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三天時間讓大宋百萬士子們整整盼了三年。
這三天將改變很多人的命運,給無數人希望,但也給無數人絕望。
三天時間畢竟太短,轉眼考試便結束了,解試隨即進入了審卷時刻,五天後,各地都將陸續公佈解試錄取名單。
雖然主考官才掌握着最權威的榜單,但在科舉結束後,大家都按耐不住內心的焦慮,各種猜測和各種民間榜單便開始滿天飛舞。
在各種榜單中,幾家關撲開出的榜單一向認爲比較靠譜。
在成人解試中,來自崑山縣的士子孟童成爲奪取解元的大熱門,至少兩家關撲店都將他排爲榜首。
孟童是家歐陽修的高徒,一直生活在京城,直到科舉纔回崑山原籍參考。
另外,來自吳江的才子張潮也是奪取解元的熱門,他得到朱家的全力資助,在朱家資助名單中排名第一。
還有府學年考第一名,長洲縣人謝嘉平,也是奪魁熱門人物,幾乎所有人都認爲,解試前三名就在他們三人中產生,只是排名順序可能有所差異。
相對於成人解試,童子試的中榜名單要不穩定得多。
各縣早已將彼此的對手研究透徹了,得出一個大家共識的實力榜單。
關撲店也認可了這份榜單。
對關撲店而言,童子解試只有兩種押注,第一,第一名會是誰。
第二,哪五個人入選貢舉士?
關撲店掛出的童子試實力榜單,一共有八人。
江峰、姚曦,羅載道、魏楓、趙延、範寧、柳然、嚴清。
大家都認爲江峰會奪冠,但第一天考試就傳出一個勁爆消息,江峰的議論文沒考好。
緊接着第三天又傳出消息,趙延因緊張過度,在考場上暈厥。
這兩個消息便使這張實力榜失去了權威性,局勢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範寧的賠率還是一賠二十,沒有變化,雖然很多人已經將他列入錄取名單中,但賭他奪取第一的人還是少之又少。
但這一切,範寧已經不關心了,科舉結束後,他便回家了。
與此同時,解試的閱卷在審卷院內緊鑼密鼓的進行着。
參加閱卷的審卷官有三十餘人,來自府學和各縣縣學,都是經驗豐富的教授,比如吳縣縣學教諭張若英也參加閱卷。
主考官是來自齊州的長史周震,副主考有兩人,一個是平江府學教諭張憲,另一人則是府學首席教授齊雍。
一共有兩千七百八十份卷子,其中五十份是童子試卷。
按照朝廷規定的審卷規則,任何一份試卷都必須有兩名審卷官交叉審覈,同時要寫明審卷意見。
如果出現兩人意見不一致,則由第三人再審覈,但如果兩人意見相差太大,則必須交給主考官來審定。
按照正常流程,第一輪就要刷去七成的卷子,首先是書法,其次是對策文,再其次是議論文,最後才評審詩和默經。
如果書法不過關,就直接淘汰,考得再好也不行,在宋朝文人看來,若連字都寫不好,那談不上文人。
所以宋朝學生從蒙學就開始練習書法,幾乎個個都是十年苦練。
第二輪審卷再淘汰一半的考卷,剩下三百份卷子交給兩名副主考和主考官,由三位主考官一起審卷,再淘汰兩百份卷子,剩下的百份卷子由主考官獨自審卷。
主考官再淘汰一半,最後剩下五十份卷子就是今年的舉人卷,這時候便可以扯去糊名條,抄寫名單,將名單交給平江知府。
知府若沒有意見則正式發榜。
至於童子榜卻比較特殊,審卷官也正常審卷,但不淘汰,五十份卷子首先要抄譽後再評卷,防止審卷官認出筆跡。
然後悉數交給兩個副主考再審,兩個副主考簽署自己意見後,最後將五十份卷子再交給主考官,主考官選出其中十人,由所有審卷官投票選出五名入選者。
之所以童子試的評卷比較複雜,主要在於童子試涉及各縣官府的切身利益,不能過於草率,這樣一套評審流程走下來,各縣官府基本上都能心服口服。
“張教諭,你看看這份卷子!”
審卷官嶽清將一份卷子遞給張若英,嶽清是常熟縣學的首席教授,他和張若英搭配審卷。
忙碌了一天,不知看了多少份卷子,兩人都有點精疲力盡了。
張若英喝了口茶,從嶽清手中接過卷子,一眼看見上面的卷號,笑了笑道;“是童子試的卷子?”
嶽清點點頭,“今年童子試考試不簡單啊!實力都很強,這份卷子就算在成人解試那邊也決不遜色,至少能排進前三。”
“哦?這麼厲害。”
張若英倒有點興趣了,他接過卷子細看,先看到的是議論文。
‘《春秋》每書諸侯戰伐之事,必加譏貶,以著其擅興之罪,無有以爲合於義而許之者。’
“好!評論得透徹。”
第一句話便讓張若英拍桌叫好,周圍幾名教授都被吸引,扭頭望過來,笑問道:“張教諭,看到好文章了?”
嶽清笑着替張若英回答,“是童子試的答卷,相當精彩!”
幾名教授都有很深的感觸。
“童子試考生確實很厲害,如果他們參加成人解試,這些考生至少要佔去一半的舉人名額,不愧是各縣挑選出的少年天才。”
張若英無暇答覆,他又翻到對策文,匆匆掃了一遍,心中‘怦!怦!’跳了起來,對策文中談到了鄞縣青苗法對農民的影響。
張若英很清楚,範寧他們一行就是去鄞縣遊學,這份卷子極可能就是範寧、蘇亮和段瑜三人之一。
段瑜可以排除,段瑜的文章比較陰柔,這份卷子不是段瑜的風格。
蘇亮的文章明快大氣,風格倒相配,但他的才學寫不出前面議論文那樣高水平的文章,而且蘇亮文章言辭犀利,就像一杆銳矛。
範寧則老成得多,範寧的文章不僅大氣精煉,而且思維嚴密,滴水不漏,令人無懈可擊。
張若英又翻到作詩,又是清新的農家風格,這幾乎是範寧的招牌了。
張若英基本上可以判斷,這就是範寧的卷子。
張若英點點頭,讚許道:“此卷若參加成人解試,可奪解元。”
他提筆寫下了自己的評論:文章有高壯深嚴之氣,如鐵城湯池,凜不可犯,堪稱絕妙之文。
隨即給了最高評分:上上甲等。
若趙修文審卷,或許他會稍微謙虛一下,給上上分就行了,但張若英的競爭意識極強,他知道自己稍微謙虛一下,很可能就會使範寧落榜。
自己按照規則打分,給高分並無不妥。
嶽清點點頭笑道:“卷子無一錯字,可惜這只是譽卷,看不到書法,不過就從內容而言,確切稱得上‘上上甲’的評分。”
他也提筆給了一個上上甲的評分,又寫下自己的評語:‘無一字無出處,無一字無來歷。’
“呵呵!什麼樣的卷子居然得到兩位教授如此高評?”
副主考張憲負手走了過來,張憲就是張誼的兄長,現任府學教諭,張誼被扳倒後張憲及時和他撇清了關係。
不過張憲還是通過運作,將兄弟張誼送去泗州出任一傢俬人學堂的教授。
至少在表面上,他和張若英保持良好的關係。
張若英笑道:“是一份童子試的卷子,嶽教諭和我都認爲,這份試卷非常優秀,我們一致同意給它評分上上甲。”
張憲知道嶽清和張若英都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不會輕易說誇張之言,兩人居然給同一份卷子評分上上甲,着實讓他有興趣。
他連忙接過卷子細看,看完議論文他便讚歎不已,笑道:“這份卷子我再好好看一看。”
望着張憲遠去的背影,張若英心中不免有一絲擔憂,這份卷子的對策文中,引述的很多例子都是太湖地區,很容易讓人猜到這是吳縣學生的考卷,恐怕張憲會有想法。
張若英從不會低估一個人,他很清楚張憲是什麼德行,表面上道貌岸然,但骨子裡和他兄弟一樣卑劣無恥。
前些年他擔任副主考,有一定的出題權,他不知暗中向張誼泄露了多少題目,直到三年前朝廷實行主考官交叉制度,這才堵住了這個泄題漏洞。
嶽清看出張若英眼中的擔憂,便淡淡道:“五十份童子科的試卷都要歸納到主考官手中,我們留意一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