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白冰的語氣淡淡的,這些天來她一直在回想從前的事情,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現在這個陌生的人居然說是她的父親!她笑了一下,搖了搖頭:“太不可思議了,這不可能。”
白駿緊緊地拉住白冰,他的心在揪痛:“孩子,我就知道你會恨我。”話語中盡是無可奈何的悲傷。
即使是在黑暗中,這厚重的悲傷的氣氛依然將兩人籠罩住。白冰感受到了,她心裡面下意識地緊了一下,連忙說:“不是!是我……”
“是我……”白冰十分糾結,她的手在黑暗中悄悄緊握,過了一會兒,她說:“是我根本就不記得我還有個父親,真的,我忘了。”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念你們母女。”白駿流下了悔恨的淚水,他說:“白冰,如果你真的這麼恨我……我也無言以對。”
白冰意識到無論自己怎麼解釋,這個自稱是她父親的人都不會理解,他的女兒身軀中藏着兩個靈魂,他只是其中一個靈魂的父親,而那個靈魂早已消亡在冰河世界中。現在所掌控着這副軀體的靈魂根本就不認識他。
於是白冰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你剛纔說的,你有辦法帶我出去?”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白駿點了點頭,他用粗糙乾裂的手掌將臉上的淚水拭去,說道:“這些年我被關在這個地方,有很多時候他們沒有用鐵鏈子綁住我,也記不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在這裡挖了一條暗道,通往這座別墅的後花園。”
白冰愣住了:“既然如此,爲什麼你不順着暗道離開這裡?”
“孩子,我是一名光榮的人民警察,我肩上的責任永遠都不能丟掉!”白駿沉聲嘆息道:“如果不是爲了救你出去,我絕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啓這條暗道。”
就在這一瞬間,白冰的腦袋在轟隆隆地響着。她的耳畔隱隱約約傳來洪水擊打着堤壩的聲音,有一層徹骨的寒冷從很遙遠的地方撲面而來。
——是冰河世界!
彷彿又看到了那隱藏在黑暗的河底的妖怪,白冰倒抽了一口冷氣,卻聽到耳邊傳來男人急切的聲音:“孩子,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你怎麼了……”
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白冰感到自己的體溫降了兩度,她額間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可是卻慢慢地搖了搖頭:“沒事。”
“走吧,不要再耽擱了,爸爸這就帶你離開這裡!”白駿拉着白冰的胳膊,一路摸索着。
在白駿的帶領下,他們很順利地走到了牆邊,看來這十年間白駿早已將這間地下酒窖摸得一清二楚。
白冰聽到白駿說:“你先站在這裡等等。”
緊接着,那隻一直牢牢抓住她的手臂的手掌鬆開來,白冰站在原地,她用後背貼着牆,耳邊傳來一陣細小的搬東西的聲音。過了大概半分鐘的時間,白冰再次感受到那隻手掌來到了她的身邊,抓住了她的手臂。
“走吧,來,緊緊地跟着我,小心腳下!”白駿帶着白冰一點一點地往前挪着步子,在黑暗中,白冰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土腥氣。
“來,蹲下!這裡有個不大的隧道口,我爲了把它挖出來用了好久好久的時間。”白駿拉着白冰蹲了下來,他說:“你可以伸出手找找看,你現在的位置應該在你左邊半米的距離之間。”
白冰伸出手來在牆邊摸索了幾下,心下一喜,她居然真的摸到了白駿口中所說的隧道口!於是,他們一前一後爬進了隧道里面。
“孩子,爸爸知道你不能原諒我,可是爸爸還是希望你能夠明白,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爲了你犧牲自己的一切。”白駿的聲音很沙啞,這被人工挖出來的隧道里面有很多鬆動的泥土,每說一句話都有土渣子跑進嘴巴里面,可是白駿還是要說。
在白駿身後,白冰聽完,過了一會兒她說:“好。”
終於得到了女兒的回答,白駿每一次聽到白冰的聲音心中都會更加快樂,這十年裡,父親無時無刻不在思念着女兒,可惜現在的女兒什麼也不知道。
儘管心裡面很開心,可是白駿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媽媽現在怎麼樣了?她一個人把你養大一定吃了不少苦,她……一定也很生我的氣吧?”
白冰的牙齒用力咬住自己嘴脣,面對着這個自稱是她父親而她自己卻什麼也想不起來的男人,他的每一個問題白冰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看白冰不回答 ,白駿心中慼慼然,他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是我的錯,我沒有做好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竟然還奢望你們能夠原諒我,是我太癡心妄想了。”
白冰能夠聽出男人話語中那深深的悔過和懊惱,她不僅在想,這副身體那從前的靈魂的父親到底做了什麼事情,使得他一直在心中認爲自己是不可原諒的呢?
但是沒想到,她竟然多虧了從前那個靈魂的福,才得以有希望從這陰暗的地方逃脫。白冰在心裡面暗暗地這樣想着。
忽然,前面的男人開口問道:“孩子,今年你多大了?”
白冰愣住了,她飛速地在腦海中仔細想了想,直到這個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也不知道現在這副身軀有多大年齡了。
“額……”白冰細細斟酌着,她說:“馬上就二十了。”
“……爸爸離開了你十五年了!”白駿悲痛道:“還記得當年我離開的時候,你才那麼小一點點,才五歲。轉眼間,你就二十了。”
白冰沒有再說話,因爲如果繼續說下去的話,她怕自己會露餡。因爲對於這副身軀前主人的事情,她一概不知。那些記憶,已經隨着靈魂的消亡而消亡了。
現在的白冰誕生於地下酒窖,睜開眼第一記憶便是老頭子那張蒼老的臉。
不過好在很快,他們就順利地沿着隧道爬了上來,來到了之前被活埋的後花園。白冰擡起頭來,天上皎潔的月亮和田間芬芳的泥土氣息彷彿在告訴她——真的離開了那令人感到抑鬱的地下室!
可是緊接着一陣夜風襲來,使得身上還穿着那件白裙子的白冰不禁打了個寒顫,此時的白裙子已經成了黏糊糊的黑裙子。
“快走吧,等一會兒被發現了就來不及了!”一旁傳來了沙啞的聲音,白冰這才轉過頭去尋找聲音的來源。
藉着月光,她看到了面前這個男人。滿頭的白髮,因爲很久沒有修剪而一直長到了肩部,滿臉的塵土卻可以看出他佈滿皺紋和那如同刀刻一般的五官,下巴上的鬍子已經花白,是這樣的蒼老,又是這樣的親切。
從他的眼睛裡面,白冰看到了從未有過的感情。那樣深深的思念就像是發了大洪水一樣怎麼也隱藏不住,全部都通過目光翻涌了出來。
還有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和她鏡子裡面的自己五官有說不出的相似。
白冰毫不懷疑,這個男人就是她的父親沒有錯了!可是腦袋裡面卻還是空空如也,白冰茫然地望着自己的父親,她甚至能夠清晰地感受到有一股感情由心而發,甚至有眼淚從眼眶中流出來,可是她卻怎樣也想不起另一個靈魂所經歷的事情。
“孩子,不要哭,都是爸爸的錯。”白駿伸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痕,卻沒發現白冰的眼眸是茫然的。
“走吧,如果我們可以活着走出去的話,爸爸哪怕是死了,也要補償這些年對你的虧欠!”白駿笑着,他拉住白冰的手往前走,就像是白冰小時候一樣,小心翼翼地走生怕自己的孩子會被路上的小石子絆倒。
白冰就這樣跟着白駿一點一點地朝着別墅外面走去,白駿粗糙的掌心內的溫暖使得她從心底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依賴感——她好像能夠感受到身爲女兒,無論發生了什麼磨難和危險,只要有父親在身旁,就會產生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氣!
他們來到了一條溪水旁,白駿說:“過了這條小溪,然後就是十分陡峭的下山路……不對,根本就沒有路,我們只能順着懸崖峭壁一路爬下去。不過你不要害怕,爸爸一定會把你平安送到山下去!”
白冰點點頭,她輕聲說:“我不怕。”
當白冰的雙腳淌進這溪水中的時候,一股徹骨的冰涼從腳底一直傳到後腦勺,她滿眼都是驚恐,低聲尖叫着上了岸。站在岸上,白冰雙手緊緊地抱住自己的身體,她很是疑惑,爲什麼即使是這麼淺的溪水都能令她恐懼。
……真正令她恐懼的到底是流動着的水,還是冰冷?
白冰想起那消亡在一片冰河世界的靈魂,又是一層深深的恐懼將她籠罩了起來,她不想以那種方式死去。
“來,孩子,我揹着你。”白駿走過來,他雙腳站在這溪水裡面,背過身去,將他寬厚的肩膀對着白冰:“前方的路還很長,你要學會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