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幔倏然被人掀開, 姜婠眼一擡,低低咳嗽。
“這麼嚴重?”
看她手中的帕子被鮮血侵染,三皇子微微皺眉。
“使用女媧石神力本就是逆天而爲, 害的人越多反噬的就越多。”
姜婠淡淡將脣邊血跡擦盡, 移開眼不去瞧他:“你過來要說什麼?”
見她神色冷淡, 三皇子上前一步, 低低喚道:“婠兒。”他聲音低低的, 帶着若有若無的嘆息。
姜婠神色間流露出一絲悲慼:“你還叫我婠兒。”
她微微垂下眼簾,雙手交錯在一起,有些發顫。
“你……”
她忽似想起什麼, 眸中柔情一下斂住,輕輕道:“三皇子不用拐彎抹角, 有什麼話直說罷。”
三皇子若是對她有情早就來尋她了, 她雖一心念慕着他, 卻也並不是那麼心甘情願受他利用的。
那件事確實不能在拖,三皇子沉吟:“那些野獸, 好像回來了。”
“是我讓它們回來的。”姜婠神色清淺:“妧妧過來了,我不想傷她。”
“若是六公主執意過來……”
“我只給她幾日。”
姜婠重咳幾聲,血絲透過指縫緩緩淌下,她若無其事拿了手帕擦拭。她面色一向蒼白,此時臉頰多了不自然的紅暈, 三皇子瞧着她, 忽然有些心疼。
“婠兒, 我讓人過來給你看看罷。”
姜婠掩下眸中神色, 微微搖頭。
“凡夫俗子, 治不了我。”
她已將自己獻祭給了女媧石,沒有人能救她。
他這麼擔心她, 又有幾分真心實意呢?
姜婠幽幽看他:“你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不會失言。”頓頓,她補充道:“過上幾日,不管妧妧有沒有離開這,我都會繼續驅使野獸。”
妧妧畢竟是姜族後人,野獸受姜族人驅使,自然不會傷害她。
三皇子深深看她一眼,擡腳步出。
“噗!”
聽見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姜婠從口中嘔出鮮血,她怔怔瞧着,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妧妧等人受了傷,暫時歇在小鎮上,她每日裡都看見淵明太子和薛笠匆匆忙忙,不時私下密語,雖不知他們在做什麼,心下卻也陣陣不安。
妧妧真不知道,就算他們趕到了落雁城又能做什麼,他們都沒有對抗女媧石的能力,過去除了送死,還能怎樣?
她一向識時務者,心下雖有幾分懼怕想逃,可一想想那日之險,不由又擔心起了南楚百姓,姜婠真是瘋了,兩國開戰,她放野獸攻城,不光是要攻下南楚,還是要讓南楚百姓無一生還?
想想都不寒而慄。
妧妧暗想,事已至此,她不挺身而出又能怎麼辦?好歹,她也是姜族後人,雖然只有一半血統……
“啊,啊!”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慘叫,伴隨着罵咧聲:“叫你偷東西!”
時局如此,落雁城周邊倖存百姓紛紛往皇城方向奔去,他們大多顧不上錢銀逃難,吃不上飯的人大有人在,爲活命偷東西的人幾乎時時所見,妧妧也不是第一次聽見這種斥責,只是這一次……
妧妧眼珠轉了轉,順着聲音尋去。
侍從面面相覷,又不敢勸她只得跟在她身後。
妧妧走到後院,只見客棧衆人正在踢打着一男子,那男子身上綾羅綢緞倒是上品,也不知爲何淪落如此,她正走過去,還來不及看清男子模樣,忽看男子朝她衝了過來,連聲叫道:“救命啊!”
侍從將男子攔住,神色不善。
哪來的難民竟然敢對他們六公主不軌?
那男子眼淚鼻涕糊成一團,勉強能看出一絲昔日風華,此時巴巴的望向妧妧,努力想掙脫侍從:“婉兒,是我啊,你不記得了嗎?”
這個世界上,叫她婉兒的人沒有幾個,而且這聲音作態倒是跟某人一模一樣。
妧妧一臉嫌棄。
“禹王殿下,你怎麼混成這樣了?”
男子眸中一亮:“婉兒,你認出我啦!”
他一臉欣喜,似乎並不在意妧妧話中的其他意味,不過,就是在乎又能怎麼樣?
淵明太子得到消息急急趕來,看到的就是禹王殿下狼吞虎嚥的一幕。
這時禹王已經重新梳洗了一番,眉眼倒也俊朗,只是滿桌的菜品一上,他眸中亮的驚人,不待旁人說,便使勁往肚裡塞起來,生怕別人跟自己搶,看來,他這一路可真是遭了罪。
留下一桌殘羹,禹王摸摸肚子,心滿意足的打了個飽嗝。
“還是自家人好呀。”
他如是說道。
妧妧輕哼一聲:“當然是自家人好啦,想搶皇位搶皇位,想吃東西吃東西,禹王殿下,你就不怕裡面有毒?”
她對禹王當真有些怨言,如果不是爲了讓禹王登上皇位,怎麼會鬧出這麼多事?他們也真是喪心病狂,連父皇也敢軟禁,現在可真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妧妧鬆鬆筋骨。
禹王神色驚恐,下意識往淵明太子身邊靠了靠:“太子殿下救救我。”
淵明太子不動聲色和他拉遠距離。
“你怎麼在這?”
“我是來找你們的呀。”似怕他們不信,禹王在身上摸索一下,獻寶似的捧出兵符:“我把這個還給你們。”
妧妧瞪的眼睛都直了,淵明太子伸手拿過兵符仔細瞧了瞧,給出結論:“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從母后手裡討來的!”禹王有些洋洋得意,想起一事,他忽然有些焉了:“太子殿下,我真沒想跟你搶皇位。”
瞧見淵明太子並無惱怒的神色,他小心道:“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費盡千辛萬苦把兵符送過來的份上,你就饒過我和母后吧,有句老話說的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沒什麼雄心大志,做一個普通的小王爺就好。”
吞吞口水,禹王補充道:“你要是不喜歡我,你可以把我發配邊疆,眼不見心不煩。”
皇后強勢,所以養成他懦弱的性子,凡事安穩就好,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他坐不穩也沒有心思去做,要不然也不會偷偷從西蜀跑回來將兵符給他們了。
禹王一臉真誠的看着淵明太子。
相信他吧,他們以後還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弟。
淵明太子微哼一聲,取了兵符離開。
留下妧妧和禹王面面相覷,禹王衝妧妧討好的笑了笑:“婉兒,好久不見,你越來越漂亮了。”
“呵呵呵。”
妧妧皮笑肉不笑。
禹王只覺後背上一滴冷汗低下,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眼前的陳婉好像跟小時候一樣可怕,不對,是更可怕了。
“啊!”
一聲尖叫從妧妧的屋中傳出,侍從下意識看向淵明太子,淵明太子面色淡淡:“婉兒有分寸,不用管她。”
禹王交給妧妧去折騰罷,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
“啊!”
禹王滿面痛苦:“婉兒,你還要拔多少根!”
“拔到我開心爲止!”
話聲剛落又是一聲慘叫,妧妧將手中毛髮丟去一邊,有些不滿:“你不是說要贖罪嗎,我才拔你幾根腿毛呀,你就叫喚連天,可想是騙我的。”
“沒、沒……”
“不如我們換一個玩法罷。”妧妧朝他勾勾手指,他吞口唾沫小心湊上,聽那小魔女道:“咱們試試火?”
薛笠站在屋中,看不遠處房屋濃煙升起,眉頭幾欲擰到一起,淵明太子低頭正寫着東西,悠悠道:“婉兒一定玩的很開心。”
“她想燒死禹王?”
“不,她想報復。”落下最後一筆,淵明太子捧起宣紙,微微一笑:“她要讓禹王也體驗下被大火困住的那種絕望,別看她平常笑嘻嘻的,其實最是記仇。”
想起荒島上她給自己身上塗螞蟻,薛笠皺眉:“我知道。”
淵明太子瞧瞧他,笑意漸深:“嗯,以後你就會明白的。”
薛笠輕咳一聲,不自在的移開眼。
淵明太子輕輕一笑,試探道:“薛公子之前出去了一會兒,可是東吳遞了消息過來?”
“是。”
薛笠有些猶豫:“問我什麼時候能回去。”
“薛公子怎麼答?”
“等南楚事了我就回去。”
薛笠走至窗邊,怔怔望着某處,似乎聽見了那位女子銀鈴般的笑聲,他脣角微微一勾,似乎想起了什麼,心情極爲愉悅。
“只要薛公子能幫南楚度過這次難關,我保證薛公子所求,我一定盡力辦到。”
淵明太子不知何時也走到窗邊,他眸色幽深落至一處:“我保證。”
不遠處,妧妧看着禹王哭天喊地,只覺心中一片舒暢,想起葬身於火海的父皇,她眸中憤怒,手心緊緊握拳。
“再燒一會!”
以其人之道還至其人之身,但這還遠遠不夠。
如果她此時能稍微察覺一點,或許就能明白,在她算計禹王的時候,也同樣有人在算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