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時分,在東大街有名的黃尖嘴茶館二樓一間茶房內,範寧和朱安相對而坐,朱安顯得有點沉默,一直喝茶不語。
“五哥平時都負責什麼?”範寧笑了笑問道。
朱安苦笑一聲,“我一個庶子會有什麼肥缺,我在城外虹橋碼頭那邊管幾座倉庫而已。”
朱氏三兄弟中,朱元駿走的是仕途,他的產業不多,主要是一些房產和土地,但朱元駿的子孫衆多,不可能個個走仕途,要養活一大家子人,也就不可避免的走上商路了。
朱元駿的商路當然也和朱家有關係,當初三兄弟決裂時,朱元甫接過了一直由朱元駿掌控的朱氏祖宅、族學和祠堂。
作爲交換條件,他也把朱氏船行給了朱元駿,這是由上千艘內河貨船組成的大船行,負責把南方的鹽、茶、油料、糧食、布匹等大宗貨物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京城。
在經營船隊的同時,朱元駿在各地內河碼頭也擁有近百坐倉庫,其中京城的倉庫有四處,城外的虹橋碼頭就是其中之一。
“你祖父和張堯佐走得很近?”範寧擺弄着手中的建窯黑盞問道。
朱安心中剛開始有點牴觸,但他畢竟是聰明人,知道三祖父已經把機會給自己了,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看他今天和範寧配合得如何。
他的心態迅速調整過來,臉上也露出一絲笑意,對範寧道:“和外面的傳聞一樣,我祖父確實抱上了張堯佐的大腿,而且張堯佐對他很器重,已經取代了從前柳雲的位子,成爲張堯佐的左膀右臂。”
這個試探讓範寧頗爲滿意,至少朱安在他祖父朱元駿的事情已經放開了。
範寧沉吟一下又問道:“張堯佐最近有沒有在和你祖父在策劃什麼?”
“他們做的事情很多,要看你具體指哪一方面?”
“我是說.....異相,比如瑞兆之類。”
朱安一下子明白了,“你是指關於琅琊王的瑞兆?”
範寧點了點頭,張堯佐要把琅琊王扶上太子之位,瑞兆是必須要的,但瑞兆的方式有很多,範寧也不知道張堯佐會選哪一種,如果能阻擊瑞兆,使瑞兆變成笑話,對張堯佐絕對是一次重大打擊。
話雖然這樣說,可要掌握張堯佐的行動,那就是難上加難了,範寧也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他也只是隨口提一提這件事。
朱安沉思片刻道:“其實瑞兆這件事我倒知道一點點,去年春天萊州魚腹錦書之事賢弟知道嗎?”
範寧笑道:“我當然知道,《小報》上刊登了此事,據說萊州官府還把這件事報到了朝廷。”
去年春天,萊州漁民撈起一條怪魚,在魚腹中發現一幅白錦,上寫‘新王立’三個字,引起轟動,因爲萊州古稱琅琊郡,所以魚腹錦書上的新王,顯然指的是琅琊王,不過這件事後來爭議比較大,最後不了了之。
範寧也是因爲這件魚腹錦書之事,推測到張堯佐很可能還會故技重施,再次製造瑞兆。
範寧聽出了朱安話中有話,又追問道:“你瞭解魚腹錦書之事?”
朱安點點頭,“那段時間我二哥正好帶人去了萊州,沒多久就傳來魚腹錦書的消息,我推測這件事是我二哥去做的。”
朱安的二哥叫做朱興,十分精明能幹,是朱元駿最器重的孫子之一,範寧也見過此人,但重點不在這裡,而是證實了範寧的猜測,張堯佐果然是把這種旁門左道之事交給了身居閒職的朱元駿。
範寧想了想問道:“你能否買通你祖父以及朱興身邊的人?”
“我二哥身邊的人問題不大,個個見錢就眼紅,很容易買通,我祖父身邊的人倒有點麻煩,不過可以從小茶童馬魚兒身上入手,這條小狗很得寵,而且貪財得很,你只要給他足夠的錢財,他把自己老孃都可以賣掉。”
範寧想到朱元豐交給自己的二十名武士,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了。
........
如果範寧見到小茶童馬魚兒,就會明白朱安所說的‘很得寵’是什麼意思了,他年級不大,只有十一二歲,卻長得油光水滑,模樣兒十分俊秀,正是很多達官貴人喜歡的那種小男童。
馬魚兒出身比較低賤,母親是個妓女,他從小混跡在妓院中,煎一手好茶,八歲那年被朱元駿看上,成了朱元駿的茶童,他很會討好朱元駿,日漸得寵,使朱府子弟既從骨子裡瞧不起他,但又不得不巴結他。
或許是在妓院裡長大的緣故,馬童兒從小便愛財如命,偏偏朱元駿爲人小氣,又沒什麼權勢,讓他賺不到多少錢,他便在朱家子弟身上打主意。
上午,馬魚兒興沖沖的跟着朱安出來,“老五,你說的那個人真的肯每天給一分利子?”
“有我擔保,你怕什麼?”
馬魚兒想想也是,這個朱家子弟一個個巴結自己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坑自己,這個朱安是庶子,更得加倍巴結自己,想到這,馬魚兒笑逐顏開道:“這次讓我得了好處,我不會虧待你,肯定會給你美言幾句,讓你掌管土地。”
“那就多謝魚哥兒了!”
朱安忍住心中的極度厭恨,領着馬魚兒來到一條小巷內,直接走到底,他敲了敲遠門,門開了,一名年輕男子看了他一眼,便側身讓他們進來。
這個男子身上殺機凌厲,讓馬魚兒心中一陣害怕,他向後退了一步,轉身剛要跑,只覺後領一緊,他竟被人拎了起來,不等他反應過來,只覺身子一飄,隨即重重摔在地上。
馬魚兒被摔得頭昏腦脹,半晌擡起頭,才發現四五個彪形大漢圍着自己,一個個凶神惡煞,居高臨下地瞪着自己,一隻大腳踩在自己胸口,他褲襠一熱,竟然嚇尿了。
這時從屋裡走出一名大漢,笑道:“是怎麼待客的?主人不是交代過,要客氣一點嘛!”
大漢嘴上說着客氣,但他卻一把抓起馬魚兒的前襟,像拖條狗一樣將他拖進一間屋子,“啓稟主人,他來了!”
馬魚兒躺在地上,好一會兒才終於反應過來,他上當了,朱安這個狗賊,把自己陷害了。
他慢慢爬起身,只見上首坐着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正冷冷地望着自己,左右兩邊各站着四名凶神惡煞般的大漢,一個個目光冷厲,令人不寒而慄。
這時,馬魚兒忽然被年輕男子身邊的桌上之物吸引住了,竟然是一堆黃澄澄的金子。
“你站起來說話!”上面男子冷冷道。
馬魚兒爬起身,只覺褲襠裡冰涼涼一片,令他羞愧萬分,但心中依舊戰戰兢兢,不知自己將要面臨什麼,但他隱隱有着感覺,自己今天遇到的未必是壞事,桌上有一堆閃閃發光的黃金在等着他呢?
坐在上面的年輕人自然就是範寧了,周圍的大漢就是朱元豐給他的二十名心腹死士。
範寧指了指身邊的黃金,笑眯眯問道:“想要嗎?”
馬魚兒喉嚨裡咕咚一聲,目光狠狠盯住了黃金,重重點頭,“想要!”
他當然想要,他清楚地記得,老男人給了母親一錠五兩的黃金,他母親就讓這個老男人帶他走了,當天他的一切都被這個老男人佔有了,那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至今還刻在他的心中,那是五兩黃金的代價,而現在是五百兩放在他眼前。
範寧又淡淡道:“這五百兩黃金可以給你,但你要幫我做事,做得好,這五百兩黃金都是你的!”
馬魚兒極爲機靈,他立刻明白對方要他做什麼了,他沉默片刻問道:“事後你們會不會殺我滅口?”
這個馬魚兒倒很聰明,範寧搖搖頭道:“規矩就是規矩,只要你替我把事情做好,拿走你該得的,然後離開京城,永遠不要再露面。”
“好!我答應你,那個朱元駿早就該死了。”
範寧搖搖頭,“我不是讓你殺他。”
馬魚兒一怔,“不是殺他?”
“不是!”
範寧向他招招手,讓他上前,低聲在他耳邊道:“你幫我盯住他的一舉一動,我要知道他和誰聯繫,要做什麼事情,你只管告訴朱安,明白了嗎?”
說完,範寧將兩錠各重五十兩的黃金放在他手上,“這一百兩黃金是定金,事成之後,剩下的四百兩一併給你。”
馬魚兒望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子,眼睛都直了,就彷彿在夢一般,好一會兒他才慢慢點了點頭,“我明白!”