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猜得不錯,衛姜確實折返回去和親的隊伍。她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若徐斯城真在隊伍中,這一路行來,他不可能不讓她知曉他的行蹤。那麼,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出了意外。
只願不是無法挽回的意外。
衛姜握緊了繮繩。
太陽自地平線上升起,晨曦照亮大地。
衛姜控馬,馬兒一聲長嘶,停了下來。
平原遼闊,前方有一個路口,路口便有等着她歸來的人。
衛姜下馬,那些人在朝她靠近。
當先的是一身藍袍的沈約,沈約持劍,身姿肅穆。沈約的身後立着一個黑袍男人,男人鐵劍在手,利刃在陽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衛姜眯起眼來,她記得那把劍,那把劍在昨夜,差點便要了她的性命。
衛姜猛地就是一驚。
更有十幾個黑衣精壯的武士跟在沈約同那黑袍男人身後。
這不是她所熟悉的送親一仗。
那一瞬間,衛姜心中閃過無數念頭,最後,她只覺荒涼可笑。
“衛衍派你們來的?”衛姜在馬上,這話問的是沈約。這些人中,怕是隻有他會同她說上一兩句話了。衛姜突然覺得諷刺,玄武殿外的雪夜裡,她對沈約說了難聽的絕情話,卻沒想,轉眼他就成了主宰她衛姜生死的人。
沈約面色複雜,但是,他還是點頭了。
衛姜突然就笑了,煦煦的暖陽的光照在她臉上,給她的臉蒙上了一層光,“衛衍還真是不遺餘力啊。他這麼一番大費周章,只爲了除掉我?帝王的胸襟只是這樣嗎?我衛國危矣。”
沈約上前一步,他深深看衛姜,“陛下也有陛下的難處。公主……”
“殺了我,你們如何向祁國人交代?”衛姜打斷沈約的話。
沈約道:“陛下已做了周密安排。屆時,祁國人自然不會懷疑到我衛國身上。”
衛姜諷刺地笑:“你們還真是不遺餘力啊。”
沈約面露痛色,“公主,你聽我說……”
“徐斯城在哪裡?”衛姜卻是搶話道。
沈約蹙眉,臉上倏忽間就現出一點怒來:“徐斯城罪大惡極,按律當斬。此刻,正在刑部大牢,秋後問斬。”
如此看來,他還不知徐斯城混進了和親的隊伍。衛姜心中便長舒了一口氣。徐斯城,他真的不該死在這樣的地方。
那麼,她呢?昔年錦衣玉食時,她可曾想過自己的結局?
沈約看住衛姜的臉,“公主還有何話要說?只要沈約辦得到,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衛姜勾了勾嘴角,“將我和徐斯城合葬。”
衛姜其實是瞭解沈約的,起碼,她知曉如何一下便激怒他。果然,她話一出口,沈約當即就變了面色。她從未在這個偏偏狀元郎臉上看見過如此灰敗的顏色。
他們之間怎會變作這樣?
衛姜也曾無數次問自己。
昔年的桃花樹下,柳絮飛揚。尊貴的公主同年輕的狀元郎不期然一個邂逅,公主情愫暗生,狀元郎清高孤傲。
愛了恨了痛了累了……誰也不會料到,最後迎接他們的,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衛姜無端端覺得傷感,紅了眼眶。誰都難免一死,縱然她不死,去到祁國爲妃,她也是生不如死。只不過,覺得自己的死有些荒誕的可笑罷了。
衛姜的視線落向遠處金黃色的地平線,“衛衍有話帶給我吧。”
沈約沉吟道:“陛下想知道,那天晚上,公主看見了什麼。”
衛姜平靜道:“該看見的都看見了。”她轉過臉來,“所以,我纔會說,衛國危矣。”
沈約身後的黑袍男人及武士們都因衛姜的話一陣騷動。他們皆忠心於衛衍,凡是對衛衍不利的人,他們會格殺。
沈約朝身後人做了個動作,是安撫。
衛姜於馬上,居高臨下看沈約,“動手吧。”
看見沈約提劍,衛姜閉上了眼睛。
有些事雖已在腦中演練,可當它真的發生在你面前的時候,心中難免還會生出一絲惶然,到底還是不能坦然面對自己的生死啊!
但衛姜並不怪自己,她不能直面生生死死,是因爲她還年輕,她在這凡塵俗世裡,走了甚至不到二十載。
突然起了風,風吹來平原上的沙,打在臉上,有微微的疼痛。
佛家道人身難得,她死在了這裡,不知下一世會化成什麼呢?
若能做平原裡的一粒沙,大抵也是不錯的。
衛姜能辨得風裡夾帶着的森冷的劍光。
這一劍是沈約刺來,不可否認,比起昨夜砍向她的那一劍,少了數倍的戾氣和殺戮。可這畢竟也是劍吶,可他畢竟是要來取她性命的呵……
沈約到底還是動手了。
她一個衛姜哪裡及得上他心中的君君臣臣?
她一個衛姜怕是也比不得他身邊的如斯紅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