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洛鈺撩開紅紗幔的時候,一眼就看到男人瘦骨嶙峋的背,清晰可見的肩胛骨伴隨着他擦拭身體的動作微微移動,洛鈺看着看着,竟真的覺得那兩塊骨頭像振翅欲飛的蝴蝶,她覺得自己大概是太累了,剛剛接手的郡中諸多的事都讓她疲於應付。
她伸手狠狠地揉了揉太陽穴,想要壓制下突然的刺痛。
“疼嗎?”她的手撫上他背上的傷口,虛浮着手勁慢慢移動。
意料之中的,男人沒有絲毫的阻撓動作,但顯而易見的,周身有細小的因爲生理反應瑟縮而起的疙瘩。
果然,還是很敏感吶……
洛鈺突然起了調戲的心思,手順着他光滑的脊背一寸寸往下移,“你不回答我嗎?估計你恨毒了我了吧,如果,一開始你沒有反抗的話,或許我也不會對你這麼有興趣。折斷反骨,我對這種事倒真是熱衷啊。”
她眸光漸暗,牙齒咬上脣壁的軟肉,這樣的自己,真是討厭啊。
她的注意力慢慢轉移,從他的背離開,落到了漂浮在水面的橘黃色花瓣上。要得到權威,無非是兩種方法,一強大二虐,暴。
她苦笑,強大豈非一朝一夕可以練就,父親病的突然,她被硬推上高位,根本沒有時間培養自己的人。不想被覬覦高位的人魚肉,只能選擇暴虐。做一個無腦暴虐的主,讓那些人放鬆警惕,才能在暗中一搏。
這個男人,怕就是自己第一個犧牲者。
貴胄,這個世人俗稱的蠻荒之地,早年盛行宦家大戶女子強行徵收男人做所謂的“丈夫”。這些女子大多並無婚配,用權勢迫使漂亮男人爲她們所戲弄,稱之爲名義上的小丈夫。
這些小丈夫並無丈夫該有的權利,反而是個依附女人吃喝的存在,圈養在深閨過着豬狗般的乞憐主子生活。
而洛鈺、付正曄的關係慢慢的在洛鈺的主導下走向這種狀態。
她細細端詳那花瓣,突然,目光一凝,花瓣的褶皺處有一線白、粉,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她眉一癟,她徵糧帶回來男人並直接納入內室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有人想要動手的話今夜絕對是絕佳時機。
她沉聲,“起來。”
背對着她坐着的男人不爲所動,依舊保持着沉默的姿態。
她火氣大漲,“付正曄,給我起來!”聲音大了好幾分,驚動了外面駐守的侍衛,片刻,三兩個侍衛闖入,“主子,您有什麼吩咐。”
牀幔被扯下,完全遮蓋了男人赤,裸精瘦的身體,只露出弧度優美的脖頸,侍衛再去望的時候,那男人已經轉過身正對着他們了。
他姿態略顯贏弱,尤其是在受傷的情況下,面容蒼白,脣卻殷紅泛着色澤。
在燭火的映襯下,他鼻樑高挺,鼻骨處虛晃,在臉上留下一片陰影,最令人移不開視線的是他的眉眼。狹長的丹鳳眼,眼角內勾,眼尾上挑,淺淡的眸光靜靜流淌,似乎這樣被人審視也令他提不起半點興致,連氣惱的情緒都一絲一毫的難以窺探,明明是這麼冷淡的眸,卻帶着柔和內斂的弦月眉,自眉峰開始下調完全中和眼角的凌厲。
突然明白了,爲什麼高高在上不染雲泥的主子會對這麼一個人念念不忘,甚至不惜敗壞自己的名聲不惜用強。
“今天是誰準備的沐浴水?”洛鈺已經走到了他們面前,“找軍醫過來給他好好瞧瞧。”
軍醫已年過半百,本就天寒,他抖着身子顫巍巍將手指搭在少年的腕,洛鈺在一旁瞧着,看着男人的目光多了些許巡視。
“這位公子,並無中毒異樣,倒是身上的傷,需要好好醫治。”軍醫彎腰收拾藥箱,思忖許久還是慢慢開口,“這種鞭傷還是少碰水比較好。”
洛鈺垂眉,“去那邊看看,花瓣上的粉末是什麼”,她長指一伸,赫然指着剛剛他沐浴過的浴桶。
軍醫從透着氤氳水汽的水面上撈起一瓣,用小指沾了沾粉末,用鼻子去嗅,而後又溶入水中,就着手掌用舌尖蘸了蘸,確定無誤之後,才正面朝洛鈺跪下,“主子,是緩解傷口發炎的藥,與金盞花搭配使用,能更好發揮作用。”
“哦”她輕笑,“沒想到還有人這麼關心你,我看中的這幅皮囊果然不錯,”她看着在笑,眼底卻泛涼,佔滿她整個視線的少年,並沒有受她輕薄的話語的影響,依舊脊背挺直,洛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慢慢向下,最後停在他腰窩上的位置,“正曄,那就讓這個煞費苦心幫你療傷的人伺候你吧。”
“軍醫,幫他上藥。”洛鈺率先起身,收回目光,冷哼從鼻子端傳出,她的手晃盪在裙襬兩側,“叫克勤過來。”
克勤到的時候,她已經褪去外衣平躺在牀上了,克勤自覺地轉過身去,壓低聲音,道:“主子,您找我?”
“今天晚上的事,聽說了?”她悶悶開口,翻動被子的聲音悉悉索索。
“聽說了,付正曄不識好歹,不明白主子安排只獨獨安排金盞花的苦心。”他回答的板正,這樣的男人沐浴的事從他嘴裡說出來還是有些拗口,濃眉微皺在一起。
洛鈺又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沒什麼苦心,克勤,你總是擡舉我。只是不想讓他傷好的太快罷了。”她眨眨眼,他身上的傷全好了,她就沒有理由不去跟他做那檔子事了,如果不做那檔子事,她跋扈養小丈夫的傳言就只會是謠言,她在父親病重這段日子以來營造的形象,建起的城牆,就會被那羣叔叔們翹掉磚瓦。
“誰放的那些藥?”
“連秀。”
“連秀?”
克勤見她對這號人沒有什麼印象,稍稍的提醒了些,“就是上次一起帶回來的女孩兒。”
她興致乏乏,“哦,和付正曄同鄉的那個。”
“那連秀看着目的不在正曄公子身上,”他沒說完,“她看着蠻靈光的。”
“靈光好啊,就讓這個連秀照顧他吧,算是對他的補償了,在他身邊的女人就算最開始目的不是他,最後也會變成他。”
對於付正曄的相貌,她完全有這個把握。
她頓了頓,覺得是時候停下這個話題了,才小聲的吩咐:“克勤,前朝血脈遺孤或許尚存。”她起身,坐直身體,“大荊王朝自建國起,凡自正統血脈出身的皇子,皆於肩背繡刻紫荊花,以昭示血統純正,以告誡諸位皇子和睦。”
侍衛闖入賬內之前,付正曄曾將他的後背完全暴露在她面前,她起先只專注於他身上的鞭傷,目光一寸寸下移的同時,就看到了在他腰窩上方那朵含苞的紫荊花,待開,未開。不同於大家流傳的那樣——皇子都將紫荊花刻於肩背,他偏偏落於腰上,還是一朵有些不甚雅觀、含羞帶怯的紫荊花。
大荊王朝已亡,皇室血脈都成了新周王的祭品,若他是皇子,是如何在篡權者的刀槍棍棒下討了一命,若他不是皇子,又能敢在身上留有紫荊花。
“克勤,查查付正曄是如何出現在諸胄郡的。”洛鈺朝克勤擺了擺手,“你先退下,郡中父親那邊要盯緊,萬不可出紕漏,叔父們虎視眈眈,我們總得有所防備。”
她將腿收進棉被,半僵冷的姿勢在棉被的餘溫下慢慢回暖,帳門一開,克勤高大的身子閃了出去,灌進一大股冷風,她微微瑟縮,只覺得今夜怕是又無眠,自從受郡中人擁護成爲郡守那日起,她就再也沒有擁有過無憂之日,無夢之眠了。
意外的是,她在一陣忽冷忽熱的生理反應中睡意沉沉,今天總歸是發生太多事了,不知道何時就會把這個昔日出身金貴,只知閨中樂,不聞天下事的郡守獨女推向亡路。
洛鈺所在的諸胄郡是距離天子最遠,也是最富庶的郡區。
偏北寒部的貴胄郡與氣溫宜人的天子所在地泰安有所不同,當地人與雪鬥、與山搏、與野獸廝殺,倒也趁機練就了一身錚錚血骨,但因爲開化較晚,貴胄人還存在不少莽夫的脾氣秉性,常年用拳頭說話的地方襯這個貴胄名字頗有些好笑。
諸胄郡是一個不受中央控制的大郡,已亡的大荊王朝孝民帝一直深爲忌憚,自洛鈺祖父起,洛氏一族就舉家遷徙至此地幫助先帝平定此地的戰亂和整治當地頗爲原始野性的民風,到洛鈺這一帶,原本荒蠻之地終於可以襯得上先帝所賜的貴胄名字了。因着先民的氣勢,也爲朝廷養出了不少武將。
洛鈺的祖父,就是洛常壬,是先帝幼時伴讀,頗受新帝信任與器重。她本爲泰安人,卻長於貴胄,極北極南的碰撞在她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她可以跟軍營的熱血男兒稱兄道弟,也可以潛於深閨鑽研孔孟女紅。說到底,只是一個沒有被壓抑心性的小姑娘。
她還未及破瓜之年,就被推上了郡守的位子,父親寥寥囑咐幾句,就不再過問任何政事,終日纏綿牀榻。她有意做出一番成就,無奈幼年貪玩甚重,很多事都應付不來,還未完全熟悉郡守這個職位的政務就被兩位叔父暗中將權力架空。
再接着,朝堂風雲變幻,大荊被滅,新週一統諸郡,爲了更好的掌握諸胄郡,新周王親自下令,洛鈺之權,旁人不可擅奪。
洛鈺明白,這看似是把她失去的歸還給她,但實際上成了遠在泰安的皇帝的傀儡,叔父不好操控,她這個小女子自是絕佳的聽話人選。
她根本沒得選擇。新帝暴虐,她便跟着暴虐,即使目的不同,卻殊途同歸,自祖父開始落下的好名聲,僅僅兩月,就被她消磨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