張掌櫃,該如何擺脫困境?”
張來福嘴脣抖抖半晌,方對上他眼睛道:“我……不知。”
突聽一聲嗤笑,衆人看去,只見是妧妧,她隨口道:“若是我,旁人欺我一分,我必十分相報。他奪我家產,我便要他身敗名裂,流落街頭,實在無法,我還不能殺了他麼?”
她輕輕鬆鬆說一番話讓衆人大異,慕雲微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怎能隨便殺人……”
江雲湛也是微微皺眉,雖不言語,看樣子也不是很贊同妧妧的話。
妧妧輕笑一聲,道:“你們認不認可跟我有什麼關係?”
她心中傲骨叢生,不由暗想:你們瞧不我,我莫非瞧得上你們?
佟行之凝望妧妧,含笑微微:“妧妧姑娘性子爽直。”
妧妧瞧他一眼,不明他是否有意譏諷,面色微頓,轉眸去顧張來福,道:“張掌櫃,佟大人的話你還沒答,如果是你,如何擺脫困境?”
“我……”張來福神色悲慟,長長呼出口氣:“我必須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目光略過衆人,他頹然苦笑:“自父親離世,家中生意盡落叔叔手中,我們每日艱難,府中下人都可任意辱罵。叔叔離開的前一月,母親病重,我苦苦哀求尋找大夫過來,卻只遭受白眼責打,說小病何必浪費銀兩。哈哈,族中親族也皆等着坐收漁翁之利,有誰真心爲我母子二人着想?思來想去,我只能在叔叔擡進兩房小妾的那一日藉着‘喜煞’之名殺了他。”
他苦苦笑了幾聲,闔目低首,如釋重負。
此時寂靜,衆人心思各異,只看佟行之湊到張來福耳邊說了幾句,張來福面色由白轉紅,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佟行之笑着拍拍張來福肩膀,道:“你下去打理生意罷。”
張來福頜首,小心的瞧瞧佟行之神色,見不像是在說笑,這才退了下去。
江雲湛低聲問詢:“大人,可要我跟着下去?”
佟行之搖首,夾了一筷鴨舌送入嘴裡,若無其事道:“都快涼了,啓筷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