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十年代,香港對於普通的大陸人來說,只是個停留在報紙上的名詞。人們知道的最多的,恐怕就是在九七年華夏將收回香港,又或者是某家有個港澳的親戚,回來的時候給了這家人一大筆錢,讓他們蓋上了二層小樓房,買了電視之類的。
“兒啊,好端端地幹嗎要去香港啊?聽說那裡的人給英國資本家剝削,個個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等着咱們去解救呢!”
鍾建軍想都不想,急忙開口說出一大堆道理,希望能打消鍾石的念頭。
“資本家?水深火熱?”
鍾石自嘲地一笑,隨後他又意識到在自己老爸面前這樣做是很不禮貌的行爲,只好收斂了笑容,裝出一副無知的表情,弱弱地問道:“那廖叔叔呢?他也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嗎?”
一提到廖承德,鍾建軍迷糊了。按廣播裡宣傳的來說,來自香港的廖承德應該是一副乞丐模樣,哭着鬧着要到大陸來,可事實上呢,廖承德一身光亮,還在縣裡的幹部陪同下來到鍾莊,派頭大得嚇死人。
可廣播裡說的也不可能是騙人的吧?
鍾建軍第一次對自己的世界觀產生了懷疑。
“老爸,你這一套是從哪裡聽來的?”
見自己的老爸陷入了沉思之中,鍾石等了半天,這纔開口問道。他知道要讓自己的老爸接受一套新的世界觀,還需要點時間讓他消化,所以也不急於說出這時大陸和香港的現實差別。
“廣播裡啊!”
鍾建軍搖了搖頭,有些心不在焉地說道。這也難怪,在他形成世界觀的時候,正是“特殊時期”的時候,廣播裡報紙上每天都在宣傳時刻警惕資本主義的侵蝕,保護社會主義的成果。類似於“寧要社會主義一棵草,不要資本主義一根苗”的標語到處都是,人們對資本主義的一切都抱有極大的戒心,連本是華夏土地的香港,也因爲是被英國帝國主義統治,而躺着也中槍。
“特殊時期”全稱是“無產階級特殊時期”,是一場歷時十年之久的政治運動,原先主要在意識形態領域開展,後來發展成爲針對華夏領導層的運動。在這十年當中,整個社會呈現出一種動亂的狀態,各級國家機關的工作都近乎於停滯,國民經濟發展緩慢,人民生活水平基本沒有提高。
不止如此,“特殊時期”還對教育、科學、文化等方面造成影響深遠的破壞。在開國偉人的號召下,一代青年自願或被迫放下學業,從城市中下放到農村做農民,接受勞動人民的改造。這種荒謬的政策造成一代人才的斷層,形成後世稱之爲“文化斷層”“科技斷層”“人才斷層”的特殊歷史時期,使當時的華夏和其他國家的國力差距進步一拉大。
許多政治名人、文化名人在這場浩劫中喪生,無數文物古董、古本書籍、民間秘方等代表傳統文化的載體更是被付之一炬,徹底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說來也是緣分,要不是有那位下鄉的知青和他家傳的定窯瓷碗,恐怕現在鍾石還要苦惱第一桶金的問題呢!
鍾建軍在年輕的時候,也曾想和其他人一樣,做一個保衛開國偉人的紅衛兵,只不過他將這個想法告訴鍾石的爺爺的時候,一向性情溫和的鐘方卓難得地大發雷霆,將鍾建軍狠狠地毒打了一頓,又警告他不要摻和到任何一方去。
當時鍾建軍雖然不解,不過沒有膽量拂鍾方卓的意思,只能不甘地蹲在家中,做個安安分分的小民。後來發生的事情果然印證了鍾方卓的遠見,在不遠的縣城造反派和保守派發生了武鬥,失敗的一方據說被全部拉到城外處死了。
這一切鍾建軍當然沒有親眼看見。饒是如此,當他聽到這個傳言時,也被嚇得面如土色,暗自慶幸不已。據一個到過現場的鄉親說,當時在那個行刑的地方,砍人頭的大刀都砍得捲了刃口!鍾建軍聽到這個可信度比較高的消息後,更是絕了想要出去看看的念頭。
鍾方卓人老成精,經過了八年抗戰,兩黨內戰以及新華夏成立後的各種運動,早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在那個年代,能夠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勝利,鍾方卓是這麼做的,也是這麼教他兩個兒子的。就連爲兩個兒子取的名字,也是響應當時的口號。
這就也難怪,爲什麼上次縣裡的幹部來到鍾莊,鍾方卓的反應會那麼大了!
“爸,你上一次聽到資本主義、水深火熱這樣的話是什麼時候?”
鍾石循循善誘道。畢竟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對於那些不切實際的標語,廣播裡也不會再大肆宣傳了,整個國家正向一個正確的方向發展。
“我想想啊,沒聽到這個也有好幾年了,好像上一次聽到,還是在粉碎‘四人幫’的時候!”
鍾建軍仔細想了半天,這纔不確定地回答道。畢竟年代有些久遠,他一時想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粉碎“四人幫”的事情,他還是記得很清楚。
當時在鍾莊的知青聽到這個消息,都紛紛肆無忌憚地歡笑慶祝起來,那種放浪形骸讓和他們相處了數年的鐘莊的人都非常驚訝。許多人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下來,到最後所有知青都抱在一起痛哭,那種撕心裂肺的哭聲讓置身事外的鐘建軍永生難忘。
再之後,知青們一個個地離開了,有的考上了大學,有的悄無聲息地就離開了,總之沒幾年,在鍾莊、甚至是在這個鄉的知青都走得差不多了。當然,也有的知青因爲在這裡成家,也就留了下來。
這麼一想,鍾建軍就想清楚了,的確是在那個時候,廣播裡不再整天播什麼資本主義、解放全世界的口號了。
“既然廣播裡不再播放這些,那就說明這些東西不再是現在的重點了!爸,你想想,以前哪裡能見到來自香港或者臺灣的人啊?”
鍾石見自己的老爸漸漸明白過來,又提醒他注意身邊的變化。
“是啊,就說那個李莊的李大壯,聽說有個親戚在臺灣,逢年過節又寄東西又寄錢回來,現在那個李大壯神氣得不得了,跟人說話嗓門都大了不少。”
鍾建軍嘿嘿一聲冷笑,不屑地說道。要是在以前,他還有可能對那個李大壯有點羨慕,不過聽了自己的天才兒子說,已經賺了上百萬的錢,也變得有底氣起來。
“是啊,現在從香港過來的人變多了,甚至連外國也有人來華夏了,今天我們不就看到幾個了嗎?”
“對哦,你是說在國父陵那裡看到的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藍眼睛、黃頭髮的洋人呢,長得真奇怪!”
給鍾石這麼一提醒,鍾建軍纔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中午在參觀國父陵的人羣中,突然出現兩個碧眼金髮的洋人,頓時引起了衆人的圍觀,這年頭洋人和電視機一樣,都是個稀罕事物。兩個洋人還大大方方地和人們打招呼,聽到蹩足的“你好”的時候,圍觀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以後來華夏的外國人只會越來越多,這就是改革開放!”
鍾石想起白天的這一幕,就覺得有些好笑,想來當時那兩個洋人也非常不解吧。
“改革開放?對,就是改革開放,廣播裡天天都說這個詞,難道這就是改革開放嗎?”
鍾建軍撓了撓頭,饒有興趣地問道。這幾年不論在廣播裡,還是在報紙上,充斥着最多的就是這個字眼,雖然他從字面上,隱隱可以猜出其中的意思,不過要說到具體的措施和政策,鍾建軍就不知道了。
“改革開放,應該就是和以前不一樣,不再關上門來自己發展吧!”
鍾石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對於這一些,他也不是很清楚。在八十年代,國家對經濟體制還有爭議,關於到底是走“市場經濟”還是“計劃經濟”的路線,高層還沒有一個明確的定論。事實上在後世,直到九二年,某個重量級的黨內大佬在華夏南方巡視了一番,這纔將經濟體制發展的路線定下來。
這些鍾石也只是略有耳聞,畢竟後世的他,在這個時候正準備出國的事情。有時候鍾石也在想,這個時代的他,現在在做什麼呢?又或者這個世界上,到底還有沒有鍾石這個人呢?
“哎呀,糟了!小石頭,你賺了那麼多錢,是不是也成了資本家啊?”
鍾建軍突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大變,就連說話的聲音也顫抖了幾分。他倒是想得快,轉眼間就想到了報紙上報道過的一件事。被定性爲“牛鬼蛇神”的傻子瓜子創始人被無罪釋放,那個時候這個瓜子的名氣很大,不過有沒有賺到一百萬還很難說。
現在自己的兒子,不經意間的一番折騰,就有可能超過傻子瓜子幾十個員工加在一起的收入,那豈不是更大的“牛鬼蛇神”了?
一想起自己九歲的兒子,很有可能要進大牢,鍾建軍就不寒而慄,他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在監獄裡長大。
“放心吧,老爸,我是在香港賺的錢,這還算是給國家賺了外國人的錢呢!再說,只要咱們不說出去,誰知道呢!”
鍾石安慰道。雖然說得輕鬆,不過在他心中也沒底,到底像他這樣的行爲,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