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歌夥同小悅悅會到宋府的時候,天將將放了晴。
長歌一下馬車,就看見宋府大門口的那兩隻守門獅子中間,站了一個宋老太爺。宋老太爺雙手撐柺杖,目露炯炯的精光,一錯不錯將長歌望着,像是、像是在等着抽打她。
長歌擡頭望天,天氣真討厭!
長歌看小悅悅,小悅悅給長歌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長歌無奈嘆息,心說都要去蘇行那兒了,宋府她也沒幾日好待待了,那就權當哄哄這個可憐的老人家吧。
於是,長歌挪啊挪啊挪,就挪去了宋老太爺的身邊。
宋老太爺鬍子一瞪,竟然轉身就、就進門了。
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長歌心中碎碎唸的時候,冷不丁聽得宋老太爺吼了一句:“還不快給我進來!!”
“哦哦。”
長歌一路跟着宋老太爺走去正廳。在正廳外的院子裡,宋老太爺停了下來。他背對了長歌,擡頭望天,語重心長卻又憂心忡忡道:“找你回來替代淵珠,你確實有比淵珠高明的地方,可你也太招人……也不知這對我宋家老說是福是禍?哎,罷了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囧。長歌完全沒聽懂。
宋老太爺原地站立,六十度角仰望蒼藍的天際。
長歌倒不好越過了他去到正廳裡了,怕一個不當心又刺激到了他。
無聊的長歌也看天。
“看,一隻烏龜在天上飛!”長歌就爆出了這麼一句話。
宋老太爺猛地回身,鬍子嘴巴眼睛鼻子皆抖動,“你、剛纔、說什麼?”
從未見過宋老太爺如此激動模樣的長歌就嚇到了。她怯怯望着宋老太爺抖啊抖啊抖的大花鬍子,吶吶道:“我、我就想逗你開心來的。”
宋老太爺一雙老眼緊緊緊緊鎖住長歌,猶自顫抖,渾身都抖動起來。
長歌徹底被嚇到了,“我……您要是不喜歡這樣的玩笑的話,我……我以後一定對您好……好好說話……”
宋老太爺的一張老嘴*,正要說話,這個時候,正廳裡就走出來了一襲青衫的宋允。
宋允一出來,宋老太爺的鬍子就不抖了。
宋老太爺瞬間變正常。
長歌狐疑看宋老太爺,覺着他方纔該不是裝的嚇唬她來的吧。
宋老太爺手中柺杖一敲,拉回了長歌遊移的思緒,“瞧瞧你做的好事!”
她做什麼了?
長歌望天。
等下!該不是宋老太爺知道她同蘇行做的交易了吧!
非常有可能啊!她要去太子府當幕僚,宋家人不可能不知道!糟糕,忘記跟蘇行說約定的時間了!要是他早就來過了宋家,掀開來她的老底了怎麼破?!
沒來由地,長歌就是覺着愧對宋老太爺這張老臉。雖然宋老太爺總是擺出一副要拿柺杖敲打她的樣子,可長歌就是自其間感受到了一種……溫暖。很微妙的感覺,長歌也說不清楚,硬要形容的話,就是、就是她其實渴望宋老太爺拿柺杖敲她!
嚶嚶嚶嚶怎麼會這樣?
一定是她昨晚睡覺的姿勢不對!
宋允作低聲下氣狀哄宋老太爺。
宋老太爺精光四射的一雙眼不離長歌。
終於,宋老太爺大概是盯累了,柺杖敲敲,走了。
宋允掩嘴咳了一聲,對長歌道:“老太爺有些激動,你別介意。”
長歌說我不介意,我只是覺着老太爺的鬍子好長。
宋允:“老太爺以前的鬍子比現在長多了。後來老了就剪了,人也胖了些。我小時候,老太爺那一把鬍鬚遠近聞名。他送我上學堂的時候,我的許多同窗還以爲老太爺是混黑道的。”
長歌:“這、這麼厲害。”
宋允深以爲然。
長歌:“話說你找我做什麼來的?”
宋允就拿很莫名很莫名的眼神看長歌,他剛要張口說什麼,冷不丁地,長歌聽見宋允身後的宋家正廳內,有人在說話。
是在痛小廝說話,端茶送水什麼的。
宋允朝長歌露出一個略略同情的笑來,然後,他讓開了身去。
然後,長歌就看見了大搖大擺坐在宋家廳堂內的……韓王。
韓、韓王?
長歌突然覺着後脖子有“嗖嗖”冷風吹個不停。
宋允又對長歌說了一句:“韓王殿下一早便來了,殿下要想單獨見你。你……好自爲之。”
長歌:“……”
宋允還想說什麼,突地,他就看見了跟在長歌身後走進來,卻一直立在廊下的小悅悅。宋允立時閉嘴了。
宋允同小悅悅遙遙相望。
小悅悅轉身,走掉了。
宋允去追小悅悅了。
於是,天地間好似都安靜了。
可是,爲麼裡頭還有一個韓王在等着她?!!!!!
廳堂內,丫鬟小廝都被韓王趕出去了。長歌挑了個離韓王最遠的位置坐了。
廳堂內好安靜,長歌好似聽見了空氣裡嗡嗡嗡的蚊子叫。
韓王喝了一口茶,臉上露出怯意的表情來。他看長歌,半響,說了一句:“小珠,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故意坐那麼遠,不心虛嗎?”
長歌:“……”
長歌的屁屁不願意挪,她只拿戒備的眼神把韓王看着。
韓王狀似無意對長歌道:“那日,你對我用了什麼藥?”
長歌差點跳起來!
但幸而,她剋制住了自己,她決定裝傻到底。
於是,長歌便拿一雙天真懵懂的眼睛看韓王。
見長歌似乎不上當,韓王又陰惻惻道:“那日,俱是你是跟着太子走的吧。”
長歌:“你哪隻眼睛看見了?”
韓王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桌子上的茶杯都被他震得跳了一跳。
長歌也想跳,但幸而,她剋制住了自己。
韓王的表情好可怕。
長歌身子後縮,戰戰兢兢將韓王看着。倒不是長歌怕了韓王,委實是因爲,這韓王,長歌對他一點也不瞭解,也沒起要去了解的心。長歌這些日子忙着左左的事,哪兒有空去想什麼韓王?這麼一來二去,她早把韓王這個人物拋去了天邊。
哪些,被拋去天邊的人物自已又回來了,還跑來對長歌各種危險,長歌能不傻住嗎?
韓王的一雙丹鳳眼看長歌,眼中閃着莫名的兇、兇光。
長歌就結巴了一句:“你、你要做什麼?”
韓王走過來,湊近了長歌,居高臨下看長歌,“對於前次本王在別院中莫名遇襲,你又恰好消失不見的事,珠兒如何看?”
長歌頓覺壓力山大,她眼珠子左轉轉,右圈圈,只覺得怎麼說都不對。末了,長歌豁出去一般道:“怎、怎麼看啊……我、我爬窗戶看。”
一時間,空氣都靜止了。
韓王突然激動道:“好!”
長歌被唬得一跳,這一驚一乍的壞王爺!“好什麼好?
韓王:“本王就喜歡你這個調調!”
長歌:“……”
韓王:“這次的狩獵,本王命你務必陪着本王去參加。”
長歌:“……”
這一日,碧空如洗,豔陽高懸,端的是狩獵的好時節。
就是有點熱。
長歌隨了宋允一道來了狩獵的山林。
山林中環境清幽,鳥鳴聲不絕,置身於期間,叫人恍惚間就忘記了季節。
因事前打好了招呼,宋家人站去了韓王的那一撥。
長歌躲在宋允身後,儘量離韓王遠遠。
小悅悅卻是離長歌遠遠。
因爲長歌帶小灰出來了,小悅悅覺着同小灰站在一道會丟臉。
有什麼好丟臉的?
長歌鄙視小悅悅。
哦,忘記說了,小灰就是那頭小騾子,小灰是長歌給它取的名字。
如今,小灰已經同長歌混熟了,見着長歌就會屁顛屁顛跟在長歌身後,因爲有胡蘿蔔吃。
小灰果然是大灰的兒子沒錯,大灰也最愛胡蘿蔔來着的。
哎,就是不知何時才能見着大灰。
去蘇行的太子府中應該就能見着了吧。
只不過,這些日子以來,蘇行未提出讓長歌搬去他的太子府,長歌也樂得裝傻了。雖然知道可能最終還是躲不過,但是,好歹多拖一天是一天吧。
嚶~長歌有些不敢面對想把自己藏起來。
少頃,一襲藍衣的蘇行帶着部下姍姍來遲。
韓王同宋允親熱地上前同他們的太子殿下打招呼。
長歌努力把自己縮在小灰肥碩的身軀身後,只嘆小灰長得太瘦!
小灰你還可以再胖一點的其實。
長歌有覺察到自那一處射過來的,若有似無的目光。只不過,那一處有三個大男人,長歌搞不清楚是誰在偷看她。
不過,被人偷看了,長歌的心情還是挺愉悅的。心情愉悅的長歌就抱了小灰的脖子,給它餵了一根胡蘿蔔。
鼓聲奏響,旌旗飄蕩,狩獵,開始了。
有陳國各宗室子弟及重臣們的嫡子參與了此次山林中的狩獵。
一條條山道上,有匹匹駿馬撒開了四蹄,歡脫地奔向山林的懷抱。不光是人嚮往偶爾的山林的滋潤,動物亦然。
陳國的貴族們出動,自然不乏名駒。長歌眼中卻只看見了那一匹高頭的棗紅大馬。
疾風總是這麼威風。
不過,長歌又告訴自己,她之所以注意到疾風,覺着疾風好,覺着疾風妙,完全是因爲、是因爲疾風它是小灰的娘。
韓王駕馬來到長歌的身邊,他控制騷動的馬兒,馬兒就在原地胡亂轉着圈圈,是等不及的模樣。韓王於馬上高聲道:“珠兒且等着,我定爲你獵一頭老虎回來。”
長歌:“我要老虎做什麼?”
可惜,迅速奔入山林間的韓王已經聽不見了。
長歌的眼角下意識一掃,就掃見了視野裡,那棗紅大馬上的一抹藍。
那一抹藍,看在長歌眼中,比湛藍的天空還有耀目。
可惜,隨着馬蹄聲噠噠響,那藍色轉瞬便消失在了風中。
長歌嘆息,悵然若失的。
肩膀上一暖,是小悅悅拍了拍長歌的肩。小悅悅一手拍長歌,一手只小灰,“你是要同這東西一同在這半道上傻站着,還是進山看風景?”
長歌眼珠子轉轉,轉頭四顧,這才發現狩獵的人都走光了,連宋允也不知去了何處。她便腦袋點點,說我們進山吧。
走了幾步,長歌又停下來,義正言辭對小悅悅道:“什麼什麼東西?它有名字的,它叫小灰!小灰,來,叫一聲姐姐聽聽。”
小灰:“嗯——昂——”
小悅悅:“……”
長歌也就帶着小灰,兩人一騾子在山林裡走一走。
長歌一路偶爾同小灰說說話,或者開解開解小悅悅。小悅悅對待小灰的態度叫長歌不滿,小灰這麼可愛,小悅悅怎會不喜歡呢?
小悅悅一定是誤會了小灰!
是以,長歌就讓小悅悅提了個大布袋,布袋裡頭都是小灰愛吃的胡蘿蔔。以期用這樣的法子來拉進小悅悅同小灰間的距離。
小悅悅整個的表情一直都是這個樣子的:-_-|||
這一片山林極大,好似永遠也走不到盡頭似的。
一路走來,長歌同小悅悅都未遇上狩獵的人馬,或許是同他們走了不同的道。不過不怕,小灰會帶路。
“是不是呀小灰?”長歌拍小灰的腦袋,眯眼笑。
小灰:“嗯昂——嗯嗯昂——”
小灰邊叫邊跳,激動得有些不同尋常,長歌都要抓不住栓在他脖子上的繮繩了。
小灰撒開了四蹄,就要朝前頭的密林深處奔,連胡蘿蔔也阻止不了它。
小灰的激動叫長歌警覺,莫不是前頭有什麼東西?
小悅悅便自告奮勇說要前去探一探。
長歌攔住了小悅悅,“還是我去吧。你幫我看着小灰,小灰比較怕你。”
果然,繮繩一到小悅悅手中,小灰就老實了。
小悅悅的臉色是這個樣子的:o(╯□╰)o
拍了拍勉強按捺住激動之色的小灰的騾子腦袋,長歌小心翼翼朝前方密林處靠去。
撥開了密密叢叢的樹,入眼的是一方開闊的天地。更難得的是,一條長長的河流在那一方天地裡流淌。陽光灑在水面上,水面上便閃煦煦的光。
長歌向後頭的小悅悅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就動手動腳貫穿樹叢,進入了那一方天地裡。
走得近了,長歌愈發能聽見河水流淌時發出的嘩啦啦聲響,歡快極了。
長歌走去河邊,河面寬且廣,放眼望去,河對岸是密密叢叢的樹與草。
河水清澈,清晰地倒映出長歌的影。
突地,在那嘩啦啦的流水聲中,長歌好似又聽見了旁的什麼聲響。那聲音熟悉,聽得長歌虎軀一震。
望向河對岸,那聲音來源的方向時,長歌幾乎是顫抖着小心肝兒的。
長歌聽見什麼聲音了呢?
長歌聽見了這個樣子的聲音:“嗯昂——嗯昂——嗯嗯昂——”
“大灰——”
驚喜已經不能用來形容長歌的心情了!長歌萬萬料不到,竟會在這樣一片山林裡,她所站立的大河的對岸,看見大灰!
大灰仍舊是她養在深山裡的那隻大灰,可大灰似乎又不是以前的那隻大灰了。大灰長高了,瘦了些,只那叫聲是長歌熟悉的——嘹亮中透出來的是對長歌無比的親熱。
長歌眼眶就紅了,只恨此刻手中沒拿了胡蘿蔔來。
大灰,你親媽好想你!
大灰的激動不亞於長歌的,這頭灰灰的中華好土驢正激動地在河的對岸原地打轉,尾巴甩得歡快,都快甩上了天。
長歌迫切想要摸到大灰黑壯黑壯的驢腦袋。大灰迫切想要被長歌摸。可此刻,一人一驢間隔了一天大河。
大灰貌似不會游泳的吧長歌記得。那便只有她自己游過去了。長歌是不介意自己下水,游去大灰身邊的。可顯然地,大灰介意。
長歌還沒下水呢,就聽得河的對岸一通驢叫,然後、然後大灰就毅然決然下水了!
大灰,你是如此貼心,讓親媽我怎能不愛你!
可是——等等——
大灰在做什麼?
大灰不會游泳,它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過河。於是,大灰不會游泳水中直立行走的樣子就、就驚呆了長歌。
原來大灰還有這本事!長歌真心不知道。驢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
終於,大灰直立行走,淌水過了河。
一人一驢在河邊做着對視,大灰碩大的驢眼睛裡溼漉漉的,可憐兮兮的模樣像幼獸。許是因爲驢身溼透,大灰就怯怯不敢靠近長歌,只敢拿一雙驢眼睛巴巴看長歌。
大灰確實長大了,瘦了,卻也結實了不少。這真的是她的大灰,曾經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同她相依爲命的大灰!
長歌對大灰的感情,深厚而內斂。久別重逢,看着大灰好好的一頭在面前,長歌的眼淚快要落下來。
大灰在草皮上一通打滾,抖落在水珠無數後,終於敢怯怯靠近長歌了。
久別重逢,大灰撲進長歌懷裡,哀嚎。真的是哀嚎啊!這哀嚎的聲音聽在長歌耳中,長歌只覺得如此親切!
長歌一把就揪住了大灰的驢耳朵,是親暱。
大灰拿驢臉蹭長歌的手心,“嗯嗯昂昂”地叫,像小時候那樣。
看着這個樣子的大灰,長歌只覺感慨。此去經年,連大灰也有了媳婦兒和兒子了,光陰當真的似箭啊!
這個時候,聽見了什麼聲音,大灰的驢耳朵猛地抖動,幾乎要控制不住地撒開蹄子跑掉。
幸而,長歌拉住了大灰的驢耳朵。
長歌自然也聽見了那可愛的聲音,那是樹叢後的小灰在學驢叫!
小灰的叫法應該是跟大灰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